“什麼真正的家神、什麼是我?蜉蝣你說清楚,蜉蝣,你別消失!蜉蝣!蜉蝣!”唐玉章猛地驚醒,手指上的痛感復來。
蜉蝣的身影還在他的眼前,她站在火海里對着他笑……
她又在火海里化成火星子飛散,唐玉章冷汗涔涔。他捂着胸口喘氣,劇烈的痛感讓他的眼前漸漸清晰。
燭光搖曳,烏鴉靠着牀後的牆壁睡着了。
老嬤嬤呼吸平穩,也睡得正香。一切都那麼平靜,除了他的心。唐玉章終究是被剛纔的夢刺激到了。
他想揉揉額頭,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包紮得死死的,且一動就疼得不行。
只好放棄。
他站起來,讓眼睛適應一下光線,準備開門出去。然而,他發現自己的手開不了門,連簡單的拉拽都做不到。
唐玉章有些懊惱,眉峰都豎了起來。
但他沒有在門邊過多糾結,乾淨利落的轉身去了窗戶邊。緊接着用手肘輕輕推開窗,圓球似的滾了出去。
天空已經開始泛白,能看清楚大部分的地方。
值守的小廝將雙手攏在袖筒裡,坐在一個草編的蒲團上靠在門邊睡得哈喇子拖到了胸口,還染溼了一小片衣衫。
唐玉章顧不得自己的頭髮還散亂着,也沒有手去抓,拔腿就朝東南別院的方向跑。
“呼——嗬——呼——嗬——”周圍很靜,只有他的呼吸聲綿延不絕。連個巡邏的護院都沒看到。
昨晚小廝說祖奶奶仙去了,各房家主下令全都要過去守夜。
所以沒在別的地方碰到護院很正常,那些個伯伯現在正忙着表現自己的孝子之道給別人看吧?
唐玉章也很想去送祖奶奶最後一程,但他現在不能出現在那裡。
誰知道混亂中會不會平白無故的丟了性命?等事情平靜一些再去吧,雖然對不起祖奶奶,但也要他自己活着纔有機會祭奠啊!
還有蜉蝣,她現在怎麼樣了?
心裡騰起的不安像成羣的馬蜂一樣在他的腦子裡亂飛,他寧願方纔的夢境是她生氣的故意所爲……
忙着往前奔跑的唐玉章沒有發現,在他剛醒來的時候,一隻蟲子從他身上滾落。
掙扎了數下,又顫抖着翅膀飛起來。從窗戶的縫隙裡鑽出去,遠遠跟在他身後,蟲子飛得很吃力。
終於在片刻之後筋疲力盡掉落,蟲子費力的動了動翅膀,卻裹在清晨的露珠裡,不動了。
唐玉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蟲子的感覺中,它的眼睛不好,看不清他。
大火已經徹底熄滅,只不時還傳出一陣噼啪聲。那是牆磚崩裂的聲音,別院被燒得乾乾淨淨,除了灰燼,什麼也沒留下。
越靠近這裡,唐玉章心裡的不安就越明顯。
清晨的秋霧帶來的溼氣讓灰燼涼了不少,凝結的露珠墜落,在灰燼上留下一個個毫無規則的點狀痕跡。
唐玉章踩着灰燼跑進去,腳邊時不時出現一兩隻燒焦的蟲子屍體。
他自然沒注意,他根本不知道那隻蟲子能順利找到他,是因爲許多蟲子和它一起衝出去……
從外層的蟲子開始,一隻只全被燒成灰燼,或是焦糊。
最後,只剩下它一路循着氣味準確找到他在的那個房間。將蜉蝣最後的念想和話語一併傳達過去。
“那是……”唐玉章停在原來是後院的地方,崩裂的水缸裡,聚着一堆蟲子。
好詭異的景象!飛蟲遇見大火,正常情況下不是狂亂飛舞,然後失去方向被燒死的嗎?
這些蟲子怎麼好像是特意躲在這裡面的?
胸前的家神之鏡有了反應,像是脈動……唐玉章想伸手把鏡子拿出來,卻發現自己辦不到。
不過,鏡子卻自己飄出來了。
而後,他看見那堆被燒焦的蟲子裡竄出一抹淡黃色的如煙似霧的東西,它們在蟲子上方的空中聚集。
一個小姑娘的身形漸漸顯現出來,竟是蜉蝣的模樣!
“蜉蝣?!”唐玉章像是被一把利刀刺在心上,聰明如他,心裡已經明白了數分。那個蜉蝣沒理他。
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她閉着眼,雙手橫着,淡黃色的煙霧組成的衣裳飄舞着,像一隻閉着眼翩然起舞的蝴蝶。
唐玉章只覺頭昏眼花,差點沒暈過去。
那邊,組成了“蜉蝣”的煙霧又從她的頭頂開始消散,匯成一條淡黃色的“線”朝他飛過來。
而後無聲無息的鑽進了身前的家神之鏡裡。
唐玉章呆呆的站着,直到最後一點“線”都徹底消失在鏡面上,才陡然回神。鏡子的脈動感也迅速增強。
不過在用力“蹦躂”了數下之後,平息了。彷彿一切只是他的幻覺。
唐玉章眨了眨漫上水霧的眼睛,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水缸邊。他顧不得手上的傷,扯下自己身上的衣裳鋪在地上,又小心翼翼捧起那些死去的蟲子放在衣裳上面。
蜉蝣,她說她叫蜉蝣,而這些小蟲子不正是蜉蝣嗎?!
捧到下層的時候,那些蟲子再也不是被燒焦的樣子。它們是被悶死的。淡黃色,四羽,雙尾,彷彿活着一般。
唐玉章放柔了動作,他總以爲下一瞬這些小傢伙們就會自己飛起來。
他寧願相信這還是蜉蝣故意“治”他的,蜉蝣還在生氣,所以借這場火“教訓”一下他這個不懂事的毛孩子。
是這樣的吧?唐玉章手上的布條重新浸出血跡,他的面色卻淡然得彷彿一點都不痛。
突然,他手上的動作頓住。身旁的衣裳上,蜉蝣的屍體堆成了小山,還殘留着一層稀疏蟲子的地上,露出了他的手稿。
全是鏡圖,孃親畫的、他畫的,厚厚一摞吶!
憋了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唐玉章泣不成聲!
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家神?!這些破畫沒了可以再重新畫的啊!至於孃親的手稿,就當是燒給她作伴了。
爲什麼她要護着這種東西呢?
唐玉章記得,這些畫紙他都放在房間裡,定是蜉蝣將它們找到,然後抱了出來……他想象着她把避火的術法轉移到嬤嬤和烏鴉身上。
想象着她沒有任何庇護措施,就這樣在火場裡穿梭,找到這些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