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玉的語氣,可算是非常的奇特。雖然聽來雲淡風輕,也沒有半點的譏諷在裡面。可是,卻莫名地帶了些讓人無法緩解的壓力,那壓力,就象是洞察一切玄機之後的譏誚,帶着莫名其妙的冷意,讓鐵福微微怔了一下,只一下,他連忙彎腰答道:“奴才不敢,不敢……”
鐵福不知道商雪玉的冷意究竟從何而來,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讓這位年輕的主子反感!
寂靜的大廳裡,古色幽幽,暖氣悠揚,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卻有一種無處不在的壓力,隨着濃雲一般的逐漸加強,慢慢地,讓人直喘不過氣來!
鐵福看着腳下的方磚之地,眼神轉都不敢轉一下。因爲,他感覺到他的頭頂,商雪玉的眸光,正帶着不明意味的笑容,浮雲一般地掠過,給他原本沉重的心頭,增添了幾分說不出來的重壓!
商雪玉不信他!
只這個念頭一起,鐵福猛然之間,汗水溼了衣背!
商雪玉已經移開了眼神。她的脣角,甚至還帶着一抹笑容,淡淡的,猶如炭盆裡火光閃過時的緋色剪影,只讓人看着,就無端地溫暖起來!
商雪玉拈着指尖,在茶盞上輕輕地打着轉兒,並沒有再去看鐵福,只不過,她的心裡,恍然間閃過鐵福剛剛的話——然,鐵福他是,真的……不敢麼?
商雪玉淡淡地抿了一下脣,卻沒有再追問下去!
這邊,凌大和藍衣已經忙着張商永霖搬來椅子,讓他們坐在商雪玉對面!而商雪玉看着藍衣行走之間,仍然有些吃力的身體,擺擺手,示意她去後堂休息!
凌大自然知道藍衣的傷的,於是,他自告奮勇地在一側,擔起了端茶遞水的重任,替代了藍衣!
藍衣因爲失血過多,臉色原本就蒼白。此時,她看着熱心的凌大,也沒推辭,和商雪玉道了一聲別,就去後堂休息去了!
但是,藍衣是不敢走遠的,畢竟,今日裡,夜慕楓可沒有來,子午又不知道跑哪裡去了,這個凌大,雖然看着挺可靠的樣子,但是,在藍衣的心裡,卻依舊存着幾分警惕,畢竟,商永霖和鐵福,並不是夜慕楓的人。而藍衣的任務,就是保護商雪玉,無論在什麼時候,無論,在什麼地方!
只要緋衣一天不在,她藍衣,就必須和緋衣一樣的,保證商雪玉的安全,保證商雪玉不會在任何情況、任何地方,甚至是任何人的面前,受到任何的傷害!
藍衣走了,凌大開始忙乎起來,端茶,倒水——這個向來舞刀弄槍的男子,大手裡捧着茶杯,雖然樣子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可是,他臉上真誠而不做假的微笑,卻恰到好處地彌補了他的尷尬,還有笨拙!
總算,在凌大熱心的招呼之下,商永霖落了座,一側的鐵福,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也在商永霖身後的半步之外坐了下來!
商永霖坐下之後,就盯着商雪玉看了半晌,忽然說了一句:“玉兒,你瘦了!”
商雪玉微微怔了一下!
她瘦了?
商雪玉奇怪的並不是商永霖的原話,而是商永霖的稱呼——在此之前,商永霖都是稱呼商雪玉爲“五女”的。可是而今,卻怎麼變成了“玉兒?”
難道說,因爲自己身邊的改變,所以,在商永霖的心裡,地位也隨之變了麼?
商雪玉的嘴邊,流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
“女兒沒瘦,只不過穿得衣服比較多罷了!”
商永霖從來沒有嘗試過關心這具身體。那麼,這具身體的榮耀,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即便是在前世的時候,商永霖曾經非常疼愛她,但,重生了一次,商雪玉看待人的眼光,又有了質的改變!
不稀罕她的人,她又爲什麼拼命巴結呢?
想到這裡,商雪玉望着商永霖,笑:“女兒看到父親來,非常高興!”
那是因爲,我有事情要問你!
商永霖看着商雪玉的眼神,終於微微動了一下!
商雪玉毫不意外地將他的關心拒之門外,不露絲毫的痕跡!
商永霖微微苦笑了一下——果然,這心和心的距離,不是用三言兩語就能化解的啊——商雪玉恨他,這是商永霖一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商永霖不知道的是,商雪玉什麼都不說,只用如此漠然的態度來對待他!
看到父女相見的場面,並不如想像中的熱烈,作爲引薦人的凌大,也有着摸不着頭腦!
凌大上前一步,看着商雪玉,說道:“郡主,所有的院子都已經解封,屬下這就帶人去將屋子裡的灰塵全部打掃乾淨了!”
商雪玉點點頭,將手裡的單子遞給凌大:“天氣冷,告訴廚房裡,要多燒些熱水,給大夥兒用熱水抹拭東西!”
凌大聽了,笑道:“呵呵……怕安大娘不會同意的——這得要多少柴禾啊?”
要知道,這一米一鹽的,非銀子不能得來。再加上這冰天雪地的,前來賣柴的人,就分外的少了。如果說,全部用熱水抹拭東西,那得要多少的柴禾啊?
不要說安大娘不給,就是這滿院子的人,都會心疼那柴禾的吧?
商雪玉笑了一下,說道:“你去告訴安大娘,就說我說的,熱水擦拭東西容易去塵。而且,現在溫度低,冷水一抹傢俱就結冰了,更加麻煩!”
凌大想了想,終於憨憨地點了點頭!
他原是個大男人,只管看護好這一處家園,至於家裡的事情,自然有母親和妻子作主,而不需要他擔心。而府裡的事情,裡裡外外的,自然有能幹的安大娘,還有精於算計的侯乙說了算,多少年了,大家就是這樣過來的!
商雪玉想了想,拿出一本帳冊,遞給凌大,說道:“這大冬天的,你們也不要急,先把門封給解了,窗子打開,讓屋裡通通氣,等過幾天,天氣轉好了,再開始清理!”
久封的屋子,積滿塵土,而且,還會有各種的毒素,先將院子的門打開,通通氣是必須的,這個時候,急功近利的,可真的不好!
凌大點點頭,說道:“凌大娘已經安排過了,我們這些兄弟,留一半人巡邏,另外一半人,幫着收拾一下屋頂、房樑!那些小孩子和婦人們夠不着的地方!”
商雪玉又點點頭。
原本,這些都是芝麻綠豆一般的小事,用不着她費心的,但是,商雪玉就是想叉開話題,說實話,她忽然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的父親!
商雪玉說完了這些,外面又有人喊凌大了,看着凌大應了一聲,打了一聲招呼就出去,商雪玉點點頭,就放了凌大走了!
商雪玉沒有說話,也沒有其他人說話。屋子裡,被一片詭異的寂靜包-圍着,讓商雪玉有些莫名的心虛!
商雪玉轉過頭來,看了商永霖一眼。卻看到商永霖的眼神,正落在自己的身上,目不轉睛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看來,還是得自己問了!
商雪玉在心內嘆了口氣,說道:“父親,有些事,女兒想問問你!”
商雪玉並沒有讓鐵福出去的打算——這橫豎的,鐵福都說自己是黛娜的人,若是要問及黛娜的事情,那麼,鐵福在場,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不是?
商永霖聽了,連忙坐正了身體,說道:“你是想問,關於你孃的事情?”
商雪玉點點頭,又搖搖頭。她輕聲問道:“母親好麼……她現在身體怎樣?”
母親?
而不是娘?
商永霖看着商雪玉的眼神,一下子明白了商雪玉的話,他想了想,說道:“你母親身體還行,就是精神不太好!”
商雪玉脫口而出道:“可是,她的毒,已經解了啊!”
柳驚塵那小子,解毒的功夫可還不錯,這不,杜甄身上的毒,硬是讓他給解了!
商永霖一聽,也怔了一下:“毒?玉兒你說什麼毒?”
商雪玉看了商永霖一眼,眼神淡淡地說道:“瘋牛草……”
這個名字,商永霖很顯然是聽過的!
他身體一震,說道:“你說什麼?瘋牛草?”
可是,杜甄怎麼會中了那種毒呢?
商永霖搖搖頭,說道:“不,不會的,你一定是搞錯了……”
那種毒,怎麼會在商府裡出現呢?又怎麼會中在杜甄的身上?
商雪玉有些譏諷地看着商永霖,冷笑一聲:“那是因爲,有人害怕母親奪了掌家之權,所以,纔對她多年來,不斷地下毒!”
掌家之權?
而且,還多年來,不斷地下毒?
商永霖的眸子,有震驚到難以置信,到了最後,已經是青灰色的怒氣一片!
看着商永霖原本白皙的臉孔漲紅,再變青,商雪玉的眼裡,沒有任何的情緒!
就是這個男人,將那些女人們一個一個的往家裡娶——不管是真心實意的,還是心懷叵測的,這些個女人,一到了商府之後,就個個地,開始了爾虞我詐,幾乎將商府的天,都給翻了個個兒!而到了最後,這最傷的,甚至是最痛的,不是別人,都是至親,都是所愛!
其實,也不光是商永霖,但凡男人,對財富和美貌的貪-欲,都是毫無止境的,就因爲這種貪-欲,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善良的人,又泯滅了多少的良心!
商永霖看着自己的女兒,知道商雪玉是在鄙視自己!
但是,商永霖卻無力改變商雪玉的想法,甚至,他也沒有辦法,在商雪玉的面前,說出個子醜寅卯出來!
有些事,不管你有多少的理由,或者是藉口,但是,世人所關心的,並不是你所有的掙扎的過程,他們所關心的,就是一個結果——結果,你的結果是什麼?
結果?你做了什麼,就必須承受什麼!
商永霖看了商雪玉一眼,苦笑了一下:“這麼多年,是我對不起你的母親……”
當年的當年,商永霖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娶了杜甄,然後,汪蔻進門,幾乎所有的姨娘們,一個跟着一個的進門,那時的商永霖,半是迫於無奈,半是覺得不屑,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抗爭,也根本沒有反駁過商老夫人的任何異議。
但是,這倥傯幾十年過去了,商永霖忽然覺得,在當年的當年,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自己是不是真的辜負了杜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