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彌芥昏昏沉沉在地上醒來。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着的,但卻是被平安公主的侍女拍門給拍醒的。
胡亂收拾一下,她抱着書出了門。
琉璃瓶滾落在她睡過的地方,瓶身上冰涼的光芒像銳利的眼睛,又像看破一切的嘲笑。
整個早上彌芥都心不在焉。
她想知道哥哥最後是在誰的手裡出的事,想知道那個握着天命梭的人是誰。但一想到自己這麼想就上了天機的鉤子,又不甘心!
夫子講到一半的時候,還點人答了問題,點到彌芥的時候她一臉茫然。
本就脾氣不好的夫子氣得暴怒,直接讓她受了三戒尺,而後拿着書去外面頂着罰跪。彌芥連一句解釋都沒有,乖乖就出去了。
其他人一陣唏噓,她可是學業最好的人啊!
只有平安公主全程一臉擔憂的看着她,一句話都不說。彌芥離開後,她都還呆呆看了一陣彌芥的席位。
彌芥吹着又紅又腫的掌心,頂着一本書跪在學舍外。
這個夫子下手可真是夠狠的,掌心的皮肉像是被火炭烙過,又痛又燙。但她吹拂的動作只持續了一陣,就看着遠處怔住了。
宛如彤雲的銀杏樹葉在風裡颯颯翻飛。
樹的最頂端還立了一個謫仙似的身影,雖隔得遠,彌芥卻感覺到那人正在看着自己。她心下一堵,移開了目光。
中午,平安公主叫宮女拿來了最好的藥膏給她敷上,消腫止痛。
彌芥收下了,還乖乖讓宮女給自己敷藥,綁紗布。對方的手很巧,不但沒有弄疼她,綁的布條也是又薄又穩。
下午的講學中她竟是半分都沒有察覺到疼痛。
不過,心思還是不在夫子滔滔不絕的講學上。她提着筆像是在記註解,卻是在書冊上畫下一片有一片的樹葉。
銀杏樹的樹葉。
左手綁着紗布不能動,但向來畫畫難看的她竟然也能把銀杏樹的樹葉畫得足夠逼真漂亮。
若是將黑色的墨汁換成綠色,那必定是栩栩如生的。
距她不遠的平安公主自然是瞅到了她畫在書冊上的樹葉的,看明白那是銀杏樹的樹葉後,平安公主的臉色難看了一下。
不過很快便轉瞬即逝,又是那個面色平靜端淑的公主了。
她停下正在寫註解的筆,拿過一方白紙來,想了想,落筆寫下:“爲何畫那麼多銀杏葉?”
剛寫完,她秀眉一蹙,立時提筆劃掉。
白紙也被她反過來蓋住,把書移到白紙上,認認真真寫起註解來。可筆鋒所過之處,寫下的卻是“天機”二字。
平安公主盯着這兩個字看了許久,最後竟是放下筆,不寫了。
旁邊,彌芥還在畫銀杏葉,整篇書頁只要是沒有字的地方都被她畫滿了。像是墨色的葉子落滿了頁面。
晚上,她在平安公主侍女暗暗盯梢中悄然睡去。
不過卻睡得不安穩,彌芥本就是強按住自己心裡去找天機的衝動。她在想除此之外的另一條路。
一條可以讓她在一年之內走完,並且能找回哥哥魂元、拿到天命梭的路。
只可惜,彌芥把腦子都想得混沌了,還是想不出別的路。她已經打開了初語花的瓶子,也知道了放出消息的人是誰。
這也意味着她只有一年的時間、最多一年半的時間去拿到天命梭和哥哥的魂元。
而從平安公主的身上下手,順利進入皇宮,最少還得兩年之後。彌芥打開了捷徑,卻也堵死了另一條路。
不是她缺乏耐心,而是一直昏迷不醒的哥哥只怕是等不起了。
罷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圈套又如何?至少她還能靠近真相、靠近哥哥的魂元和天命梭。
彌芥在第一陣雞鳴聲響起時翻身下牀,藉着泛白的偏西的月光朝銀杏樹那邊過去。
爲了不擾醒守院子的女夫子,她選擇了爬牆。彌芥的驅魔術是不怎麼樣,但身手還行,爬個牆也不在話下。
倒是苦了公主的侍女,縮在院子的牆角睡得正沉,對彌芥出門一事毫不知曉。
彌芥跳下院牆,又沿着迴廊一直走。她摸黑掏出荷包,將銀杏葉拿了出來,再把荷包放好。
走到樹旁的時候,手裡的葉子就消失了。
是陡然消失的,像被風颳掉,可週圍有沒有半點風。隨着樹葉的消失,銀杏樹下攏起了一團柔柔的白光。
那團白光是許多長了白色翅膀的銀杏子飛舞着散落出來的。
且也生的奇怪,若後退一步,眼前依然是黑黢黢的夜,慘白的半邊月亮。古樹,冰冷的石臺。
但上前一步,就會發現自己站在一團微光裡。是一個結界。
樹下早就坐了個人,青絲垂在身後,束髮的紫帶點綴其上。身上如同銀杏果殼般白色的衣裳由紫色繡帶滾邊,款式和顏色都極簡。
卻讓眼前的人穿出了出塵入畫的絕美意境來。
只可惜這樣唯美的畫面愣是被他手裡的一條精緻花繩給生生破壞,染上了塵世的氣息。
天機一改往日裡的俊雅活潑,面色嚴肅的坐在那裡一個人玩着花繩。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在解什麼困難的機關術呢!
彌芥定了定神走過去,還未來得及開口,他便道:“知道你會來,不曾想,晚了整整一天。”
篤定的口氣。
彌芥也看着他,眼神冷淡如冰:“我在考慮要不要來攀上你這根魚鉤,但你算的真準。我確實來了。”
就是不知道他是否算到了初語花。
“你可以選擇不來的,難道彌家就沒有什麼讓你留念到珍惜自己的性命的人或者東西?”天機手上的動作頓住,面容也隱隱有了怒意。
彌芥走上去,坐在他的對面。
“我不是來和你廢話的,我要知道真相。”她看着他手上那段複雜的花繩,語氣不容拒絕。
天機定定看着她,瞬息之後,他的手上一聲脆響花繩盡碎!
“即使知道了真相卻永遠不能獨善其身?”他像是再次確認。
“是。”彌芥毫不猶豫。
天機輕笑一聲,竟是怒極反笑的那種。他握緊雙手:“真不知我自己是在擔心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