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幾乎是踩着玉帝王母駕臨前一剎那的節拍進入宴會大廳。彼時太白金星等貴賓早已就座,每人身邊都有侍女或童子一人。姮娥悄悄看向楊戩,他一個人,紅綃沒有來。
宮娥在席間穿梭,觥籌交錯,滿殿生輝,兩位至尊如沐春風,難得的平易近人,這樣的氣氛實在是和樂融融,如同每桌奉上的仙桃,蓄了一旺**,粉紅甜香。雖然天蓬在耳邊說東道西,但姮娥的注意力一直在楊戩身上,她發現楊戩的目光竟然未超出貴賓區以外,他和左右賓客禮貌寒暄,以兩人多年親密接觸的直覺,姮娥可以肯定他在虛以應付,他此刻有心事。
楊蓮對着桃兒也心不在焉,她不停地看時辰。酒過三巡,宴會漸入**,最大的一顆蟠桃果王被隆重地端了上來,內侍宣佈,這顆蟠桃果王將由玉帝親自切開,席間一片歡呼。歡呼聲裡,玉帝手持餐刀,對着仙桃中間剖去。說來也怪了,不知是偏偏這把小刀變得不聽話了,還是因爲喝了幾杯酒手變得不靈活了,刀子竟然一偏,割破了玉帝的手指。玉帝一驚,急忙定定心神,身邊的內侍發現了這個小紕漏,立即重新遞上另一把餐刀。這次很順利,玉帝切開了蟠桃王,全體舉杯慶賀。仙人們不再老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紛紛到鄰桌敬酒。那把沾了玉帝手指血的餐刀被內侍收走,誰也沒有注意到它何時不翼而飛。
這時,姮娥看見紅綃匆匆進來了。她徑直走到楊戩身邊坐下,而楊戩見了她,頓時眉目開朗,神色欣悅,再也不像有心事了,兩人有說有笑,楊戩嫌桃汁粘膩,就離席去淨手,等他回到席間,紅綃已經細心地替他將桃子削成小片,用牙籤簪好。司法天神的座位本就惹眼,此刻俊男美女,更是耀目,各路神仙都來敬酒,說些玩笑,儘管姮娥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但能見紅綃陪着楊戩往來應酬,十分自如。紅綃爲什麼姍姍來遲?楊戩中途真的去洗手?這在別人眼裡完全不是個事,但姮娥今天存了心思,就怎麼看都覺得蹊蹺。
楊蓮起身對內侍打了個手勢,內侍跟王母耳語了幾句,王母面露驚喜,轉頭望向窗外,只見燦爛的煙花朵朵綻放,將夜空照的雪亮。喧鬧的席間頓時安靜下來,人人都爭相觀望,啊,煙花照亮了什麼?那浩瀚長空中,成千上萬只喜鵲各就各位,喙尾相銜,搭成了一座彎彎的拱橋,橋背上,喜鵲們用身體組成了幾個大字“蟠桃盛會,萬載衍福”。真是太神奇了,仙人們唯恐臨窗看的不過癮,紛紛涌出殿門外指指點點。
面對如此壯觀又吉祥的場面,玉帝王母滿心歡喜,直誇楊蓮會辦事。天蓬也跟着到門口看熱鬧,卻不見了姮娥,人呢?他在人羣裡四下尋找,也沒看見。
藉着人羣的掩護,姮娥裹了一襲黑袍,悄悄飛向了夜空,慢慢接近了鵲橋。突然,她感到了某種東西,是結界!這座鵲橋周圍,被佈下了結界!但她隨即笑了,楊戩,你百密一疏,你忘了,你的結界封不住我。她穿越結界,飛上了鵲橋,這時,她清楚地看見了兩排喜鵲的中間,是織女一家!她急忙掩在喜鵲身後,不讓沉浸在團圓喜悅中的人發現自己。震驚中她捂住了胸口,楊戩!楊戩!原來你並沒有……
想起他最後去廣寒宮,“我想跟你解釋織女的事……”那麼說他是曾經想告訴她的,被她拒絕了。可是爲什麼他不再解釋第二次了呢?他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不會因爲一次吵架就作罷。除非,他決定放棄了她的原諒。爲什麼?他曾經那麼在意她對他的看法,他曾經說最怕的就是失去她,爲什麼他現在寧願失去她?姮娥忽然感到揪心的難受,思緒開始激盪難平,毫無疑問紅綃是從頭到尾的知情者,他們在一起商量策劃所有的事情,他選擇了信任紅綃,卻將她排除在真相之外!難道他變心了,所以不再在乎她?不不,不對,他一面要御筆,一面又幫助織女,他看起來是那樣冷靜,他的心還是過去楊戩那顆善良的心,自己怎麼會認爲他被怨靈侵蝕而迷失本性了呢?但如果他沒有迷失本性,爲什麼他要上天爲官?這裡面,難道還有更深的緣由?
姮娥渾身發冷,一路胡思亂想,再也無法平靜。脫下黑袍再次回到宴會,舞樂已經登場了。美妙的絲竹聲裡,幾十個舞姬正翩翩起舞,紅綃精心排練的歌舞,果然出彩,觀衆不時鼓掌叫好。“姐姐,你去哪裡了,怎麼纔回來,娘娘誇我了呢。”楊蓮喜滋滋地挽住她。“嗯,很棒的鵲橋。”姮娥點點頭,眼睛看向楊戩,他依舊神態自若,時而與左右寒暄,時而與紅綃談笑。
無人看得出姮娥內心的波濤洶涌,天蓬捧了一碟桃兒遞過來,討好地說:“剛纔沒找到仙子,皮兒都剝了,甜着呢,快嚐嚐。”姮娥握了酒杯,轉頭對他燦然一笑:“別人都敬過酒了,我們還沒動靜呢。”天蓬眼睛直了,這樣溫婉的笑容已經闊別了兩千年,依然在這一瞬撩動了他的心絃。我們……啊,莫非她暗示他們可以一塊兒去敬酒?“天蓬……聽仙子吩咐。”他忙道。姮娥拎起酒壺,塞到他手裡,“女流之輩不勝酒力,我去敬諸位仙家,你幫我喝,怎樣?”“包在我老豬身上!別的不說,喝酒只怕沒對手!”天蓬一拍胸脯,這些年,他在凡間沒少好吃好喝,酒量早已今非昔比。
“姐姐,你們要去敬酒啊,帶上我。”楊蓮叫道,姮娥卻道:“我和天蓬算是天界老人,去會舊相識,你就別湊熱鬧了。”
姮娥與天蓬高調聯袂敬酒,一個美麗,一個醜陋,一個文雅,一個豪爽,驚掉了多少眼球。玉帝發作道:“天蓬死性不改!”王母瞥了他一眼:“陛下又想管女仙的事了?”玉帝只好側目而視,忍耐不語。楊戩的視線也不由被他們吸引而發怔,他悄悄問紅綃:“陪姮娥敬酒的是什麼人?”紅綃不做聲。楊戩又問,紅綃還是裝作沒聽見。楊戩從桌子底下踩了她一腳:“我問你話呢!”紅綃這才咕噥了一聲:“天蓬。”
“天蓬?”楊戩吃了一驚,他之前全部心思都在忙織女一家相會,等紅綃告訴他一切辦妥他才安心,沒顧得上關注姮娥,此刻臉色不由變了,“就是那個酒後失範被罰的天蓬元帥?”紅綃聞言急忙也踩了他一腳:“你小聲點,多久以前的事了,人家現在當了和尚。”
這時,姮娥和天蓬往貴賓席而來,姮娥大方地微笑着向他舉杯:“小仙敬司法天神。”天蓬接過姮娥的杯子,對他示意:“幹了!”楊戩卻未舉杯,看着姮娥冷笑道:“仙子敬酒,卻讓我跟別人乾杯,這不太公平吧。”天蓬一愣,這一路人人見了姮娥都客氣和善,眼前這個卻像要挑事的節奏?姮娥不動聲色地瞟瞟楊戩,冷淡地說:“你要是覺得不公平,也可以讓人代喝。”
紅綃急忙站起身:“真君大人,婢子代飲吧。”楊戩冷哼道:“沒你的事,我不會讓女人代酒。”天蓬把酒壺往桌上一撂,粗聲粗氣道:“這話還像個男人!仙子敬你酒我代她喝,兩杯算一杯,怎麼樣?”
楊戩眼皮都沒有擡:“我說過了,仙子敬酒自己會喝,閒雜人等滾開。”
“你……你罵誰是閒雜?”天蓬脖子一揚,朝天鼻孔氣得呼哧呼哧地翕動,“你打聽打聽,我老豬如今是佛祖的人!”
眼看氣氛不對,周圍的人急忙來勸,恰好此時一支新舞上場開演,衆人便都打圓場道:“先看跳舞,等會兒再喝酒罷。”天蓬本是個人來瘋的脾氣,加之前面灌了幾杯黃湯,收斂的性子也放開了,他自詡榮歸天庭,結果被楊戩罵了一句,失了面子,心裡火大,含沙射影叫道:“呸!什麼狗屁舞蹈,這能看嗎?想當初新年會,姮娥仙子跳的那才叫蕩氣迴腸!這幫人,給仙子提鞋都不配,天庭這幾年招的人都是飯桶!”
他這裡聲音一大,許多人都聽見了,後來的神仙紛紛好奇地問:“姮娥仙子會跳舞?怎麼從來沒見她跳過啊。”紅綃聽見天蓬譏諷樂坊,她身爲樂坊教頭,心中大不悅,手掌一拍,叫停了舞姬:“姑娘們,八戒長老說你們是飯桶,你們就別在這裡出醜了,讓姮娥仙子好好指點指點。”見紅綃停了樂舞,衆人皆借酒笑鬧:“姮娥仙子來一個!讓我們開開眼界罷!”八戒這才意識到將姮娥推到了風口浪尖,面有尷尬:“仙子……”姮娥毫不生氣,對他笑微微道:“沒關係,今天難得的聚會,大家同樂嘛。”她落落大方地走到舞池,點了一支曲子。樂聲響起,姮娥廣袖輕舒,翩翩起舞。
誰也沒想到姮娥仙子這麼隨和,說跳就跳,連玉帝王母都驚訝地對視了一眼。這支舞曲輕緩悠揚,她的舞步如行雲流水,她的舞姿柔美抒情,滿座仙人情不自禁跟着搖首擊節,連敬酒和閒聊都忘了。唯有楊戩臉色難看,姮娥竟然如此配合那個豬頭!她越跳得美,他越生氣,衆皆喝彩,他又不好發作,鬱悶中抓起大杯的酒,一口氣灌了下去。紅綃直跺腳:“喂,這是酒,別當醋喝,會醉的。”
一曲終了,席間爆發出鼓掌歡呼,天蓬迫不及待迎着姮娥,體貼地遞了塊毛巾與她擦汗,一邊斜睨着紅綃,半是挑釁道:“怎麼樣紅教頭?你那些姑娘,再練幾千年也比不上。”紅綃不語。楊戩卻黑着臉道:“哼,陰柔綿軟,美則美矣,卻消磨志氣。若令衆仙沉醉於此等靡靡之音,有什麼出息。”
“司法天神,你陰陽怪氣什麼意思?”天蓬不由跳腳大怒,恨不能指到楊戩鼻子上來。姮娥笑道:“他什麼意思還不明白,眼光高,看不上唄。”連太白金星都嗅到了**味,老人家趕緊拉開天蓬:“喝酒喝酒!”天蓬氣哼哼地瞪了楊戩一眼,放低姿態勸姮娥:“仙子別生氣,咱不跟那種小人一般見識,他說話你就當放屁。”姮娥微笑點頭,兩人並肩回席。
楊戩一口血差點沒涌出喉間,忽然手指一旋,桌上的筷子飛起,變成了一把寒光凜凜的長劍。周圍人不禁驚呼,紅綃神色有異,目光閃動,輕叫道:“七十二變!”纖腰一擰,順勢握住了劍柄,未等楊戩開口,她嫣然一笑:“大人是想看劍舞嗎?”
玉帝皺着眉頭問王母:“鬧騰得不像話,他們在幹什麼?”王母抿了口酒,淡然一笑:“年輕人的遊戲,我們旁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