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澤低啞的聲音徘徊在不大的房間裡,話音剛落,遠處的亞伯和奈可就同時吐血倒在了地上,只因那個散發着滔天怒焰的男人。
“餘澤。”
“餘、澤!”烏諾硬生生從喉嚨裡擠出了那兩個字來,猩紅色的瞳孔裡一閃而過的是荒謬和痛楚。一向無法無天的烏諾流露出的神情更像是隻受傷的孤狼,他整個人顯得血腥而蠻橫。
“拒絕我……又拒絕我……”烏諾閉了閉眼,他情不自禁地收緊了放在餘澤咽喉處的手,麥色的手背上因爲用力而暴出了根根青筋。男人幾近着迷地享受着掌控生命的樂趣,襯衫下露出的緊實線條訴說着危險的魅力。
烏諾知道,他只需微微用力便能拗斷餘澤的脖頸,這樣自己就不必再聽那惹人生厭的話語。
“你當真就什麼都不想知道?當真就……沒有心嗎?”烏諾壓抑着聲音,面上的溫柔表情彷彿是在和愛人在呢喃情話。然而男人的手掌卻仍在下移,他堅硬的指尖摁在餘澤的心臟之上,通身令人戰慄的殺意只增不減!
“心?”餘澤故作詫異地挑起眉梢。
“神祇最不需要的,不就是心嗎?”
“亙古悠久的壽命,無窮無盡的欲/望,翻天覆地的力量。有了這些,還要心做什麼?”他明明是被人掌錮住,眉宇間反而皆是無辜和豁達,餘澤根本沒有半分性命交於人手的覺悟。
“是了,你可是那個膽大包天到咬斷了主神咽喉的餘澤啊。”烏諾聞言聲音愈發低沉,被激怒到了極致後他陰沉的面色便再無半分變化。只見烏諾像是想起了什麼,薄脣勾起了惡劣不堪的弧度,他用着最爲平靜的嗓音附在餘澤耳畔私語。
“那就讓我們的新出爐的榮耀之神猜一猜。”
“猜猜那星際三萬年的世界裡,有多少神明知道這個消息。”
“如今的星際三萬年啊,可是熱鬧的很。”烏諾嗤笑着說道,危險的聲音頓時充斥着餘澤的大腦,他在用子虛烏有的話語去撩動餘澤冷硬如鐵的心腸。
然而餘澤面上沒有半分動容,連脣角上揚的弧度都沒有絲毫變化。
“你又何必激我?”
“人人皆可成神,這句話不過是說的好聽,事實上諸神哪能容忍凡人踏入他們的領域。”
“他們若是真的發現榮耀之神易主,那早在我降臨的那一刻,這顆星球就該灰飛煙滅了。”
餘澤躺在地上冷靜的分析着局面,他那副勝券在握的做派卻完完全全焚盡了烏諾僅存的理智,烏諾咽喉處輕輕溢出了幾絲悶響,不知道是在嘲弄自己的束手無策,還是在嘲弄餘澤的機關算盡。
“星際三萬年那麼多美人,謊言之神振臂一呼便有的是人匍匐腳下,何必在我身上白費力氣。”
餘澤調侃的話語讓烏諾靜默了許久,最終那個散發着野獸氣息的男人站起了身。這一刻的烏諾再也沒有去和餘澤解釋的慾望,他甚至不再看向癱倒在地的餘澤。
這顆星球,這片星際,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呆下去了!
烏諾懶得理會身上因爲憤怒而涌出的汗漬,他左手插在略帶潮溼的口袋裡,粗糙寬大的右手慢慢擡起,漫不經心地一揮便割裂了空間。這個舉動彷彿在無聲訴說着,他蜜色的身軀下蘊含着遠超餘澤想象的神力。
“咳咳咳……等等……”餘澤見狀揉着被掐的紅腫的咽喉,啞聲叫住了想要離開的男人。
“怎麼?後悔了?”背對着餘澤的烏諾終於擡起眉梢,口袋裡攥緊的拳頭稍微放鬆了幾分。
“既然神力這般充沛,善個後如何?像我這樣孱弱的神明,可無法圓謊。”餘澤艱難地發出聲來,他每說一個字,屋內牆壁的裂痕就擴大一分。倒在地上裝死的奈可和亞伯忍不住驚悚地縮起瞳孔。
雖然他們不太能聽懂兩人的對話,但餘澤這樣的話語擺明在挑釁烏諾吧?他剛纔明顯是刺殺烏諾失敗,沒被反弄死也就算了,現在還厚顏無恥地叫人幫他善後?!
這未免也太荒謬了吧?他哪來的底氣!
“哈~”烏諾右手捂住腹部,彎腰低低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放肆,越笑越令人膽寒,彷彿將無數紀元的怒火統統融到了今日的笑聲之中。
“好樣的!好樣的,餘澤。”男人終究沒有回頭,明明是在笑着,但那血色的眸光裡卻是晦暗陰鬱,他整個人散發着高不可侵的孤高霸氣。撇去了無用情感的烏諾,是古往今來最合格的神明,生來就有讓人拜服的魅力。
“在下欲以謊言之名愚弄上帝。”
“此刻起~吾之言即爲真理。”烏諾一字一頓地清晰念出了他神力運轉的言靈,男人荒誕不羈的語調與其說是在莊嚴宣告,不如說是像在給世界法則念着滑稽的悼詞。
“今日之事從未發生,凱撒此人亦從未存在。”烏諾澎湃的神力席捲着這個屋子,他沙啞的聲音中再無喜怒。而隨着他的話音,屋內被破壞的光幕、幾欲米分碎的牆壁開始倒轉恢復,煥然如新。
烏諾那放肆的身影就這麼消散在了時空縫隙之中。
這是餘澤第一次親眼見到主神巔峰時期的至高無上,烏諾吐出的話語彷彿是此界真正的法則律令,他隨隨便便就篡改了這世界規則。
“咳咳咳……”餘澤看着重新豎起的漆黑光幕,感受着一無所覺回覆睡眠狀態的兩位室友,終於爆發出了洶涌的咳嗽聲,因爲喉嚨被掐而產生的淤血沾染了窗口。烏諾的神力對同是主神的他根本沒有效果,所以他該有的傷分毫不減。
然而餘澤那深藍色的瞳孔裡沒有恨意也沒有悔意,更沒有殺不了神明的憤怒,唯獨是淡定和自嘲。
他其實一早就知道,咽喉不會是烏諾的致命處。烏諾這個男人看似暴虐狠厲,實則將世事看得清清楚楚,這種人即使失去了記憶也不會輕易讓人觸碰他的弱點。而早在前兩個世界餘澤就不止一次觸碰過他的咽喉,烏諾並沒有閃躲。
事實上這世上除了榮耀之神那個自大狂,哪個傻子會選擇那般明顯的咽喉作爲弱點?餘澤這樣做不過是想快刀斬亂麻地了結了這場孽緣。既然與諸神註定是對立方,既然與諸神註定是不死不休,他和烏諾還有什麼好糾纏的呢?
當然,手下留情這種蠢事,他餘澤只此一次。
他這條命早在神域那場大賽之後,便已不是他自己的了。別說他身上揹負的萬千亡靈之命,光是友人死前不甘的咆哮便足以成爲他永生永世的債!
“失戀的男人發起瘋來,還真是毫不留情啊……”餘澤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掛在嘴角的笑容終於褪去。而就在這時,醞釀已久的暴雨終於洶涌決絕的落下,濺起的水滴打溼了他混雜着血色的衣襟。
“嘖……原來夏天也有冷的時候啊。”餘澤冰冷的身軀輕微顫抖了一瞬,他這般抱怨着慢慢閉上了眼,那張冷淡的面容上沾滿了疲憊之色。
即使進入沉眠,餘澤的眉心仍然籠罩着散不去的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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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凱撒,王牌軍三個月的訓練倒是愈發正常起來,原本的萬人在篩選後只剩下了百人。身爲間諜的亞伯總是在伺機給他和奈可下絆子,而餘澤就這麼插科打諢地給混了過去。
沒有了能逼瘋人的魔鬼凱撒,沒有了日日夜夜的爭鋒相對,餘澤理所當然地憊懶起來。當然,這份憊懶只是他自以爲的。
用奈可的話來說——“感覺哥哥就像是被打磨好的原石,在陽光下萬分璀璨。”
原石嗎?被那人打磨,大概就算是顆石頭都能發光吧。餘澤一邊整理着帝國特意爲王牌軍定製的黑色軍裝,一邊不着邊際地想到。等他規規整整地給自己戴上標明身份的鷹形肩章時,纔有了片刻的恍惚。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感受到冰冷徽章上殘留的熾熱的溫度。
“哥哥,怎麼了?”站在他身後的奈可偏頭詢問道。奈可身爲未成年的皇女,咬着牙忍着苦堅持了一百天,終於得以成爲帝國的三號種子、被帝國皇室寄予厚望的存在。
她極爲擔心餘澤。奈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餘澤出現任何問題,畢竟他是這一屆最傑出的存在,是他們這一百人的領頭者。
“沒什麼,偶爾的多愁善感罷了。”餘澤掀起嘴角隨意揉了揉奈可的頭髮,奈可被那彷彿蘊藏着廣闊深海的深藍色眼睛注視着,頓時忘卻了本意。
總覺得哥哥比外表要成熟深沉的多呢。奈可回過神後紅着臉吐了吐舌頭,利落地跟着餘澤躍下了飛船。
帝國的王牌軍通身黑色,甚至連機甲也大多偏向暗色,而聯邦則是與之對立的雪白之色。兩百人不約而同的從各自的飛艇上浩浩蕩蕩躍下,遙遠星球上端坐在高臺的掌權者們都清楚,當這些人落地的那一刻,戰爭便開始了!
帝國衆人圍着餘澤在空中調整着隊形,餘澤眯起眼搜尋着合適的落點,而眼角的餘光卻統統遞予了身側的亞伯。果不其然,忍耐了許久的亞伯終於最後一次暴起發難。
他在半空中便召喚出了自己的機甲,不是帝國標誌性的仿真人款式,也不是深色的外觀,而是一種蠍子狀的聯邦獸型機甲。空中的亞伯以一種奇異詭譎的姿態沒入機甲,在帝國對站者愣神之際開始橫衝直撞,只消甩一下尾巴,便直接打散了百人的隊形。
亞伯匍匐在銀白色機甲內,機甲的口端發出了陣陣轟鳴之聲,彷彿是他那自得的笑意。
空中進入機甲這種高難度技術,他可是私下裡練習了好幾年,一切就是爲了今天這一刻!等他爲聯邦捧來了百年的勝利,便是他榮歸聯邦之時!這份榮光倒也不枉他忍耐了這麼久!
離亞伯最近的餘澤雖早有預料,卻沒想到對方會這般早的暴露。也對,沒有了凱撒,亞伯便覺得沒什麼需要他忌憚的存在了。餘澤下意識召喚出自己的“幽靈”,比亞伯還要靈敏地俯身躍入,而當他進入的瞬間一個後踢踢飛了亞伯的豹形機甲。
“2號已叛逃。倖存者分散隊形,十分鐘後利用沼澤森林進行遊擊……”餘澤身爲領隊的1號,當機立斷地下達着一條條指令,他的聲音冷靜而自帶信服力,然而亞伯工於心計、一向很有人緣,以至於很多人還無法相信他就這麼背叛了。
“嘖!”餘澤看着這一幕,忍不住咋了下舌。王牌軍們到底是一羣桀驁不馴的傢伙,他們中少有正規出聲的軍人,說到底不過是將星際資質最好的傢伙生拉硬湊在一起罷了。所以他們遇到這種突發狀況第一個想的不是什麼服從軍令,而是想着怎麼以個人的武力扭轉乾坤!
餘澤捕捉着帝國對站者的身影,他發現順應他話語的只有寥寥幾人罷了。
如果凱撒還在……如果是那個男人訓練……餘澤扯了扯過緊的衣領,終是搖搖頭甩開了不切實際的想法。
“3號、11號、27號、73號、89號蟄伏在沼澤之中,我下令前禁止出頭。”餘澤早就迅速落地掩藏在深色灌木中,他落地前便已將形勢看得清清楚楚。只見餘澤靜靜地立在機甲的核心控制艙中,慢慢扳弄着骨節。
“11號異議!不作爲的躲藏會使帝國的榮耀蒙塵!”
“73號附議!”
“啊,駁回。”餘澤隨口應了一句,他就這麼直接切斷了通訊,只有外面觀戰的人清楚,此刻少年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了怎樣滲人的笑容。餘澤本就想在這百年對戰中大鬧一場,讓全星際記住諾蘭·維克托的大名。跳下飛船前他還再思考怎麼讓自己這邊顯得弱勢一些,以突出他最後的力挽狂瀾來。
而亞伯的發難倒是讓他省了這一環,他接下來要做的反而輕鬆的多,他輕鬆到甚至只要做一件事:
——以一敵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