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左力拿着病歷資料和記錄本走進了會場。
他來得很早,他不想在到會遲早方面讓人閒話,畢竟他資歷年紀都最小的,如果等那些大主任都到齊了他才姍姍來遲,人家又該說話了。
沒想到他進會場的時候,陳天明已經先到了,正坐在位子上微笑看着他。
左力朝她笑笑點頭,卻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因爲桌上沒有牌子。
陳天明說道:“這是專家會診委員會,每個委員都是平等的,所以不擺牌子,隨便坐。除了中間那個位置,那是院長的。”
聽到這話,左力便走到她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陳天明微微臉一紅,低聲說道:“你不害怕別人笑你?”
左力明知故問:“笑我什麼?”
陳天明白了他一眼,沒理他,心頭卻是芳心暗喜。
委員陸續到場,最後進場的是顧志傑院長。
他親自主持會議,由此可見他對委員會工作的高度重視。
他對急診科鄭主任說道:“你介紹一下病情,然後大家發表意見。”
鄭主任說道:“病人七十二歲,患多發性腦梗死三年,因胃潰瘍眩暈、嚴重貧血,三個月前曾經到我們醫院來就診,但沒有住院,只是門診治療,效果不清楚。四天前再次來要求住院,進了急診科。病人此前大便黑色兩天,經過我們胃鏡等檢查,診斷爲多發性腦梗死和上呼吸道出血。”
“在急診科第二天病情加重,下了病危,在ICU進行搶救。病人家屬一直要求住院治療,但是經過我們溝通,各科室都說沒辦法接。按照專家會診委員會議事規則,根據分管院領導決定,今天提交專家會診委員會討論。”
顧志傑點點頭:“既然這個病人各科室都不願意接,咱們就坐下來討論,今天確定哪個科來接最適合就那個科來接。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大家都不願意接的病人就扔給中醫科,把中醫科當成接鍋專家,這是不行的。中醫科跟其他的科室一樣,都是咱們三醫院重要科室,只應該收治適合中醫治療的病人。好了,現在開始發言了。”
一時間所有參加會議的醫生都低着頭不說話。
顧志傑眼看大家不說話,目光望向了鄭主任,說道:“你都跟哪些科室聯繫的?說一下大家爲什麼不願意接?”
鄭主任說道:“病人是以多發性腦梗死來急診的,同時有上消化道出血,單情況不是很嚴重。我們聯繫了神經內科,但是神經內科說他們牀位全滿了,還有一長串排號的病人等着入院,總不能插隊吧。而且病人有嚴重的貧血,還是應該住血液科。可是血液科說患者有嚴重的腦血管意外症狀,血液科對這一塊根本沒辦法。如果貧血需要輸血,血液科可以會同治療,但不應該直接住到血液科去,還說病人是消化道出血,既然神經內科不願意收,應該找消化內科。”
“我們跟消化內科聯繫。結果消化內科也說牀位滿了,還說病人有嚴重的腦血管意外和貧血,消化內科應付不了,住他們那是捨本逐末,所以也不願意收。我們還給其他相關科室也都聯繫了,看能不能住進去。其他科室都說了各種理由,最主要的是牀位太緊張,根本騰不出牀位,有心無力,事情就是這樣。”
顧志傑說道:“現在,大家都說說吧,這個病人該誰接手?”
面對這個燙手的山芋,已經不是疾病治療本身的問題,而是誰來背鍋的問題,所以各科室的專家們的發言也都不可避免地爲本科室辯護。畢竟都是各科室專家,引經據典,闡述這個病人不應該在自己科室進行住院治療的原因。
聽了他們所說,顧志傑臉上已經滿是陰霾,他目光望向了陳天明:“你的意見呢?”
陳天明說道:“病人的主症是多發性腦梗死,按理應該由神經內科接治。但他們也說了難處,我覺得這可能需要院裡進行協調了。”
孫韜終於舉手了,他是有名的炮筒子,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說話從來都很衝,雖然大小會上捱了好幾次批了,這一次又開始放炮。
孫韜說道:“誰的孩子誰抱走,這是基本的原則。這個病人要麼就是神經內科接治,要麼就是消化科,他們兩個哪一個接下來都可以。我傾向於神經內科,病牀問題可以克服,實在不行,在別的科室借牀唄,治療由他們科室負責,這也是可以的。”
“這個病的確不好治,大家都不想接,生怕影響自己科室的創收。但是我認爲應該把病患放在第一位,革命人道主義,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病人到急診科待了四天了,居然沒住進去,我覺得這是我們醫生的恥辱。如果醫院淪爲一個牟利的機構,鑽進錢眼子,什麼事都先想到錢想到利,而不是想着病人,那就是這個科室這個醫院的悲哀。”
說到這,他轉頭望向神經內科和消化科的兩個醫生:“你們兩個科的主任都沒有進入專家會診委員會,今天沒來,但是不管他們在不在我這番話都會說的。你們也可以回去跟他們說,我孫韜就是這個意見!”
他十分威嚴的掃了衆人一眼,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那兩位醫生肚子裡幾乎同時冒出這種想法:站着說話不腰痛!你前些日子剛把一個癌症晚期病人給扔到中醫科去讓人家接鍋,怎麼現在道貌岸然起來?還革命人道主義,裝什麼大尾巴狼!
肚子裡很不高興,臉上悻悻的,但是不想跟他起爭執。
顧志傑雖然也覺得孫韜典型的站着說話不腰痛,但他這番話本身還是引起了顧志傑的贊同。所以他點了點頭,說道:“我覺得孫主任的意見是對的,神經內科如果病牀不夠,病人可以放到消化科或者別的科室,由神經內科擔任主治,消化科會同治療。其他人有沒有不同意見?如果沒有,我們就討論病人的具體治療方案。”
說到這,見衆人都不說話,把目光落在了左力的身上。微微笑了笑說:“左力,你有什麼意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