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人在高處
“是巧啊,餘夫。www.”都找到她家裡來了,還說“巧”,梅牽衣也不拆穿,跟着睜眼說瞎話。退後兩步,將仰角放低,讓脖子不至於那麼酸。
餘夫坐高高的樹枝上,從樹枝中探出頭,喚她上去,繼續睜眼瞎話道:“既然趕巧了,不如牽衣妹子也上來坐會兒吧。”
梅牽衣四下張望一番,並無一。她目測了一下餘夫所的高度,搖搖頭,頗有些無奈道:“牽衣不才,上不去那個高度。”她身體初愈,自然比不得平時。且餘夫一身輕功來自湖莊,本就比她高出不少。
餘夫低頭看了看樹高,倒是極好心地道:“且試試,若上不來,再拉一把。”
梅牽衣細看了那棵大樹,暗暗算好落腳點。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踮着足尖上躍,現近處的樹枝處輕踏借力,再旋身往上,如此幾次,方纔能夠上與餘夫相鄰的一根樹枝。
“上面風景果然好。”梅牽衣嘆道。遠山目,長河如練,梅莊的綠瓦白牆外甚至還能看到金陵街道上叫賣的鋪子,一片盛世繁華的景象。近處梅莊的練武場上,還有仍練武未歇的家丁護院。
“站高處,總能看到很多別看不到的風景。牽衣妹子,道這些風景,可是好的?”餘夫坐枝頭,似乎對那遠處的風景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望着梅牽衣,淺淺地笑着。
梅牽衣再看了一會,扶着樹幹坐了下來,道:“這些風景平日裡看不到,又要煞費這麼一番努力,自然是好的。”
她如今依然記得離開廬山時,臨別餘夫對她說的話——如今親見的傳聞,才知這世界,果然變化很大。“這世界”是什麼意思?她想問,卻不能直接問她,現對時空穿梭如此敏感的時候,她不能先亂了自己的陣腳,只能等她主動說出來。見她遲遲不進入正題,她也不急,順着她的話說着,看她到底是想要說出什麼來。
“小金魚!”底下院子裡忽然傳來梅疏凝喚金雨朵的聲音。梅牽衣俯頭看去,只見鵝黃衫子的金雨朵正從外面走進院子裡,扯着一根樹枝,揉着上面的樹葉,又隨手甩開去,極其落寞無聊的模樣。梅疏凝跟她後面,輕輕喚着:“小金魚,到底怎麼了?從剛纔就一直悶悶不樂的。”
金雨朵停下腳步,回頭朝梅疏凝擠出一個笑,道:“沒事,別管了,讓安靜一下,想通就好了。”
梅疏凝極不給面子地嘲笑道:“不管?若真讓自己靜一下,還不得‘靜’好幾天,理都不理了。”
金雨朵被他略帶委屈抱怨卻又揶揄的語氣逗得笑了笑,道:“哪有?”
“還說沒有!”梅疏凝指控着,“當初不知道是誰,說叫別管,不管了,結果她回頭就來跟抗議,‘說不管,就真不管了’?”
他最後一句話,學着半大孩子稚嫩的語氣,聽起來果然像個豆蔻少女跟意中撒嬌,把金雨朵逗笑了,伸手揚着樹枝他身上軟軟地打了幾下。然後又道:“表哥,就讓靜一會,等想通了,再去找。”
“到底要想什麼問題,這麼嚴肅?說出來,表哥也幫一起想。”梅疏凝還不死心地哄着。
金雨朵搖搖頭,道:“別幫不了啊。表哥,讓想想,總能想明白的。”
梅疏凝無奈,最後跟她再三確認後,道:“好吧,那想通了一定要來告訴。先去看看牽牽,她回來還沒怎麼吃飯就先睡了,這會也該醒了。”
他伸手她上臂輕輕拍了拍,把安慰傳達給她,然後四下看了看,忽然湊上去,她頰邊親了一下,道:“小金魚,若想不通,就別太爲難自己。表哥又不是給淨當擺設的。”
梅牽衣看着他們一前一後地離開,再擡回頭來,餘夫仍一臉悵然地望着他們離去的方向,嘆道:“真的只有那些煞費努力了才能得以看到的風景,纔算最美的風景麼?”
“當然不是。”梅牽衣回答道:“這高處美景,餘夫輕身一躍便輕易可得,但對牽衣而言,卻是諸多困難。只是,付出了努力,總能比別多珍惜些罷了。”
餘夫訝然地看了她一眼,又淺笑着移開視線,道:“前段時間起,江湖就一直傳牽衣妹子能時空穿梭,從未來回到現。是有點好奇,牽衣妹子對這個傳言到底是怎麼看的?”
梅牽衣心裡暗道:“果然來了。”面上仍舊保持着鎮定道:“傳言就是傳言。若對它有了看法,還是對它的一種重視了。還是說,餘夫也相信這傳言?”
餘夫笑了笑,並未回答,反而又問道:“妹子對‘未來’怎麼看?從未來回到現,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梅牽衣道:“牽衣對這個傳言沒興趣,餘夫還是去問那些傳播傳言的比較適合。若問‘未來’,倒也有個問題,不知道餘夫對‘世界’,又是什麼看法?”
餘夫道:“牽衣妹子不必對這麼防備。只是有一些事情想向牽衣妹子證實一下。”她頓了一下,順着樹幹躺下,隔着層層綠葉望着那青藍的天空,天空已有些暗沉。“那是十六歲的時候,出嫁前夜,曾做過一個夢……夢境裡有當時並不認識的牽衣妹子。那個時候……不是這樣的。”
梅牽衣心中一凜,垂下眼眸。只聽餘夫繼續道:“那場夢,從十六歲直到二十六歲死,所有的一切預示得分毫不差。就算有差錯,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本來以爲這一生就是這樣,按夢裡的指示,一直到最後。但卻沒想到,自從湖莊遇見牽衣妹子,這一切卻忽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沒有說完,梅牽衣卻知曉她未竟言語裡的一切。餘夫婚後十年,獲江湖賢德之名,除此之外並無其他,但十年後,展涼顏與她到了湖莊,改變了她接下來的生活軌跡,夫妻恩愛,夫妻相殺。但現……
“爲什麼的那一部分,和有關的那一部分,全部都變了?連帶着的那一部分,也跟着變了……”餘夫喃喃自語着:“那的未來到底去哪裡了?看了這麼久,就是等着那個未來的到來。現它去哪裡了?一直以爲,就算有小小的不同,也是殊途同歸,爲什麼能改變?”她忽然又坐了起來,瞪着梅牽衣道:“爲什麼要改變這一切!”
那瞠目豎眉裡,隱隱有着惱怒與嫉恨。
梅牽衣皺了皺眉,不大能懂她的邏輯。她知道了未來的一切,所以,她等待那個未來到來的一天,眼看着所有的一切自己面前發生,一件一件,甚至包括最後的死亡?就這樣看着,等着?甚至爲別改變了這些而惱怒?
“但是,也想提醒牽衣妹子。”餘夫忽然收起惱怒,又柔柔地笑了笑,望着那日頭落盡的西山。餘暉已消,徒留晚涼。“殊途同歸,就是殊途同歸。費力去改變的,逃得了這一劫,卻逃不過另一劫!”
餘夫說完,衣袖一掀,藕荷色的紗衫面前一閃而過,徒留一縷清香。再看去,飄搖的身影如凌波仙子一般,御風而去,最後消失梅莊院外。這一招輕功,名爲“憑虛步蟾”,冉冉衣襟空中翩然而過,如同嫦娥奔月一般,姿態優雅,入目極美。當日湖莊她也曾見餘冉晴露過一手,卻不知原來餘夫也這麼擅長。
收回視線時,高處風過,呼吸憋悶。她才恍然驚神,竟然連呼吸都忘了,後背起了一身冷汗。捏了捏微溼的掌心,冰涼。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低頭看了看腳下。這棵望天樹生長多年,她所處的這根高枝少說也有十來丈了,上來時能一步一步接枝而上,現要下去,反倒不那麼容易了。
難得上來這麼高,她索性盤樹杈上,閉目調息,讓混亂的心思穩定下來。餘夫也“窺見”了未來,甚至比她早了十年。可是這十年裡,她什麼都沒有改變。她明知道丈夫會有很多女,她還是嫁了。她明知道丈夫最後會殺了她,她也還是殺了那三個小妾。到底是她沒去改,還是她改不了?
殊途同歸啊。
梅牽衣倚樹幹上,斜眼望着那不再清明的朗天。遠處遠山縹緲,長河已暗,街上華燈初上,看着比日裡更繁華熱鬧,秦淮水域一帶更是燈紅酒綠。轉過兩條巷子,黑壓暗沉的地方,是乞丐聚集地。這棵樹很高,高到幾乎想看到什麼,就能看到什麼。可是,看到了,知道了,又能怎樣?努力地爬上來了,卻發現走下去更不容易。
展涼顏起初並沒有看到她,只聽到細微的鈴響,循聲尋了很久,才依稀看到那昏暗樹間,有道白色的身影。他微微皺了皺眉,看了看那高度,最後只好出聲喚道:“牽衣。”
他喊了好幾聲,梅牽衣才依稀從沉思中回神,俯瞰了一下。略遲疑一下,她起身緣着一段一段往下的樹枝跳回地面,道:“有事?”
展涼顏挑眉斜望了望她剛纔所的高度,問:“怎麼跑那麼高去了?”
梅牽衣垂了垂眼,看着他,忽然很想說點什麼。她道:“剛纔餘夫來找。她喜歡站高處,能看到所有的喜怒哀樂,也就隨她了。”
展涼顏微訝,並沒有接話。她繼續說道:“她跟說,她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爲了一個男,做了很多喪盡天良的事。”
展涼顏臉色忽變,瞳眸暗閃,雙手不自覺地垂身側握緊,問:“她……還說了什麼嗎?”
梅牽衣沒注意到他的異常,接着道:“她還問,煞費了這麼多努力,最後就算真的得到了,就是最好的麼?”
“那牽衣……怎麼說?”
“說,最好的,一定不需要付出那麼多代價。”就像金雨朵和梅疏凝一樣,是的最好,也是的最好,不需要單方面去努力那麼多,那纔是最好。“再說,那是她做夢,又不是真的是。”
餘夫的來訪對梅牽衣的心境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殊途同歸的說法,她早就知道,但能改變的,她就一定要改。
林風嗚咽,蕭蕭肅肅。
一條白影翩若驚鴻,矯若遊龍,一條銀鞭神出鬼沒,慘淡的月光之下,銀芒閃閃。忽然,那銀芒罩處,一道白光劃出。緊跟着一聲輕呼喚出,那劃出的白光被擋落,無聲無息地插入地裡。
梅牽衣收鞭,冷眉掃去。竹林中密集處一叢樹籬後面款款走出一道身影,柔美體態,娉婷嫋嫋,這樣的一個女子,若是着點素雅的衣衫,肯定見憐。但是,她身上卻罩着妖嬈的金紅雙色,將她一身的柔襯出豪放的媚來。不像是會被打劫的弱智女流,反倒像是要去打劫漢子的山寨女大王。
這樣打扮的,她至今爲止都只見過一個。靈嬰樓蘇沐。
蘇沐笑不出聲,但那妖嬈的面容卻會讓懷疑是不是耳鳴了,那嬌脆如鈴的笑聲,映耳膜,能讓骨頭都酥了。
“好妹子,這才幾日不見,就送姐姐這麼一個大禮?姐姐可擔當不起,還給吧。”蘇沐將撿起的匕首擡手輕擲,朝梅牽衣疾射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婦女節快樂了!過婦女節的親婦女節快樂,過女生節的親,就祝媽媽婦女節快樂吧:-)出門在外,就上移動版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