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哭聲戛然而止,不一會兒,晶晶紅着眼圈開了門,楊蓮問:“雙兒呢?”晶晶強笑道:“她被我打發到鎮上買絲線了,等她把顏色配齊了,我們再繡。”啊,這是個難得和嫂子獨處的機會,楊蓮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
楊蓮把繡花繃子拋到桌上,嘆氣道:“嫂嫂休要瞞我了,我看得出來,你和我哥哥結婚以後過得並不開心。我這個做妹妹的,自認爲了解我哥,他爲了換血救你,甘冒生命危險毫不猶豫,嫂子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呢?”晶晶被楊蓮直接點穿,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一直在表面努力維持平靜,就是不想讓婚姻的問題暴露給外人,可是,他們婚姻的硬傷擺在那裡,而且完全看不到破冰的希望,晶晶內心的不甘日益鬱積。如今被小姑子問到眼前,她的委屈頓時開了閘:“三娘,你哥哥他沒有欺負我,可有些事,比欺負我還難受。”
楊蓮一愣:“嫂子這是何意,我二哥他做了什麼令你難受?”晶晶捂住臉不吱聲,楊蓮見狀,只好勸道:“夫妻吵吵鬧鬧是家常便飯,嫂嫂別往心裡去,明年生個胖娃娃,二哥歡喜都來不及,哪裡捨得欺負你。”晶晶聽到這話,再也無法隱忍痛苦的情緒:“我倒是想替你楊家生個胖娃娃,可我生的出來嗎?三娘,我羞於啓齒,只因你也是女子,不妨說於你,我只是你哥哥名義上的妻子,根本就……有名無實!”
“有名無實是什麼意思?”楊蓮滿臉困惑,她還是沒出閣的少女,雖然道聽途說不少,可是誰也沒跟她說透過,所以她哪裡懂其中含義,一個勁追問道:“你們不是每天都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嗎?我沒看出和別的夫妻有不同啊。”晶晶不覺啞然,小姑既然懵懂,多說又何益,她黯然地搖搖頭:“算了,我們不談這個了。”她心中忽地一動,轉而問楊蓮,“嫂子悄悄問你件事,我聽你哥哥說,他曾經和一個女子相愛,你見過那女子嗎?”
楊蓮一聽是這敏感話題,連忙否認。晶晶有些失望:“連你也沒見過啊,聽說她年紀輕輕就去世了,是因爲什麼原因呢,你知道嗎?”楊蓮內心斟酌了一下,果斷道:“原因我不知道,但那姑娘的確不在人世了。”她撫了撫晶晶的肩膀,安慰她道:“嫂子別亂猜了,二哥既然和你成親,過去的事就不會再影響他了。”
楊戩帶着颯朵和哮天並沒有真的去打獵,而是去了陽城。肩上架着鷹、手裡牽着狗的年輕人,看起來就是個無所事事的貴族少爺。一天下來,哮天肯定地告訴主人,武士的氣味有異樣,裡頭某種東西更接近於腐屍,只是包裹在鎧甲裡細微的差異常人的鼻子是聞不出來的。颯朵提供了另一條特別的信息,他以飛鳥的外形進入各家門戶屋檐,看到有官員按戶籍徵選十四歲到十六歲未嫁少女入宮,被徵選的人家多戶關起門來抱頭痛哭,其中有一戶人家準備將女兒扮男裝冒險逃出陽城。
“冒險?”楊戩聽出問題,“難道陽城能進不能出?”颯朵道:“戩哥哥,三娘每次進出陽城一定都是靠飛,所以她纔沒有遇到盤問。陽城城門進來容易出去難,年輕女子要出城,都會經過守門士兵嚴格盤查,要拿出戶籍覈對的,未出嫁的年輕女孩根本就不准許出城。”
這樣?楊戩暗忖,看來徵選宮女不尋常。他旋命颯朵:“快,我們跟蹤那戶想逃走的人家,見機行事。”
那對夫妻人到中年才生下唯一一個女兒小蘭,愛若掌珠。匆匆將女兒穿上男子衣服,不敢多帶行李引人注目,只挎了細軟。畢竟普通百姓心理脆弱,越接近城門,神色愈加慌張。楊戩暗歎,這樣子怎麼出得去。
三人正自小心挪步,忽然小蘭背後被人拍了一掌,女孩嚇得一聲尖叫,卻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對着她笑:“小蘭妹妹,今天怎麼穿成男孩兒樣?”小蘭的爹孃嚇得面色如土,慌忙搖手:“她不是小蘭,你認錯人了。”姑娘沉下嗓子,輕聲道:“我能幫你們,想混出城,就跟着我。”
姑娘大搖大擺往前走,一家三口跟在後面。果然,城門口的士兵被她吸引視線,喝道:“站住!覈對戶籍!”姑娘不以爲然地扇扇手絹兒:“忘帶了。”士兵手一欄:“不準出城。”姑娘生氣地大叫道:“你算老幾,把你們百夫長叫來,哼,昨晚還在我家過夜今天就裝不認識!”這一嗓子又尖又亮,排隊出城的人都擠過來看熱鬧。正在姑娘與士兵糾纏之時,忽聽得淒厲的狗吠,人羣從後面開始驚慌騷亂:“有瘋狗啊——”果見一隻無主的大黑狗橫衝直撞向城門衝來,堵在城門口看熱鬧的人也無暇看熱鬧了,爲躲避瘋狗,一齊向門口涌去,混亂中,小蘭一家跟着涌出城去。混亂一停,鬧事的姑娘拍拍手:“那瘋狗跑城外去了,外面危險,我不走了。”轉身嫋嫋婷婷地回城去了,還不忘向士兵睒睒眼睛:“讓你們官爺明兒還來找我哦!”
小蘭一家驚魂未定,忽見剛纔幫助他們的姑娘在前面不遠招手,三人訝異得合不攏嘴,這姑娘什麼時候跑前面去了。小蘭娘忙向她致謝,姑娘問:“你們爲什麼要逃走呢?”小蘭娘哀嘆:“官家徵選到小蘭了,我實在捨不得唯一的女兒入虎口。”姑娘又問:“怎見得皇宮是虎口?”
小蘭爹孃對望了一眼,沉默一會兒,終道:“姑娘救了我們,我們也不隱瞞你了,如果你還未出嫁,千萬別再回陽城了。國王寒浞成仙得道法力高強,需要汲取處子元陰,所以徵選宮女是假,分明是把清白姑娘送給他糟蹋啊。”
目送小蘭一家遠去,姑娘身子一晃現了真身,竟是楊戩。很快,哮天和颯朵分別從天上地下與他會合。楊戩叮囑道:“夏王訓練殭屍武士又殘害少女修煉魔功,我懷疑背後有大圖謀,我們要密切監視陽城的動靜。此外,這件事我們剛開始調查,還沒有證據,暫時不要告訴更多人。”
入夜,楊戩在書房中翻看玉鼎從崑崙帶來的典籍,希望能找到關於魔丹的記述,可惜並無什麼有用的線索。他想着心事,踱到院中。明月當空,圓圓的如同玉盤,楊戩心中一痛,又是月圓了,姮娥,她在月亮上還好嗎?她肯定恨透了自己,無法求她原諒了,只希望她在天庭過得好一些。她應該是知道了一切,所以再也不會在月半與他見面了,他仰望月亮,心中長嘆,唉,也不應該再見面了,甚至,也不應該再思念了。可是,人真是奇怪,他越是強迫自己不準去思念,思念卻像瘋長的藤,從四面八方漫延過來,趕走了這一片,卻又被那一片纏上……
楊蓮自從今天和晶晶談過話,哥嫂婚姻的陰影揮之不去,再看二哥打獵一整天方歸,楊蓮心裡嘀咕,未免也太冷落嫂子了,她得勸勸二哥。一路找到書房,卻看見二哥正在院子裡仰頭望着月亮發呆。楊蓮站了好一會兒,二哥看月亮看得十分入神,那樣溫柔動情的眼神,楊蓮幾乎從來沒有在生活中看到過。她也舉頭仰望着月亮,月亮清輝皎然,隱隱能看到表面有些陰影,楊蓮暗想,傳說中,月亮上有漂亮的宮殿和高大的桂樹,莫非那些陰影就是吧?聯想到哮天犬嘟噥過主人喜歡看月亮,楊蓮這次算眼見爲實了,她不由疑竇叢生,在崑崙二哥可沒有這樣的習慣啊,如今月亮究竟有什麼地方吸引二哥?
楊蓮假裝一邊打哈欠一邊嚷嚷着困死了,大手大腳地推開自己的房門,確定這些聲音讓全家都能聽見,然後她熄滅了臥房的燈。過了一陣子,她確定全家都相信她已入睡,不會再來找她,她躡手躡腳地溜出了門,悄無聲息地飛過院牆,御使寶蓮燈朝着月亮飛去。
陌生而浩瀚的玉宇讓楊蓮有點緊張,但有寶蓮燈在手,飛得再高也並無困難。漸漸地月亮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接近了。終於,月亮不再是個銀盤,展現在眼前的是明亮光影里美輪美奐的宮殿,彷彿玉砌又似冰雕。楊蓮不由停在雲朵上,細細地欣賞。
“站住,什麼人敢闖天界!”隨着大喝,突然從黑夜的雲層裡冒出了天兵天將,團團將她圍住。楊蓮嚇了一跳:“我沒想闖天界,我就是上來看看風景。”天將厲聲道:“你是何方散仙?有御旨徵召嗎?”楊蓮可不想留下姓名:“我就是想看看天上的月亮什麼樣子,就飛來了,你們不讓我進,那我就走吧。”
刀槍劍戟卻攔住了她,這巡查天將見楊蓮美貌非常,天上的公主都不能及,心中不免疑惑,想到多年前月宮仙子也是飛天被截住的,娘娘後來還有賞呢,他可不能錯失領賞的機會。於是他打着官腔道:“巡查天將職責所在,請姑娘跟我走一趟,查清楚了,自然可以放姑娘回去。”
“你們……你們別亂來!”楊蓮一看難以脫身,心一橫拿出寶蓮燈,眼看打鬥在所難免,忽有一個悅耳的女聲響起:“天將大哥且慢,你們誤會了,這位姑娘是我閨中好友,我邀她來月宮品嚐我的桂花釀,這不,我正準備到南天門接她呢,倒遲了一步。”天將一看竟是姮娥,忙恭敬地施禮:“仙子——”姮娥晃了晃手中的金牌:“我有娘娘的金牌作保,你們可以放心了。”天將笑道:“好說,既然是月宮宮主的朋友,當然不必懷疑。”手一揮,天兵散去,往別處巡查了。
楊蓮呆呆地看着爲自己解圍的仙子,天哪,我絕對沒有眼花,這不是在哥哥婚禮前天和婚禮當天兩度遇到的奇怪的美女嗎?
姮娥當然也認出了她,微微笑道:“我們見過面,你怎麼突然飛上天來了?”楊蓮遲疑道:“你……你是月宮宮主?你怎麼會下凡的呢?”姮娥笑笑:“過去的事都不說了,既然來了,到月宮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