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害怕!”林子安咬着嘴脣,擡起頭來望着秦思淼的雙眼說“害怕再一次被遺棄!”
聞言,秦思淼一怔,望着她薄薄的肩微微的顫抖着,心底微微一動,想要伸手給她一個擁抱。可是,她已經高至他的下頜,已是個窈窕的女子,不再是那個頭髮蓬亂眼眸肆意的孩子,可以隨便伏在他的膝頭嚶嚶哭泣。
他伸出一張大手,輕輕的落在她的頭頂,溫柔的揉一揉她烏黑的碎髮,溫潤的笑像是春日裡的陽光,溫暖而舒服。
“傻丫頭。”那樣寵溺的動作,那樣溫柔的笑,炫目的令她無法擡頭。
“那我拭目以待,看你是否能夠如願考入清華。”他退回去坐在沙發裡,嘴角依舊牽着,掛着一抹笑意。可是這句話,像是應允,又像是賭。林子安不敢再問。
七月,學校放榜出來,子安高掛榜首,考入清華大學。
“學校這麼近幹嘛又要住校啊!”劉嫂像個孩子一般拉着臉,一邊幫林子安裝着行李,一邊嘟囔着。
林子安嘻嘻笑着將疊好的衣服遞到劉嫂手上,仰着小臉在她渾圓的胳膊上蹭一蹭,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不說話。
“幹嘛,這個樣子。”劉嫂伸手將她的腦袋從自己身上推開,依舊冷着臉,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
秦思淼坐在一端,笑眯眯的望着這一大一小的女人,伸手拈一塊點心,放進嘴巴里。心底似乎有暖烘烘的東西慢慢的將自己融化開來。
林子安高考的成績不錯,被清華建築學專業錄取。
秦思淼爲此十分得意的給狄擎宇打了一通電話。
“子安,她居然考上清華建築系?”狄擎宇十分驚訝,在他的記憶裡,林子安依舊還是那個長的黃黃瘦瘦的小孩。
“真快!!”狄擎宇自言自語的說。而將她從京華市帶出來的情景好似昨天。
“什麼真快?”杜冰凝從浴室裡走出來,一邊擦着溼濡的頭髮,一邊溫柔的微笑着向自己的丈夫走了過去。狄擎宇聞聲目光匆匆掃過妻子的臉,慌慌說了一句“我過會打給你。”啪嗒一聲掛上了電話。
杜冰凝的腳步突然一滯,緩了緩,臉上的微笑有些難看。腳步頓了頓,還是走了過去倚在丈夫的身邊。
狄擎宇接過她手上的毛巾一邊輕揉的幫她擦着頭髮,一邊輕聲的問“不是說想兒子了嗎,機票訂了沒有?什麼時候去看他們?”杜冰凝背對着狄擎宇,嘴角突然掛上一抹冷笑。目光久久的注視着被狄擎宇擱在桌上的手機,心底就像貓撓一般的想要知道剛纔和他通話的人是誰。
“冰凝?我在問你話呢!”狄擎宇輕輕揉捏了她的肩膀一下,杜冰凝這纔回過神來,牽動嘴角衝着丈夫莞爾一笑,“你剛問我什麼?”
“怎麼這麼容易跑神,是不是累了,要不早點休息?”
“沒事,你剛剛說什麼?”杜冰凝揚着臉,望着丈夫一臉寵溺的笑,心底有些恍惚,微微酸楚。
這麼多年來,她似乎從來都沒有看
懂過他。如果不曾看他用同樣深情的目光望着那個叫做林君之的女子,或者她會一直一直甘願沉淪在這樣的笑容裡,相信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相信自己是他的唯一。
可是此刻,她望着他的臉,望着那一臉寵溺而關切的笑,突然覺得那麼飄渺那麼遙遠,她微微的閉一閉眼,突然覺得胸悶,輕輕的咳嗽起來。
“我問你機票訂了沒有,準備什麼時候去看兒子。”狄擎宇輕輕撫着她的背,憂心的說“你看你這身體,真不放心你一個人去。”杜冰凝站起身來,從他手上接過毛巾,臉上掛着薄薄的微笑,讓人心生憐惜。
狄擎宇望着妻子的臉,這個年近四十的女人,依舊纖細如初,有着少女一般的楚楚可憐。他走過去,溫柔的從背後抱緊她,將她緊緊的擁在自己懷裡。
“狄太太,這是您的機票。”來人恭敬的將兩張機票遞到了杜冰凝的手上。
杜冰凝將兩張機票拿在手上若有所思的掂一掂,同一天,同一個人,一張飛往紐約的機票,一張飛往北京的機票。
去還是不去?是去紐約還是跟蹤丈夫去北京?
她已經通過秘書,查了狄擎宇的行程。
一想到那天狄擎宇接電話時躲躲閃閃的樣子,她就有些胸悶,她輕輕撫着額頭,將飛往北京的機票在自己眼前展開,手指輕輕的劃過上面的日期,苦笑着。
“你想以什麼身份見她?”秦思淼說着,轉身走向酒櫥,拿出一瓶紅酒來,幫狄擎宇斟了半杯遞過去給他。“既然你不想讓她知道你的存在,那麼我希望你以後別在出現在她的生活中。那樣對你和子安都好。”秦思淼端着一杯酒站在狄擎宇的對面,目光冷清的望着他的雙眼。
“我只想遠遠的看看她,不會讓她發現我,只是看看她而已。”狄擎宇語氣低矮,有些祈求的味道。
秦思淼沒有說話,端着杯子呡了一口,頭也不擡,冷冷的說“難道現在已經不怕冰凝知道?”
“她去美國看望恩澤和雨澤去了。”狄擎宇低着頭捏着手裡的高腳杯,目光呆呆望着裡面紅色的液體說。
“哦,我說呢,這麼多年也沒見你看過子安,怎麼突然想要看她。”秦思淼說完,皺一皺眉頭,心底有些奇怪,怎麼自己一和狄擎宇說起子安的事情來就會這樣,憤憤不平的樣子。突然不像那個淡薄雲煙的自己。
“思淼,我知道這件事情我做的太慫對不住子安。可是你還沒有成家,你不會知道一個家的真正意義,你也不知道一個你深愛的女人對於你會是什麼意義……”
“別和我說這些!”秦思淼突然冷冷的打斷他的話,轉身往自己酒杯中斟滿酒。
不懂自己深愛的女人對於自己的意義!哈,是麼?這麼多年來爲她將自己的感情封存起來,最初,也是爲她才那麼荒唐的答應收留了子安。
兩個人突然沉默下來。
“子安住在學校宿舍,週末也不回家。你要真想見她,週六他們在校園有個行爲藝術
的表演,你可以看到她。”秦思淼說完,幫狄擎宇斟了半杯酒,頓了頓問“冰凝,她最近身體好點了沒有?”
狄擎宇擡頭看他一眼,仰頭喝了一口酒說“還是老樣子,時常頭疼,睡眠不好,老做噩夢。醫院又檢查不出來問題,一直在吃抗抑鬱的藥,藥量越來越大,人的性格也跟着越來越怪異。”
秦思淼想到杜冰凝黛眉輕鎖的樣子,臉上不禁揚起淺淺的失落。狄擎宇瞥見,只是轉過頭去裝作不見,猛的仰頭喝了一口酒。
深秋,雨滴叮咚落地。狄擎宇穿着一件黑色的風衣,頂着一把大傘遠遠的站在角落裡,望着混在人羣裡的林子安。
她似乎一夜之間長大,十分高挑。眼眸黑亮,五官深刻。如果不是目光裡的那抹疏離,狄擎宇都要叫出一聲君之來。可是林君之的眼裡從來沒有這樣的淡然疏離,她是那樣快樂明朗的女子,在她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憂傷。
杜冰凝遠遠尾隨着丈夫走進校園,濛濛的雨幕,讓她的心底無比煩亂。
隨着丈夫的目光望過去,目光落定,心下一驚,差點跌倒在地。
那個在人羣裡淡然來去的女子,那樣明晰深刻的五官,讓她突然心生恐懼。
她慌忙後退兩步,在心底疾呼“不,不會是她,她早就死了,在十幾年前就離開了這個世界!不是她。她不是林君之!”她輕撫着自己沉重起伏的胸口強迫自己安定下來。
目光久久停留在丈夫的背上。
難道這麼多年,你依舊懷念她?懷念那個面若桃花的女子?杜冰凝纖弱的身體在秋風裡搖晃着,像是一片隨風而動的樹葉,她微微勾起脣角,苦笑着,眼角溢出一串淚來。
她以爲只要林君之離開他,離開這個世界,他便可以無所牽念的回到自己身邊。
她想即便當初不是他的唯一,那麼以後變成他的唯一也好。
那個女人死了,從他們的生活裡撤離出去十七年,她以爲那張桃花一般絢麗的臉從此不會在出現,她便會是他的唯一。
可是此刻,他就這樣默默站在秋雨裡,遠遠的駐足,望着一個陌生的少女,那樣一張熟悉的臉,緬懷他心底的人。
杜冰凝悽楚的笑,狄擎宇,是你讓我變成了如今的樣子。是你將我從雲端推到了地獄。
是你讓我變成一個怨婦,變成一個心狠手辣的女子,是你,是你讓我失去了自己!!
眼角的淚,隨着細細的雨無聲的滑落。
林子安一邊收拾着活動用到的道具,一邊伸手拍落雨衣上的水滴。有同學走過來,手指指向狄擎宇站着的方向,在她耳邊說着什麼,她目光淡淡掃過人羣,狄擎宇一驚,見林子安的目光向自己投來慌忙轉身擦過人羣消失在雨幕中。
林子安向前趕了兩步,望着那個疾步穿行在雨幕中的背影,微微皺起眉頭來。
他,不是秦思淼!
淡淡的失落在細雨中蔓延開來。就像是從心底生出的藤蔓,一點一點的攀爬衍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