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綾像被踩了尾巴一樣的毒蛇,噌地一下擡起、撲上前去!
寧小閒和她鬥過幾回合,對她的神通已有了解,此刻又沒有金無患從旁干擾。她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空明無比,直到紅綾已經欺到面前、幾乎纏上了身,她纔不閃不避,執着獠牙輕輕一擊,就精準地戳在了這條紅綾的“七寸”之上!紅綾看似柔軟,然而纏上了敵人之後,只要主人一個念頭,就能將對方勒爆成滿地血肉。可惜,它對上寧小閒,自始自終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寒瓊仙子的武器蜿蜒靈動,有若毒蛇。然而但凡是蛇就必然有七寸要害,於這軟綿綿的數尺紅綾來說,其要害就是時時變幻的氣機流轉控制之處,只有若寧小閒這樣苦修見微知著心法的,才能條分縷析地抓住這個唯一的漏洞。這一下挑刺,竟然將綾面挑出一個小洞來,整幅紅綾也跟着萎頓了下去,垂在地上有如死蛇,再無半點靈性。
她苦練了百年的紅綾之術,就這樣被破了?寒瓊仙子一時怔忡,難以置信,只覺得心頭一片晦暗無光,竟生起心灰意冷之感。
她這一個失神,寧小閒已經掠到了餘英男跟前,目光在她身上一掃,後者無端端就感覺到了一陣刺骨的寒意,忍不住害怕道:“她想作什麼!”
她這念頭還未轉完,右腕上突然一涼,耳邊聽到寧小閒輕啞的低語:“對不起!”
隨後,椎心的疼痛從右腕炸開。她這才發現,對方竟然提起匕首,將南明離火劍連同她的右手一起切了下來!
寧小閒微微彎腰,就將餘英男落下的右手牢牢接住了,連同神劍一起。
更重要的是,她沒有感覺到半點抵抗。
看來她原先的猜測沒錯,只要是執在餘英男的“手裡”就行了,這柄神劍果真是有點兒……弱智的說。
南明離火劍,終於是她的了。吃了這麼多苦,連性命都貼了半條進去,這把神劍終於重入她掌控之中。
心頭纔剛浮起由衷的喜悅,她立感身形睏乏,又有了站立不住的感覺。這是元神快要燃盡的前兆,她應該儘快返回——
她沒有能夠返回神魔獄。
因爲她纔剛剛抓住了南明離火劍,眼前就幽幽浮現出一道身影。
這決不是她失血過多看到的幻象。這個人的的確確是憑空出現在她眼前的,並且面龐看起來熟悉得很,圓潤的臉盤、嘴脣微厚、眼晴一笑起來就眯成線。正是這幾日來,每天都在白玉京內陪伴她的吳管事。
他正噙着笑看着她,手裡執着的也是她看慣了的武器——刺龍戟。還沒等她漸漸遲鈍的思維想明白,這把五萬餘斤重的武器,爲什麼會被這名小小的管事單手握住,他已經提起長戟刺了過來。
她在華夏看過一個段子:山中和尚廟,小和尚問老和尚:您悟道前都做些什麼?老和尚說“打柴、做飯、吃飯”;那麼得道後呢?答曰:“仍是打柴、做飯、吃飯”。小和尚就迷惑了,那得不得道又有什麼區別?老和尚回答說:“那當然是有區別的,以前我打柴的時候會想着做飯;現在我打柴的時候,就只想着打柴了。”
自從踏上西行之路,她看過許多人出手,有花俏的、有簡潔的,有迅若奔雷的,有詭譎多變的,有浩氣蕩然的,有陰柔惡毒的。但從未有一人出手,能像吳管事這樣,樸實無華、規規矩矩,卻將一件事做到了極致,吃飯就是吃飯、睡覺就是睡覺,殺人就是殺人!
一戟刺出,就只是一戟刺出而已,乾脆俐落,心無旁騖,看起來甚至是平淡清寡如水,與這柄殺人如麻的重戟威名毫不相符。可是她眼睜睜地看着,才發現這杆長戟的速度居然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思維反應速度。
甚至在她下意識地要閃進神魔獄之前,戟尖就已經刺入了她的心口。
寧小閒常常聽別人提起“椎心之痛”這個詞,她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親自嘗試這種滋味。
那種被撕裂的尖銳的疼痛,那種無奈和絕望,是用任何言語來形容都難以描繪其萬一。
吳管事這一戟,直直從她心口紮了進去,穿透單薄的身體,牢牢釘在了身後的牆面上。她不須動用神念察看,就知道戟尖扎透了她的心臟,戟尖旁邊半月形的鋒刃,則深深切入了她的胸腹。這柄兇悍武器上的“裂魂”特效也發揮了作用,因此她的神魂再一次遭受了重創,連她都能感覺到自己識海的乾涸。
我命休矣。她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害怕,只深深的不甘和焦急而已。
旁觀衆人眼見這一情形,俱都呆住,不知吳管事和她之間有何深仇大恨,要用如此殘酷的方式致人於死地。在許多人看來,這具曲線玲瓏的身軀被刺龍戟牢牢釘在牆上,彷彿是最最精美的蝴蝶標本。她的體質還要遠勝一般妖怪,生命力旺盛,即使心臟被釘穿,一時半刻都未能死去。此刻衆人看着這一幕,竟生出一種淒厲而哀婉的美感,不忍也不願移目。
而吳管事看待她的眼神卻是溫和的、欣喜的,甚至有幾分慈祥,像是正在看待自己最滿意的作品。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紫羅蘭一般的色澤,比最漂亮的紫翡還要動人,比最剔透的水晶還要幽深,只須他看你一眼,就似千言萬語、諸般心事都能在頃刻間讓你領悟。
這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就有天上居的守衛醒悟過來,急急衝上前道:“放下她!”
吳管事笑了笑,也不回頭,只將手輕輕一揮,這羣人便撞在無形的力牆之上,幾乎是被倒彈回去。
他在周身設下了結界。
人羣中,卞長老輕咳一聲道:“都退下吧。”
天上居的守衛既然不上前,旁人也樂得看看熱鬧。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第七層的水月鏡,今日這個樓層可真是一刻可不消停啊。
寧小閒緊緊盯着眼前的男子。她張開口,只能勉力吐出一個字:“陰……”
吳管事一手執戟,一手豎指按在自己脣上,輕輕地“噓”了一聲道:“是我,初次見面,寧長老果然令我刮目相看!”
他眼中璀燦的神光,令這張大衆臉上的笑容都顯出了詭異的妖豔:“真不愧是長天悉心教導的小寵物,你的表現很令我滿意呢。”
“你怎知道……是我?”寧小閒閉上眼喘息,只覺得心裡的苦水汩汩而流。她已經猜出了幕後黑手是誰,卻沒想到他會親自上陣,挖坑等她來跳。
他便是令長天屈辱地陷在神魔獄三萬餘年,令她踏上了漫漫西行路的元兇。
這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陰九幽。
原來在她始終關注他的同時,這個長天的死對頭也從來不曾放鬆過對她的警惕。
她的話問得有些沒頭沒腦,但陰九幽一聽便明白了,因此也笑得格外歡快:“我的分身是在巴蛇森林外面沒了的,公輸昭這個叛徒也總往那裡跑。奉天府的大公子慶忌兩回遇險,你這位憑空出現的隱流長老都在現場。若說我當時只是懷疑,見到妖顱之後,你以爲我還認不出你?”
原來她在試探吳管事的時候,“吳管事”也在試探她。可是她想不明白:“那你還……助我殺掉,娟娘?”
她這一說,似乎是撓到了陰九幽的癢處了:“哈哈。這樣好玩的遊戲,我怎麼會錯過?實不相瞞,南明離火劍就是我從阿泰麗雅雪山帶走的,嗯,找那藏劍寶匣也花費了不少功夫。神劍在白玉京出現,也是我放入發賣會的。長天呀長天,你看,不須我大費周章去尋你,只消有此劍在手,你們便會自投羅網。”
“什麼狗屁天道!什麼命中註定!就算你是天道寵兒,落在我手裡一樣要把牢底坐穿!”他嗤笑一聲,微微俯身在她耳邊道:“呵,長天,這一局,你總該認輸了罷?別裝佯,我知道就算在那裡頭,你也是看得見、聽得着。”
這樣的語氣,像是老友之間的寒喧,卻哪裡是生死大敵的對話?她死死盯着陰九幽,看見他面上雖然帶着笑,眼底卻清晰無誤地寫着一種執拗,這才恍然:“是了,他不知道長天的元神此時並不在獄中。他一直以爲,這是他和長天博弈的一局遊戲。”
陰九幽知道,這世上惟有南明離火劍能將長天從神魔獄中解放出來,因此他的分身便早她一步,去阿泰麗雅雪山取出了神劍;他從種種跡象推測寧小閒得到了神魔獄,所以將神劍投入白玉京發賣會,以作試探。她對這把神劍非同一般的渴望,志在必得的決心,加上她出身長天創立的隱流——陰九幽若還猜不出長天和她的關係,他也不配叫做陰九幽了。
可是他算計得再精明,畢竟還不曾化身天道,不知道他精心佈下的局,只有寧小閒一個人跳了進去,而長天根本就不在!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