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翎拿着玉佩剛走出竹屋,一顆石子冷不丁地擊在她的胸下的第二根肋骨上,她只覺肋骨上有根神經抽搐着痛了一下。汶翎本能地伸手去揉,身體不知怎麼的,似乎沒有了勁力,卻還有力氣站着。她調試着呼吸,雙手聚力想要喚起木靈之力,卻得到到了從未有過的空白。她感受不到任何生靈的氣息,雙手回落間,只有微風拂過。心亂靈散,汶翎不由地眉頭輕鎖,盤腿就地坐下。她閉上了眼睛,雙手抱拳,靜靜地吐吸着,嘗試着將莫名鬆散的靈氣重新聚起。不遠處,一個人影走向她,腳步聲越來越近。汶翎睜開雙眼,一眼便認出是風軒子。汶翎站起身子,雙手抱拳,尊喚着他。
風軒子在距她五步的地方停下,冷冷地看着她,嚴肅地問道,“汶翎小丫,你這是要去哪裡?”
汶翎剛想回答,肋骨冷不丁地痛了一下,她撫了撫肋骨,緩緩地說道,“文槡。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雖然我暫時不想回去,但我亦不能拿生命冒險。我打算先去看望父親,確定他無事後,再去那個陌生的地方。”說罷,汶翎看了一眼屋子的東南方向,那道藍光絲毫沒有消退。
風軒子擡頭看着天空,嘆了一口氣,凝重地問道,“汶翎小丫,你知道現在你爲何沒有勁力嗎?”
汶翎搖了搖頭,風軒子迅速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領子,硬生生地將她拉起,面有兇光地看着她,“你現在就像一隻螞蟻,如果我有惡意,你絕對不可能留有性命!”
“師傅,我…”汶翎被風軒子的舉動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她鬆散的身體被用力擡起,對上風軒子冷庫凜冽的眼神,一陣酸楚由心而發,不由地哽咽了起來。
風軒子緊緊地盯着她,眉宇突然有所緩和,語氣溫和地問道,“你姓束,那你認不認識束岑蓉?”
汶翎有些吃驚,她回了回神,不解地看着風軒子,維諾地應道,“她…她是我母親。”
風軒子突然鬆開束汶翎,任由她歪歪倒倒地跌在地上,自己卻在一旁苦笑,“果然!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有幾分像她,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然是她的女兒!她居然嫁到了文槡!”
汶翎猛地摔倒在地,身上沾滿了地上的泥草。她緩緩地撐起身子,擡頭看着風軒子,驚訝地問道,“師傅,你認識我母親?”
“她…好嗎?”風軒子眼波里似乎流過一絲從未有過柔情,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師傅…”汶翎頓了頓,苦澀地說道,“我母親爲了生我,難產去了,我甚至都沒有見過她。”
“你當我很好騙是嗎?岑蓉根本就不可能會難產!”風軒子眉宇一凜,突然舉起一掌,猛然向汶翎擊來。汶翎被突如其來的掌風嚇了一跳,她雙手置於面前,嘗試接下這一掌,無奈靈力盡散,難以匯聚。她閉上了眼睛,聽天由命。周邊的風猛然地呼嘯着,自己卻毫髮無傷。她不解地睜開眼睛,只見商雲不知何時從屋裡衝出,持劍擋下猛力一掌。掌力透過劍身,擊入商雲身體,商雲只覺胸口劇烈地震盪,一口濃血噴出,黏住了一旁的草葉。
汶翎定了定神,伸手去扶商雲,商雲捂着胸口,不解地看着風軒子,緩緩地問道,“師傅,爲什麼?”
風軒子看着傷重的商雲,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強壓下脾氣,說道,“很多事情說不清楚。”
“有什麼說不清的?”商雲突然激動了起來,“你給了師姐碧鳶,難道不是答應讓她離開而送的踐行禮物嗎?爲何現在又要百般刁難?!”說罷,又是一口濃血破口而出。商雲捂着胸口,緊緊地盯着風軒子,眼睛裡露出遇到他以來從未有過的狠勁。敬意從她的眼裡逐漸消失,一絲絲的恨意慢慢滋生。
風軒子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道,“你先回房修養,切勿動怒。”
“師傅!”商雲突然跪地,強忍着傷痛,一字一句地吐出苦澀的言語,“我知道,您老人家常年居於深山,心中難免乏悶。既然你已選擇長居於此,便應忘記過去的恩怨纔是!”她看了一眼束汶翎,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事情因何而已,但我想師姐應該和您一樣,有些心事難以道清,你又何苦如此爲難她?”
風軒子雙眼微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罷,我也不管你們了。不過,汶翎小丫,你記住!”他話鋒一轉,盯着束汶翎,“如遇高手,別怪爲師沒有提醒你,你還太嫩,逃不掉的!”
汶翎沒有再說話,扶起商雲,向屋內走去。風軒子依舊不依不饒,呵斥道,“怎麼?不走了嗎?”
汶翎沒有回頭,徑直走進了屋裡,商雲重重的身體靠着汶翎,雙腿幾乎沒有知覺,在地面滑動着。把商雲簡單安頓過後,汶翎再次走出竹屋,跪在風軒子面前,一下一下,重重地磕着頭。風軒子輕擡眼皮,不屑地看着她,“你不是要走的嗎?”
汶翎的額頭一次次地撞擊乾燥的土面,逐漸磕出一個小口,她並沒有停下,任憑鮮血衝出額頭,一下下地磕着。風軒子一掌打在汶翎的臉上,頓時五指紅印印在臉上,汶翎沒有反應,繼續磕着。風軒子反手又是一耳光把汶翎狠狠地甩倒在地,怒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求您救她!”簡單四個字,透露出汶翎的懇切,汶翎擦去嘴角因掌力而留下的鮮血,強忍着臉上火辣辣的灼熱感,重新跪地,一下一下。
每磕一下,都敲擊着風軒子的心臟。他看着束汶翎,無奈地搖了搖頭,“告訴我,你爲什麼要救她?”
“救人不用理由,就像她救我一樣,是本能。”汶翎便磕邊說,額頭的破口越來越大,剛有些凝固,便又破出新的傷口覆蓋上去。
風軒子搖了搖頭,深深地嘆了一口去,“你這又是何苦?”
汶翎頓了頓,看着風軒子,她的臉已經腫得不成樣子,只有那雙眼睛,還保持着束汶翎的純淨。因爲臉腫,她開口語言十分含糊,她單薄的嘴脣,艱難地張合着,“我不想讓任何人爲我受苦,一切事情我自己承擔。只要師傅您救她,我什麼都聽你的。如果您不同意,我就一直磕下去,直到您同意爲止。”
風軒子看着她,眼神裡透露出一絲憐惜,他冷不丁地開口問道,“你知道,你娘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汶翎突然一驚,擡頭看着他,一個勁地搖頭。
風軒子看着眼前的‘豬頭’,語氣略有緩和,“她和你一樣,不願後悔,便不顧後果。不願放棄,卻總是失去。你和她,真是一模一樣。”
汶翎嘴角艱難地上揚,“嘭嘭”額頭有規律地撞擊着地面,她模糊地開口,“我沒…見過她,對她…沒有任何印象,但我…不想…完全和她…一樣,我不想…失去商雲。”
汶翎執着地磕了一晚上的頭,風軒子早已不知蹤影。屋內商雲的情況越來越糟,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體不住地發抖。
“師傅…”一夜未眠的汶翎,強忍着睏意,依舊執着地磕頭,風軒子卻是站在遠處靜望,對她不聞不問。
汶翎跪在竹屋前,執着地磕着,她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沒有進過食了,力氣也逐漸消耗殆盡。“咚”“咚”,地面微微的凹面,透露了她三天裡的固執,凹面上的血剛乾,便又被新的血液所覆蓋,一層蓋着一層。汶翎的速度越來越慢,精神也越來越恍惚,她晃晃悠悠地擡起頭,緩了緩神,強壓着精神,讓額頭繼續接觸地面。“咚”,額頭碰到地面再次擡起,似有暈眩之感,她乏力的雙手,顫抖地撐起身體,無奈體力嚴重不支,早已沒有了力氣,沉沉地倒在了草地上。
不遠處,風軒子輕步走來,他半蹲着看着她。眼前的束汶翎已然面目全非,臉上的掌痕還未完全消退,額頭上的皮膚又由於長時間的撞擊,已經基本磨光,裸露的骨頭清晰可見。風軒子的眼睛閃過些許的不捨,搖頭無奈道,“傻丫頭,我從來沒說不會救她,你這究竟是何苦啊?”
虛弱的汶翎彷彿聽見了風軒子的聲音,卻沒有辦法迴應,任由自己的意識逐漸消散,墜入沉沉的夢中。
一片刺眼的亮光,汶翎彷彿置身海邊,旁邊水波嶙峋的感覺讓她感覺十分地放鬆。驟然身體一沉,一個黑影撲向了她。汶翎定睛一看,正是這幾天一直夢見的邊疆女子。一把藏刀紮在女子的胸口,她胸口的血,映滿了汶翎的雙眼。
“誰!”汶翎一把扶過女子,向身後偷襲的人怒吼。只見前些天夢裡所見的彪形大漢推過少女,不由分說地抽出藏刀,砍向自己。汶翎躲閃不及,喉管被迅速割斷。那是一種毫無意識地停頓感,鮮血如注,痛,卻說不出話來,一瞬間便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她在閤眼的前一秒,彷彿看見了上次夢裡那個身着白衣的中原男子,站在一邊,持扇而笑。
她的一切行動都是那樣地不由自主,可感知卻又那樣的真實。汶翎閉上了眼睛,黑暗完全充斥着她。
她死了嗎?她不知道,她只是隱隱地聽到一個粗獷的聲音,正在向一個被稱爲胡王的人報告着什麼。
“你去看一下,她死了沒有。”一個年輕男人向手下下達着命令,直覺告訴汶翎,這個人就是剛纔的中原男子。
正在她不明所以的時候,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並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汶翎的身體越發冰冷,一點點的變僵,她驟然睜開眼睛,對上那個彪形大漢的雙眼,大漢就像沒有看見她一樣轉身走向中原男子。
“稟胡王,她已經死了。”大漢單膝跪地,行禮說道。
“好!非常好!敬酒不吃吃罰酒!”男子怒目瞪着自己。和剛剛那個大漢一樣,這個胡王也像沒有看見她一樣。他轉過頭來,對大漢笑臉相迎,“你做的很好,現在我封你爲西淵侯,這塊土地,就由你來看護!以後只要是你想要的女人,除了我愛的,我都可以給你!”
“謝胡王!”大漢站起身子,笑容十分地猥瑣猙獰。
汶翎站起身子,向他們走去,不小心踢到旁邊的小礁塊,居然穿了過去。汶翎一驚,低頭的瞬間,中原男子已經穿過了她的身體,徑直向她來的方向走去。汶翎愣愣地看着那個方向,只見自己雙眼緊閉,沉沉地躺在那裡,死了一般。
男子走到屍體的面前,半蹲下來,一把按住屍體的下巴,狠狠地看着她,“我贏了!朵瑪公主,我贏了!哈哈哈哈!”
男子喪心病狂的笑聲鑽進汶翎的耳朵,顯得格外地刺耳,汶翎握緊拳頭,狠狠向男子打去,拳頭穿過男子的發冠,撲了空,汶翎一個猛子栽了出去。
一旁的邊疆女子緊緊地攥着被喚作朵瑪的自己不放,白衣男子一腳踢開邊疆女子,惡狠狠地看着她,“賤人,不是你,我也不用這麼麻煩!哼!”說罷,轉身便離去了。一旁的大漢夥同男子的侍從,將兩具女子的屍體扔進了海里。
陌生的場所,陌生的人,但這些似乎都是自己見過,並經歷過的。這,究竟是什麼?汶翎顫抖地看着海面。看着兩具屍體越飄越遠,她的心莫名地痛了起來。
心海里,似曾相識的海面,飄着悠悠一葉客舟,白衣薄紗的汶翎和短袖輕紗的邊疆少女對立而坐,緊握雙手,相視而望。“扎尼姐姐,”邊疆女子緊攥着汶翎的雙手,微微地笑道,“宋緋他是愛你的。嫁給他吧,我祝福你們。”
“可我並不愛他。”汶翎輕拍着女子的手背,語氣低沉地說道,“愛他的人,是你。”
女子抿了抿嘴脣,搖了搖頭,“只要扎尼姐姐幸福,哈娜怎麼樣都沒關係。”
那是怎樣一個下午,會讓秋天變得如此灰暗。汶翎似乎沒有見過這樣的神情,專注,專注的不留餘地。嚴不透沙的絹紗,阻擋着一切不願接受的事物。
“公主,嫁給我吧!我願撐起一個做丈夫的責任,保護你和你的疆土。”胡王緊緊拉着汶翎的手,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哈娜愛你,你應該娶得人是她。”汶翎無情地拍開了胡王的手,胡王緊追不捨,拉住汶翎,“朵瑪公主!”
汶翎甩開他的手,冷言相向,“如果你是真的在乎我,而不是爲了別的什麼目的,就和哈娜成婚,我會以草原公主的禮數爲她舉行婚禮。”
記憶的片段,碎裂成塊,一塊塊地劃破汶翎的思緒,她的腦內閃過一段段似曾相識的記憶,很真實。而卻不是束汶翎的故事,是那個叫做扎尼朵瑪的公主的故事。
汶翎的身體,漂在空中,現在的她,只是一道魂魄,一道苦澀的魂魄。她看着海面上漸行漸遠的屍體,心裡一陣酸楚。
‘哈娜…’汶翎哽咽地閉上了雙眼,靜靜地聽着海風的呼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