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海岸線,把寂寞延展向遠方,一個孤單佇立的身影,也將寂寞從晨曦站到了黃昏。王母一動不動地眺望着波濤翻滾的海面,直到兩個身影破浪而出,他們是李靖父子。
“娘娘,我們搜遍了西海,沒找到楊戩。”李靖慚愧地低聲道。哪吒懊喪地補充:“也許……海實在是太大了。”王母掩飾住失望的表情,加重了語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天沒有結果,天兵不撤離西海,叫龍王密切配合,不得懈怠。”李靖父子遵旨離去。
夕陽漸漸落到了海平面,這時,天空中出現了幾個人影,極速地朝海岸飛來,快要落地了,其中一個黑瘦的男子忽然叫起來:“玉鼎真人,你快看,那是誰?”
幾個人向海邊佇立的影子落去。“西華夫人!”玉鼎焦急地迎上前去,跟在他身後的是楊蓮和哮天犬。楊蓮偷眼看着這位端莊高貴的婦人,這就是哥哥說過的西華姨母?果然好有仙氣呀。
“你們還知道來找人?”西華夫人怒容滿面。玉鼎急道:“楊戩欺騙天尊,擅離崑崙,我們發現遲了。夫人比我們先到了,可曾看見他?”
“我把二郎託付給闡教,卻換來他砍死天庭的九大神將,墜入西海生死不知,你這個師父是怎麼當的?你們就是這樣回報我的?”西華夫人悲憤地指着玉鼎。
“你說什麼?生死不知?”玉鼎嚇了一大跳,他不關心誰被砍死,他只關心徒兒。楊蓮驚叫起來:“我二哥掉進海里了?”她旋即道,“二哥有九轉玄功護體,他不會死的。”
“天庭已經派了天兵下海找,一無所獲。”西華夫人黯然道。哮天犬一聽可急了:“玉鼎真人,那我們趕緊下海幫着一起找吧?”
“你聽說過大海撈針沒有?”玉鼎直嘆氣,“這麼瞎找不是辦法,讓我想想……”楊蓮忽道:“我有個好辦法,一定能找到二哥!”
西華夫人眼前一亮:“你快說啊。”楊蓮取下別在胸前的一朵玉蓮花,小小的蓮花在她手中化成了一盞神燈,“我二哥帶着神斧,寶蓮燈和神斧是有感應的,找到神斧,就能找到我二哥。”楊蓮輕輕轉動手中的神燈,“寶蓮,快快召喚神斧……”
寶蓮燈躍出楊蓮的手心,跳躍到大海上方,溫潤的熒光照亮了深藍色的海水,衆人的眼睛都一瞬不瞬飽含希望地看着它。終於,寶蓮燈像感覺到了什麼,在海上旋轉跳動,隨着它光芒愈熾,猛聽得海中一聲嘯叫,一道白光躍出了海面,迎向了寶蓮燈。蓮花逗引着它,向海岸退去,神燈回到楊蓮的手中,那白光也噹啷落在海灘,就是那把閃閃發亮的斧子!
“啊,神斧!”衆人一齊叫道。楊蓮撲上前,失聲驚呼:“神斧,你主人呢?爲什麼你沒有和我哥哥在一起?”神斧靜靜地躺在海灘上,沒有回答,它沒聽見主人的召喚。不祥的預感瀰漫在衆人心中,西華夫人的心往下沉,難道二郎已經……哮天犬嘴快,早都哭出來:“完了完了,我主人肯定死了,要不怎麼會和神斧分開呢。”
“哮天犬,不許胡說!”楊蓮厲聲道:“我二哥絕對不會死的,他一定會來找我的!”楊蓮拾起神斧,一如十年間的自語,“二哥會來找我的,我一定能等到他。”
姮娥不知道自己已經飛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飛到了多高。穿過一層雲又有另一層雲,罡風吹着她的臉生疼,空曠遼闊的玉宇向她展示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天光暗淡下來,已經到晚上了嗎?姮娥感覺到身體裡那股膨脹的力量漸漸消耗殆盡,強烈的倦意向她襲來,她能停在何方?她好累,好想有個地方趕緊躺下來睡一覺。
這時,她看見遠方出現了一面碩大的銀鏡,給無邊的暗夜帶來了光明,姮娥眺望着前方的光亮,忽然覺得這光亮的清涼質感十分熟悉,啊,是月亮啊!她明白過來,在地上看月亮是那麼小,她飛上蒼穹再看,月亮是那麼大那麼圓,那麼圓?原來天上的月亮沒有盈缺?她看得清月亮渾圓的輪廓線,只不過,半個圓很亮,而半個圓在陰影裡,哦,原來月亮有圓有缺只是因爲我們看不見它陰影裡的一面,她恍然。
就在她看着月亮發愣的時候,忽然,從雲霧裡冒出了黑黢黢的無數人頭,一聲大喝:“站住!前面什麼人?巡查靈官在此,接受盤查!”姮娥不是不想站住,可是她身不由己,她吞下仙丹,還不熟悉如何駕馭突然擁有的真氣和法力,於是,結果可想而知,天兵一擁而上抓住了她。
藉着月色,靈官看清了被抓的是一個年輕女子,衣着高貴,他被她的美貌驚呆了,他在瑤池看過的仙女也不算少,可沒有哪一個能像眼前這般完美,只一眼就令人移不開目光。“你從哪裡來?”他不由自主放輕了語調。
“我從夏國來,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飛到這裡。”
靈官覺得這樣美貌的女子身世背景一定有些與衆不同,他略一轉念,命天兵:“把她帶到瑤池去,向娘娘稟報。”
姮娥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瑤池,它像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夜空,輝煌與綺麗讓她目不暇接。傳說裡瑤池中住着王母娘娘,還有天上的公主,姮娥不由想到,楊戩的母親是天帝御妹,她也曾住在這裡嗎?楊戩去桃山了嗎?他救出母親沒有?自己居然會到了天界,一步步的命運似乎全不由己,從寒浞刀下逃脫一死,在這個陌生的天界,又將面臨什麼,她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被推進了瑤池,這裡比夏王宮大了好幾倍,但是皇家氣派大抵類似,她並不陌生。高臺御座上坐着兩個人,只有帝后才能坐在這個位置,姮娥暗自忖度,階下左右站列着幾個人,想來是臣子。換個人,階下囚的身份,帝王的威嚴與氣度早就令其膽戰心驚了,但姮娥不同,她在夏**儀天下,受舉國愛戴,看慣了這些排場,早就不以爲喜不以爲驚了。
王母聽過靈官的彙報,打量着被押解的女子。這女子的美麗三界少有,讓她情不自禁想起了雲華,過去,她從未見過能與雲華媲美的仙子,如今這個女子,倒真算一個。不過,更令她吃驚的,是她絕世美豔之外高貴淡定的皇家氣質,這也讓她不可遏制地想到雲華,雲華偷嫁凡人楊君,她曾到凡間去看她,雖布衣荊釵不減風華,後來的雲華,與洪荒之眼拼死一搏,直至灰飛煙滅不改那份倔強與從容……王母走了神,思維又回到令她糾結不眠的事情上,如今楊戩究竟是生是死?
玉帝也打量着姮娥,就這一照面,他心裡竟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感覺,這女子彷彿並不陌生,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是因爲她美貌嗎?也許是,沒有哪個男人能不爲極致的美麗傾倒,但又不全是,她似乎讓他心底深處某個地方悸動了一下,這與美麗無關,卻令他不由自主地關注她。
“你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從實說來。”玉帝先開了口。
姮娥微微有些詫異,沒想到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說話如此平和。她想了想,決定如實說:“姮娥,夏國正妃。險遭叛臣毒手,危急時刻,吞下夏國國寶仙丹,以致飛天。”
幾句話,言簡意賅,不卑不亢。夏國的王妃?王母和玉帝對視一眼,王母暗想,怪不得她有皇室氣質。不過,看玉帝的這一眼讓王母心裡咯噔一下,陛下似乎表現出了對這個女子超出一般的關切,她不由余光掃過階下的仙官,他們的目光也長久地停留在姮娥身上……是了,王母忽而轉念,這般美豔的女子留在天庭可沒什麼好處,只會讓那些把持不住的男仙動慾念,爭風吃醋擾亂天界秩序,不行,她得把這件事扼殺在萌芽中。
王母微微一笑,喚道:“九曜星君。”“臣在。”
“你說說,比照天規,凡人服了仙丹,是否就算自然入仙籍了?”王母問。
“服下仙丹者,肉身不老,擁有法力,如同修煉成仙。應當位列仙班。”九曜星君老老實實地回答。
王母點點頭,若有所思:“我覺得星君的話說對了一半。神仙之所以比凡人高貴,不光在於法力修爲,還在於比凡人更高尚的德行操守。所以凡人能成仙,必須在品德方面是楷模,才顯得我天庭度化有方。本宮前天看過下界土地的奏摺,夏國國君后羿暴斃,此事很蹊蹺,如今王妃又離奇飛天,我看絕非尋常。”
玉帝道:“娘娘,下界改朝換代的事情天界向來不插手,姮娥雖然是王妃身份,但既然服下仙丹,就已脫離凡塵,過去的事情我們又何必管呢。”
王母再次頷首:“陛下說的極是。臣妾的意思,並非不讓她入仙班。臣妾所慮,是入了仙班後歸位何處。她背景複雜,地位特殊,真是落難倒也罷了,萬一她盜丹叛國,天庭封賞這樣的人傳出去會被三界恥笑。因此,臣妾建議陛下先賜姮娥廣寒宮居住,等夏國內亂平息,輿論穩定,再另行分封不遲。”
廣寒宮三個字說出來,除了姮娥,在場的人無不變了臉色。玉帝驚道:“廣寒宮……只怕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王母笑笑,眼神凌厲地看向玉帝,“她在下界是一國之母,天庭封她爲月宮宮主恰如其分,難不成,陛下讓她和二十八星宿一幫男人們鬼混?”
王母這樣的眼神讓玉帝不敢再開口,他心裡明白,讓這個女子去廣寒宮,等於判她死刑。月亮裡的廣寒宮是極陰之地,過去始終沒有仙人敢去,因爲沒有人能在那種極陰的環境下活多久。偌大的月宮,如今只有一隻玉兔看守,兔子體型比人嬌小許多,才勉強受得了。饒是如此,這隻兔子每年也需要到陽氣旺盛的扶桑樹去休息幾天。
“娘娘開恩吶……”一個胖胖的圓頭圓腦的仙官上前一步。王母臉一板:“喲,天蓬元帥,你心腸挺熱乎啊。你還是多操心自己分內的事吧,本宮要是再收到彈劾天河管理的奏摺,你就趁早別幹了。”
“姮娥,你可願意就任月宮宮主?”王母轉過話鋒。姮娥不明就裡,她現在極度疲乏,管他什麼宮,能讓她有個棲身之地就好,因此她叩首道:“姮娥願意,多謝娘娘。”
“好,天庭有天庭的規矩,沒有陛下的聖旨或本宮的懿旨,你不能擅自離開天界,明白嗎?”
“姮娥明白。”
姮娥在天兵的押送下,終於零距離走進了她曾仰望過無數次的月亮。廣寒宮到處是玉樹冰花,晶瑩剔透的一座宮殿,煞是美麗。天兵走了,姮娥獨自走入宮殿,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她穿過大殿,看到裡面一間屋子裡擺着一張牀,牀上鋪着柔軟的被褥,這對她簡直太有吸引力了。她幾步走進去,虛脫般地往牀上一躺。
“你是誰?出去!這是我的地方!”忽然,一聲細細的尖叫傳來,姮娥剛剛閉上的眼睛又被迫睜開了,只見一隻白色的兔子蹦跳着衝進來,跳到了她跟前,紅紅的眼睛生氣地瞪着她。姮娥想,仙界到底不一樣,兔子都會說人話,她懶得多說,伸手指指外面:“娘娘有懿旨,在外面桌子上,自己去看,我是新封的月宮宮主姮娥。”
玉兔纔不理她,憤怒地伸出爪子只顧撓她:“你起來你起來,我不管你是誰,不許睡我的牀!”姮娥困得半死,好容易躺下來全身都放鬆了,這兔子偏偏聒噪不休,當兔子再次跳到她頭上的時候,姮娥伸手一把勒住了它的脖子,狠狠道:“閉嘴,你再吵信不信我掐死你!”一揚手把它扔出了房間。
姮娥再也顧不了許多,昏天黑地地睡着了。玉兔在門外看着她沉沉的睡顏,氣得邊哭邊喊:“兇女人,佔我的牀,哼,你還不知道廣寒宮的厲害,有本事睡,只怕沒本事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