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過去說:“你們太過分了,若是人有個三長兩短對你們來又有什麼好處?”
兩個士兵看向我說:“這是上頭的決定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若是袁太太想要醫生,那便讓袁九爺寫退位書,若是他寫,醫生便立馬會到,至於其他不用再多說,您也明白,說太多不過是徒勞。”
那士兵說的確實沒錯,如今說再多都是徒勞,他們不就是想用這種手段來逼迫袁成軍嗎?看他是江山還是兒子,真是卑鄙又無恥,卻偏偏又扎最無能爲力的地方。
以前我一直認爲霍長凡比袁成軍可能要仁慈,現在我倒覺得錯了,在這場權利的紛爭裡,從來都沒有誰更仁慈,只有誰比誰更殘忍。
霍長凡跟穆鏡遲兩人只會比袁成軍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沒有再糾纏那兩個士兵,而是從門口退了進去,丫鬟在那哭着問我該怎麼辦。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夠怎麼辦,顯然袁霖能不能活,全看袁成軍是怎麼想的。
袁霖身上全都是鞭傷,他抵抗力太過低下,不出幾日傷口若是長不好,便有可能感染,一旦感染對於他來說,就相當於半隻腳陷入了泥漿裡,在沒有醫生的情況,就算他能夠撐過今日明日,也撐不過後天,大後天,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
我在屋內轉了轉,想了想,又朝着門口的兩個士兵走了過去,對他們說:“是不是隻要袁成軍寫退位書,便來醫生?”
兩個士兵說:“袁少奶奶說的沒錯。”
我說:“好,既然如此,我要求見穆家穆夫人。”
那兩個士兵當即看向我,大約在猜測我葫蘆裡賣什麼藥。
我再一次說:“我可以很明確跟你們說,若是袁霖有個三長兩短,那麼對於袁成軍來說,唯一的威脅也消失了,那個時候他更加不會按照你們的想法來,我會想辦法說服他,但前提是你們得配合我。”我又說:“若是你們做不了主,可以像你們的上頭去申請。”
兩個士兵相互看了一眼,兩人又看向我說:“你稍等。”
接着其中一個便從門口離開了,大約是去申報了,等那士兵一走,我便一直在等消息,差不多一個小時那個士兵回來了,對我說:“我們已經替你去請穆夫人過來了。”
看來是那邊肯了,莫名的我鬆了一口氣。
我又問:“大約什麼時候過來。”
那士兵說:“很快。”
我沒再說話,因爲這個時候丫鬟又跑了過來,哭着跟我說:“少奶奶,二爺好像發燒了!”
聽到丫鬟這句話,我趕忙走過去,用手去試探他的額頭,果然是一片滾燙,袁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無論怎麼喚他,他都一點反應一點知覺也沒有。
我看向窗外的天色,不斷在心裡期盼着王芝芝能夠早點來,能夠早來一分,袁霖便少一分危險,可王芝芝趕來卻差不多是一個小時後,袁霖的體溫反而越來越低,他整個身體如死人一般冰冷,王芝芝的車子終於停在了袁府外頭,丫鬟跟在她身後。
她纔剛到達門口,袁霖的小廝哭着跑來跟她說:“二姑娘,您快來看看吧,二爺快不行了,要是再不來醫生,人就沒救了。”
王芝芝顧不了太多,到達袁霖的牀邊後,看到他如今這樣的光景,愣是半天都沒說出話,她站在那好半晌,又看向我問:“你讓我過來做什麼。”
我說:“找醫生。”
王芝芝輕輕笑了兩聲反問:“我沒辦法。”她將臉側向一旁:“我之前早就跟他說過了,是他自己不聽,現如今成了這個地步,不是遲早的事情嗎?”
王芝芝的臉有三分冷漠。
我說:“他是你的外甥,你就這樣看着他死嗎?”
王芝芝沒說話,依舊保持那側對我的姿勢。
我又再次說:“你去找袁成軍,問他到底是兒子重要還是他的江山重要,若是他的江山重要,又爲何不給他一刀痛快?這樣折磨他有意思嗎?”
王芝芝扭頭看向我,大約沒想到我竟然出奇的插手袁霖的事情了,她略帶懷疑的看了我幾眼問:“你有這麼好心?”
我說:“你必須去找袁成軍,不出後天,袁霖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她冷笑了兩聲:“我找他找得還不夠多嗎?說了一大堆勸他的話,他死活不聽,現如今我能夠有什麼辦法。”
病牀上躺着的終究是王芝芝的外甥,她微紅了眼睛說:“我再去試試,看他是否會答應。”王芝芝又匆忙朝着外頭走。
等她走後,我便轉身回到了袁霖身邊,可沒想到纔剛坐下,一直昏迷不醒的他竟然在此時睜開了雙眼,我握住他手喚了聲:“袁霖。”
他看上去竟然清醒無比,雖然樣子看上去比昨天好不了多少,但至少說話有點力氣了,那點力氣也足夠讓人聽清楚。
他說:“剛纔她是不是來了。”
袁霖歲沒說是誰,但我知道他指的是王芝芝。
我說:“她過去找你爹了。”
袁霖說:“你們不應該去找他的,他這一輩子,他的江山重過太多東西了,好不容易得來的這一切,他怎會放手。”
我說:“別說的這樣絕望,他是你爹,在這世上任何東西,都不可能重過自己孩子的性命。”
可袁霖聽了卻是嘲諷一笑,他閉目不言的躺在那,臉看上去蒼白極了,沒有一絲血色,他清醒了一會兒,沒多久又昏睡了過去。
我們一直等到深夜,都沒有等到王芝芝再次回來,倒是她的丫鬟過來一趟,對我們說:“我們家夫人已經盡力了。”
這句話意味着什麼,我們都明白,袁霖的小廝和丫鬟一瞬間全都哀聲大哭了出來。
我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我進行確認問:“可是還沒同意?”
那丫鬟點頭說:“我們家夫人過去一趟後,還被九爺狠狠甩了一個耳光,出來的時候臉都是腫的,耳朵也是鳴的。”
我說:“那他現在是不肯顧袁霖的死活了。”
丫鬟點頭說:“我們家夫人真的已經盡力了,少奶奶。”
我低聲說了句:“我知道了,你回去回去吧。”
丫鬟說了聲:“是。”便從這裡離開了。
我折身再次朝袁霖走去,他竟然又醒了,眼睛出奇的明亮,他問:“是不是沒答應。”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他卻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笑着說:“我一直知道答案。”
我說:“再等等,估計他還在考慮,這不是一件小事。”
袁霖說:“他是我爹,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也瞭解。”
我轉移話題問:“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廚房那邊送過來了粥。”
袁霖搖頭說:“沒胃口,我有點累,想休息。”
袁霖的小廝在一旁哭着說:“二爺,您多少還是吃點吧,您都幾天沒進一粒米了。”
袁霖睜着眼睛望着頭頂的帳子說:“你們說,那孩子要什麼時候纔會出世。”
小廝跟丫鬟還有些沒明白袁霖所說的孩子是什麼孩子,我立馬在一旁添了一句:“那邊的丫鬟說,孩子剛懷了兩個月,一般孩子懷胎十月便會落地,還有八個月,八個月你就要當爸爸了。”
他嘆了一口氣:“八個月,真長啊。”他摁着胸口咳嗽了兩聲說:“我怕是等不到了。”
我坐在他身邊握住他放在心口的手說:“我們都還這麼年輕,不會等不到,以後我們還有數十數百數千的年年月月,孩子生下來,可能正好是過完年後開春的日子,想必那時候是個好時節。”
袁霖聽了,竟然也好心情的笑了出來,他很久都沒有這樣笑過了,自從失去了一條腿,從那以後,他的臉上除了陰鬱便還是陰鬱籠罩,此時的他竟然有了一絲解脫之意,他反握住了我的手,對我說:“我剛纔做了個一個夢,夢見了你坐在我牀邊,專心的替我繡着衣服,那是一個冬天,特別的冷,外面是大雪天,可屋內卻燃燒着一盆大火,裡頭又特別的暖和,幾乎感覺不到外面的寒冷,柴火在火盆裡噼裡啪啦的響着,你跟我抱怨着集市上的菜價又漲價了,外面大雪封了路,讓我明早不要出門上工,在家帶着算了,孩子們坐在不遠處,在燈光下一筆一劃的認真寫着功課,我們好像都老了,頭髮發了白,臉上再也不似以前那般光潔美麗,卻又意外的舒心。那時候我特別的想睡,你卻一直在我耳邊嘮叨着,讓我不要睡太久,時間還早呢,陪你說會話,可我沒抵抗住,竟然就那樣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後,你果真就坐在我牀邊。”
袁霖凝視着我臉良久,他略微帶着點遺憾說:“可你還是那麼年輕,要是我聽你的話,沒睡過去便好了,這樣我們也算是到了白頭,你說是嗎?”
我說:“那樣的白頭是假的。”我將他手擡了起來,放在我頭髮上說:“你看,都還是黑的順滑的,證明我們還可以慢慢變老不是嗎?”
他笑了笑,眯了眯說:“是呢。”
我見他的實在是太困了,似乎一直在強撐着精神在跟我說話,我立馬又輕聲說:“你要是累了便再睡會吧,說不定夢裡還有什麼你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他點頭說:“嗯,還真有些困。”
我說:“我給你唱支歌好嗎?”
他說:“我可以自己點嗎?”
我握住他的手說:“當然可以。”
袁霖說:“天涯歌女。”
我笑着說:“我只知道唱後半段。”
他疲憊的閉上了眼睛,小聲說:“隨便。”
他抓住我的手在漸漸往下鬆。
我死死扣住,哭着唱:“人生呀誰不繫呀系青春
小妹妹似線郎似針
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哎呀哎哎呀郎呀
穿在一起不離分。”
袁霖又睡了過去,他的呼吸很薄弱,手不斷往下滑,我以爲是他的睡過去了,也沒有再管,而是再次抓緊,只是不斷在重複着後半段,這個時候丫鬟忽然在一旁驚恐的喚了聲:“少奶奶!”
我沒明白過來丫鬟的話,回頭看向她問:“怎麼了?”
那丫鬟指着袁霖的臉說:“血!”
我猛然一回頭,正好看到袁霖的嘴角流出一長串的血珠,我嚇了好大一跳,急聲喚了句:“袁霖!”
他沒有反應,我又搖晃了他兩下,這時我有點慌了神,沒握住他的手,袁霖的手竟然就這樣重重滑落了下去。
等我想要再次去抓的時候,我這才發現他被角旁邊有個小瓶子,我將瓶子拿了起來看了一眼,是一整瓶的毒藥,不知何時在他身上的。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瓶藥,瞬間明白過來,我朝着門外狂奔而去,大喊着醫生醫生,快來醫生啊!
那兩個士兵死死攔住我,我拽着其中一個士兵的衣襟說:“快去通報!快去找醫生!二爺服毒自殺了!”
那兩個士兵一聽,當即將拽住他們的我一推,立馬衝到袁霖的牀邊,他們稍微用指尖去探袁霖的鼻息,嚇得立馬一退,便又衝了出去通報。
我坐在袁霖病牀邊,抱住他,用力的抱住他,可他嘴角的血越流越多,怎麼都無法止住。
我不斷替他擦着,小聲哭着說:“袁霖,你不能這樣,你再堅持一會兒,很快,醫生很快就來,我們還沒一起變老呢,你醒醒,不要睡過去,千萬不要睡過去,夢裡面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纔是真實的,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啊!”
忽然之間他咳嗽了兩聲,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痛苦,他忽然用盡所有力氣將我手一推,手死死抓住牀單,仰着頭瞪大眼睛,瞪着頭頂的帳子不斷用力的喘着氣,額頭是暴起的青筋。
周圍是丫鬟們偌大的哭聲,他的眼睛在惶然無措的尋找什麼,好一會兒,他梗着脖子朝牀邊所有人全都看了過來,他落在我身上,朝我伸出手。
我立馬伸過去死死握住,袁霖喘着氣說:“不、不、不要救我。”他脖子上扯着青筋,再次用力和我重複:“不要救我,放、放過我。”
我哭着說:“袁霖,你別這樣,你別這樣,你還有孩子呢,你忘了嗎?他還在母親懷裡兩個月,你就想讓他成爲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嗎?以後我們該怎麼辦?你不能這麼自私,我說過我們這麼多人,將來會是什麼樣,我們一起面對,無論是生是死,我們都一起,爲什麼你要偏要如此?!你就不能再多陪陪我們?”我搖晃着他身子大喊着:“袁霖!”
他喘着氣說:“太、太累了,我是、是個累贅,我、不想讓他爲、爲難。我是他兒子,我知道。”
我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是他兒子,怎麼可能是他的累贅,袁霖,你堅持一會兒,我求求你堅持一會兒。”
就在這個時候,外邊傳來大喊聲,是袁霖的小廝,他衝到門口大喊:“二爺!老爺寫了!老爺寫了!”
他這句話才說出來,整個人忽然往下一倒,他重重的磕在了地下,不過很快,他又爬了起來,衝到袁霖的牀邊,握住袁霖的手說:“二爺,老爺寫了退位書,他寫了退位書!醫生很快就來了,您要堅持住,您一定要堅持住啊!”
袁霖卻並沒有笑,而是眼睛瞪得如銅陵一般大,臉漲得通紅,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大哭着,大喊了一句爹,接着他身子渾身抽搐着。
醫生立馬趕了過來,摁住他身子,扒開他嘴邊,拿着藥便往下灌,可是灌進去後,又悉數被他吐了出來,接二連三灌了數十分鐘後,袁霖的身子從最初的掙扎恢復了平靜,好半晌,醫生喘着氣停了下來,看向我站在一旁的我說:“來不及了。”
我整個人踉蹌了好幾下,一旁的丫鬟立馬扶住我,我有點不相信問:“什麼叫來不及了?醫生?”我衝過去抓住他的衣服說:“就當是我求您救救他,我求您了。”
那醫生面對我的哀求,只是在我肩膀上拍了三下,又看了一眼牀上沒有動靜的袁霖,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提着醫藥箱從房間內離開了。
我整個人軟在了地下,屋內所有丫鬟和小廝全都跪在那,大哭着:“二爺。”
可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二爺,短短几秒的時間,二爺便從這世上徹底消失了,再也沒有二爺。
我莫名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穿着挺拔的軍裝,手上拿着一根長鞭,踩着軍靴,身材挺拔,一派意氣風華世家公子的風流模樣,眉眼裡全是自信的笑意,怎的,竟然就成了這副模樣。
今年他才二十五啊。
我趴在地下嗚咽的哭着。
袁霖,你回來啊……我們好好過,行不行。
我在地下哭得喘不過氣來,我不知道自己哭多久,哭到自己聲嘶力竭,再也沒有一點力氣,外面終於來了人,是來收斂屍體的殮師官。
他們想要替袁霖進行清理,我不讓他們動,抱住袁霖的屍體,擋在他們面前說:“再等等,身體還沒涼透呢,還有些溫度,你們再等等。”
殮師官站在那望着我,有些爲難了,這個時候霍長凡帶着人走了進來,看到屋內的情況後,也是一口長氣嘆着,好半晌,他對殮師官說:“再等等,等涼透了,再動也不遲。”
接着,霍長凡又對身邊的禮官說:“厚葬了吧,也都不容易。”
那禮官說了聲:“是。”
霍長凡見我哭成這副模樣,又走了過來對我說:“別哭了,人都走了,再哭也無濟於事。”這個時候,我忽然從地下站立了起來,衝到霍長凡面前拽住他衣襟問:“穆鏡遲呢?你告訴我,他在哪裡?他爲什麼,他爲什麼要這樣做,他殺了我全家還不夠嗎?現在還要來殺我的丈夫!爲什麼,他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我發瘋了一樣拽着霍長凡搖晃着,咆哮問:“你告訴我這是爲什麼啊!”
霍長凡也不敢推我,只是任由我在狂風的爆發着,旁邊的丫鬟立馬拉着我,哭着和我說讓我冷靜點。
可是我要走怎麼冷靜,一瞬間,天都變了,以前的一切,都變得糟糕極了,我居然這麼年輕就死了丈夫,我成了一個寡婦,而這一切,到底都是誰把他變成這樣的?
爲什麼,爲什麼,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我整個人跌落在地下,哭得幾乎要暈過去了。
霍長凡站在那看了我良久,依舊是嘆氣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是接受事實吧。”霍長凡沒有再停留,又揹着手從這裡離開了。
一瞬間屋內安靜極了,所有人都立在那沒動。
殮師官依舊在那等着。
我坐在地下差不多兩個小時,殮師官來到我身邊對我說:“夫人,別誤了及時,全身髒着離開,對他不好。”
我坐在那呆滯的望着黑沉沉的夜,問:“有什麼不好的。”
殮師官說:“對他在陰間不好。”
我哼笑了兩聲說:“有什麼不好的,死的死了,還有陰間嗎?”
那殮屍官看了我良久,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管我,便開始替袁霖清理身上那些血,他身上仍舊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傷,沒有好全。
那殮屍官爲了讓他的身體看上去完整,將那一些調兌好的麪粉塞入他的傷口裡,稍微塞一下,血水便直往下流,連我都覺得那疼讓人背脊發涼,何況是袁霖。
我又在次衝了過去,擋在那殮屍官的前頭手:“你就隨便幫他清理掉身上的血吧,這種地方你不要碰了,會疼的。”
那殮屍官見我如此說,他也不好說什麼,便替袁霖將身子擦乾淨,然後換上新的壽衣壽服,那壽衣的顏色襯托得他極其的老,像極了一個老頭,身子小小的一團縮在牀上,可笑極了。
那殮屍官又替袁霖清理着臉上那一部分,沒多久又替他蓋着被子,很快,他躺在牀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彷彿下一秒,我去他牀邊,他又會突然睜開眼看向我,然後握住我的手,跟我說,他剛纔夢到我了。
沒多久,林婠婠便聽了消息匆匆趕到,她才走到門口,一看到牀上躺着的袁霖,竟然直接倒了下去,倒在了地下,好在一旁的丫鬟扶住了她,她跪在那大哭着,怎麼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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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林婠婠有了孩子,那殮屍官怕衝撞了孩子,便趕忙讓丫鬟把她扶了出去,林婠婠被丫鬟們從地下扶着站起來時,整個人像是蒙了一般,雙目失去了焦距,滿臉的呆滯,甚至對於周遭的情況,完全沒有了反應。
丫鬟扶着她出了門。
之後,便是漫漫長夜,我都不知道這一晚上都是怎麼過去的,很多事情都是他們在操辦,我什麼都不懂,我只看到袁霖的屍體被各種儀式在折騰着,有人超度着,念着經一直到了天明。
第二天早上袁霖的屍體便挪去了設好的靈堂,第一天便來了好多人,我認識的,不認識的,我跪在那,看着各種人從我面前走過,他們滿臉的悲痛,可那些悲痛有幾分是真的呢,卻無人得知了。
來來回回的人,一直到晚上靈堂內出現了三個人,是霍長凡王芝芝,還有穆鏡遲。
這是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見到穆鏡遲,我沒有擡眸去看他,只看到他半截長衫在我面前晃着。
我聽見了王芝芝的哭聲,還有霍長凡的說話聲,很短暫,很短暫,很快王芝芝的哭聲漸漸弱了下來,大約是旁邊的丫鬟在一旁勸着她節哀,沒多久站在面前的人上了香後,自然也是要離開的,王芝芝似乎是由人扶着出了門。
不過當他們即將走出靈堂的時候,我從地下爬了起來,朝他們走去,走到他們身後,我便跪在了地下對霍長凡說:“罪婦陸清野,懇請霍軍長能讓我替我丈夫守陵三年。”
霍長凡沒想到我竟然會有這一出,他站在那半晌都沒動,過了一會兒而是看向一旁的穆鏡遲,穆鏡遲表情淡淡的,霍長凡見如此,便立馬說:“他不是還有妾室嗎?守陵這種事情便交給他的妾室吧。”
我依舊跪在那沒有動,固執的對霍長凡說:“請霍軍長您能夠成全我。”
霍長凡有些爲難了,又再次看向穆鏡遲,穆鏡遲在那淡淡掃了我一眼,好半晌,他纔對霍長凡說:“她若是想,那便隨她吧。”
接着,他便最先轉身離開,王芝芝在哭了一會兒,看了我幾眼,便也跟在了穆鏡遲身後。
霍長凡沒想到我如此之倔,他說:“何苦呢,按道理說丈夫死了,你也就自由身了,想去哪裡不行,爲什麼非要跟着去守陵,你還年輕,大不了之後在重新再嫁便是。”
我依舊固執的說:“還請霍軍長成全。”
霍長凡見我這頭牛是拉不回了,便嘆氣說:“行吧,你既然非要如此,那我也沒有話可說的,你丈夫的屍體是要進袁家墓園的,袁家墓園還在東郡那邊,那你便帶着他的妾室到那邊去守陵吧,不過那邊艱苦的很,你可要有個心裡準備。”
我再次跪在地下叩謝:“多謝霍軍長成全。”
霍長凡揮了揮手便也離開了,等他離開,我才從地下站了起來,望着他們離去的方向冷笑,之後我又繼續回身在那跪着。
沒多久,袁成軍便在士兵的隨行下趕過來了,他看到袁霖的靈堂時,連站都沒站穩,幾天未見,他竟然蒼老的如此之快,衰敗得如此之快,哪裡還有以前那種看對方一眼,就讓對方覺得腿軟的威嚴之感。
現在不僅連他的皇帝夢到頭了,就連他的兒子都已經到頭了,袁成軍整個人直直的跪在了地下痛哭了出來,大喊着:“兒子,我的兒子啊——”
周圍的人都沒有說話,在一旁安靜的看着,袁成軍到達袁霖的袁霖的棺材前,顫抖着手去撫摸他的臉,整個靈堂都是他嘶聲裂肺的痛哭聲。
他一直在重複一句話:“是爹害了你,是爹害了你啊,兒子。”他搖晃着袁霖的身子哭着說:“你醒醒,兒子,你睜開眼睛看看爹一眼,爹錯了,爹再也不兇你,不打你了,你小時候不是最愛跟着爹練兵打仗了嗎?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棄我與不顧啊,兒子。”
袁成軍用力的搖晃着袁霖的身子,可袁霖半點反應也沒有,袁成軍忽然大笑了出來,抓着靈堂內的東西便用力砸着看,瘋了一般把靈堂內的紙紮,冥幣,花圈了往地下狠狠砸着,咆哮着說:“穆鏡遲,霍長凡!你們還我兒的命!還我兒子的命來了!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你了你們!”
袁成軍受不住刺激,徹底的瘋了,他拽住一個士兵,將他脖子鉗在手上,便用力的掐着,掐得那士兵男人發紫發漲。
周圍一堆的士兵,一擁而上,迅速將他拉開,可袁成軍怎麼說都是個練家子,行軍打仗那麼些年,哪裡是幾個士兵能夠拉住的,無論那些士兵怎麼拉,他都死死掐住手上的人,彷彿那個人是穆鏡遲,是霍長凡。
他咬牙切齒的說:“老子要殺了你,老子要殺了你!穆鏡遲,霍長凡,你們竟然狼狽爲奸的來害我,來奪我,還殺了我唯一的兒子!看我今天不把你碎屍萬段去喂狗!”
很快那士兵的脖子幾乎被袁成軍的給掐斷了,沒有氣了。
袁成軍將鉗住他的士兵們用力的推開,開始在那天崩地裂的嘶叫着,大哭着,他癲狂着尋找着袁霖,在靈堂的各處尋找着袁霖,大喊着:“兒子!你在哪裡,你快出來,爹看不見你啊!”
那些士兵知道有些不妙,不知道是誰,從哪裡找到半截木頭,朝袁成軍後背衝了過去,在袁成軍想要回頭的時候,那木頭便在他後腦勺處用力一敲,袁成軍的身子猛然一繃直,竟然直直的倒了下去。
這個時候靈堂這才徹底安靜了下來,袁成軍被士兵們拖了出去,丫鬟們迅速收拾着被砸亂的靈堂,之後便釘了棺。
袁成軍徹底的瘋了,聽人說回去後便在屋內開始殺人殺丫鬟,每一個人敢靠近,大晚上在那一直咆哮着袁霖的名字,可即便是如此,也依舊逃避不了成王敗寇的命運。
在袁成軍被押回總統的第三天,總統府那邊的工作人員,便親自登報對外聲稱總統因難承受兒子病故的消息,而精神異常瘋了,爲養病爲由,正式辭去總統一職,去新泰那邊養病。
外界的人不清楚這裡面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百姓都還以爲這段時間總統都在總統府處理國家大事呢,怎的轉眼就兒子病故了瘋了?
這事情一傳出來,舉國震驚,他們從一開始的不相信,到後來順理成章的接受這一說辭,坊間甚至有人在傳,總統可能是被死去的兒子纏住了,所以才導致精神異常。
袁成軍上位不過短短一段時間,這麼快便辭了位置,所有人更關心的是,誰來接手這個位置,霍長凡一上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畢竟他曾經和袁成軍可是敵對。
沒想到,外界對穆鏡遲的呼聲卻是最高,可惜穆鏡遲從這呼聲出來開始,便表示自己身體能力有限,無法爲國效力,竟然推薦了霍長凡上去。
若是一開始穆鏡遲沒有推薦霍長凡上位的話,估計百姓們是很難接受霍長凡這個人的,因爲是土匪起家,這樣的出身當總統,自然是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
可這一次,卻由着穆鏡遲親自力薦,對外誇他有治世之才,雖他無法勝任總統的位置,但願意爲之輔佐,又加上總統府跟新政府那邊是,是一致支持,反對聲倒是少的很,於是霍長凡在穆鏡遲的鼎力相助下,暫代了總統的職位。
袁成軍便被順理成章的送去新泰那邊那病。
可新泰那邊窮山惡水,怎麼養病?說到底不過變相的囚禁。
袁府以及袁府的其餘族人,都一併送去了新泰那邊,而我跟林婠婠被送去東郡守陵,袁霖的屍體要葬去東郡那邊的袁家祖墓那邊。
在去東郡的前一天,周媽竟然來一趟袁府,她才走到袁府的院子內,看到這裡面一派頹敗之勢,當即便直嘆氣,很快便由着丫鬟引了進來,見我正跪在靈堂前燒着冥紙,眼圈自然又是一陣發紅。
她快速朝我走了過來,丫鬟在我身邊提醒了一句:“少奶奶,您的奶媽來了。”
我也沒有動彈,依舊在那燒着冥紙。
周媽見我穿着一襲素白的孝服,抱着我便大哭着說:“我的苦命的小姐啊!姑爺怎麼就這麼突然去了。”
我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麻木的往火盆內扔着錢紙。
周媽在那抱着我哭了好久,等她哭完後,她立馬握住了我的手,將我身子掰了過來面對她,周媽的手在我憔悴的臉上輕輕撫摸了兩下,她還是沒忍住,又哭了出來說:“我聽人說您要去東郡那邊守陵?”
我沒有否認,而是輕聲回答周媽:“是的。”
周媽哭着問:“爲什麼啊?您還年輕,先生那邊也沒有讓您去,聽說是您自己硬性要求的?”
我再次點頭。
周媽捧着我臉說:“小姐啊,您還這麼年輕,還有大好的前途,爲何一定要去那邊守陵,您聽周媽的話,留在這邊好不好?我們回穆家,無論發生任何事情,穆家那邊總會有您的一席之地的。”
我卻只是搖着頭說:“周媽,我要去。”
周媽不解的問:“爲什麼要去?您以前和姑爺是沒有感情的。”
我說:“您回去吧,那個穆家我是永遠都不會再回去,再回去只會是我殺了他的那一天。”
周媽立馬捂着我的脣說:“您別說這樣的話,其實這次是先生讓我來問你的,那地方每天地凍天寒,您去哪裡身體是會受不了的。”
我莫名覺得周媽的話好笑極了,我反問:“他讓您來的?”我嗤笑了一聲說:“你以爲我不知道嗎?若是我不去守陵,那麼我也會跟袁家那些族人一般,被他們趕去新泰被幽禁,一朝天子一朝臣,而我是什麼,我現在也被劃分在袁家這一類人裡面,與其讓我去新泰被幽禁,我寧願去東郡守陵。”
周媽說:“小姐,您千萬被這麼想,您雖嫁給了袁霖,可袁霖現在死了,按道理您是應該回穆家的,先生怎麼可能把您送去新泰那?”
我低低笑着不再說話,而是轉過了身,再次面對着袁霖的靈堂,那裡燃着香火。
周媽見我一副不肯再言語的狀態,便又開始在一旁哭,她哭了好一會兒,還是說:“小姐,您就跟我回去吧,我求求您了。”
我說:“周媽,您回去吧,我已經決定好了,任何人都改變不了,那個所謂的家,不過是一場騙局,我還會回那場騙局裡嗎?”
我輕輕笑了出來。
周媽離開後,第二天袁府便分爲兩派人馬,第一派人馬去往新泰,而和我跟林婠婠帶着袁霖的棺材,去往東郡那邊。
一路上我都表現得非常冷靜,反而是林婠婠幾次都哭暈了過去,好在霍長凡他們還算良心,在護送我們過去的路上,派了個醫生在這邊,時刻照顧着林婠婠的胎兒。
車子便在大隊人馬的護送下,開始駛出金陵城,這一天的金陵城下着小雨,天出奇的陰涼,大街上的人紛紛外套,撐着傘在一旁圍觀着。
我們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出了城門,從金陵出發趕往東郡,最起碼要四天,這四天裡,林婠婠一直都在吐,身體也非常的不適,醫生一直都在替她進行調理,爲了保證她能夠平安度過這四天,給她開了不少的保胎藥,醫生私下裡和我說,她這樣憂傷下去,孩子遲早是會掉的,讓我勸勸她剋制一下情緒。
車馬行駛了差不多三天,我親自找林婠婠談了談,我給了她兩個選擇,第一離開這裡,自己去找個地方把孩子生下來,去過自己的生活,第二,那便是繼續跟我們走,去東郡那邊。
林婠婠當時目光冷幽幽的投射在我身上說:“你是二爺的妻子,我就不是了嗎?既然你能夠守,爲什麼我就不能守?”
我沒想到她竟然曲解了我的意思,我說:“我是爲了你着想。”
林婠婠說:“有什麼好着想的,反正現在二爺不過是一具屍體了,無論如何我都會替他平安生下這個孩子,我要爲他們袁家保住後,總有一天我會讓這個孩子,替二爺討回他所受的一切。”
林婠婠的眼眸裡,我看到了仇恨的目光,這樣的目光和外公當初看我時的一模一樣。
對於她的話我並沒有表現得多麼激動,而是輕聲問:“你看見了嗎?我就是你兒子的將來,被仇恨澆灌出來得如此失敗,我告訴你,你與其拿他去冒險,討回他爹所承受的一切,還不如好好將他撫養長大,爲他保住血脈。”
林婠婠冷聲說:“你是誰的人,我清楚,所以沒必要在這假仁假義和我說這些。”
我說:“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罷,反正我話放在這裡了,孩子是你的,我也無權處理,你想讓他成爲怎樣的人,那你就讓他成爲怎樣的人吧。”
我從林婠婠面前起身,朝着不遠處的停着的車馬走了去,林婠婠坐在那看着。
之後,大家在路邊休息夠了,便又再次趕往東郡,林婠婠也跟着坐上了馬車,行走了差不多整整四日,我們的車終於趕到了東郡袁家的墓園,袁霖的棺材終於被下土爲了安,那一整天林婠婠都沒有出現在這儀式過程當中,依舊是怕衝撞了孩子。
袁霖的棺材下土後,自然是連夜砌墓,一切都完成後,丫鬟們還在墓邊上哭哭啼啼,那些婆子勸着我們回去。
等到墓園的住所後,我才發現這裡比想象中的艱苦,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丫鬟和婆子們都被這裡的環境給嚇到了,都是富貴人家當丫鬟出來的,過的自然也要比平常人家好點,哪裡吃過這樣的苦,當即看到這樣的情況,自然是跟我提出辭差事的事情。
我也養不起這一幫子的人,對於她們說要辭差事這件事情,我自然沒有任何意見,還正愁沒有藉口打發她們呢。
見她們主動要走,我立馬把工錢結算給了她們,她們拿到工錢後,自然是一分都不肯多待,迅速離開了這裡,等她們一走,我才發現願意留下的,只剩下林婠婠的丫鬟。
那丫鬟年輕的很,我見她怯生生站在那,便問:“你呢?”
那丫鬟立馬跪在我面前說:“小的願意留下,服侍姨娘跟少奶奶。”
我將她從地下給扶了起來,詢問她:“你可知我們要在這待多久?這邊都是一片墓園,接觸不到任何人,你到了待嫁的年紀,跟着我們在這裡只是蹉跎青春而已。”
那丫鬟紅着眼眶說:“林姨娘待我有恩,我是留下報恩的,也不會走。”
我說:“那你的父母怎麼辦?”
她說:“我沒有父母。”
我再問了一次:“你真不走?你要是走的話,我讓車馬送你。”
她很明確的搖頭,聽她如此說,我也沒有再逼她,而是讓她自己去屋裡挑選一間她覺得舒適的屋子,順便照看一下懷孕的林婠婠。
我在這邊待了兩天,因爲人手不夠,林婠婠懷着孕,不能怎麼做家務,所以只有我和林婠婠的丫鬟在這做家務。
這邊確實無比的艱苦,天冷的很,我們有三個人的衣服,雖然有兩個人一起洗,可我們還是洗得手都凍僵,我身子也比自己想象中差多了,做起家務來,在這樣的寒冷天裡,還沒有炭火的情況,關節疼得不行。
不過好在,我什麼東西都沒有,倒是毅力是最不差的,就這樣在各種不適當中熬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倒算是一切都適應了,什麼家務都還算會做了,林婠婠的丫鬟照顧林婠婠的時候,我便在廚房外洗菜準備做飯。
就這樣又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有一天這裡來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那天我如往常一般在井邊上提水,隔着好遠便聽見身後有人在喚我,我回頭去看的時候,看見碧玉抱着一個碩大的包裹踩着厚雪朝我跑了過來。
起初我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當她氣喘吁吁來到我這邊後,一看到我正在提水,當即把手上的包袱一扔,衝了過來搶過我手上的提水的木桶說:“小姐,我來吧,這大冷天的,您怎麼在做這些事情,丫鬟婆子呢?”
我沒想到碧玉回來,有些回不過神問:“碧玉你怎麼來了?”
碧玉的動作果然比我順暢多了,很快她便將一桶水給提了上來,對我說:“爲自己跑過來找您的,聽說這邊苦的很,想來也沒什麼丫鬟願意待在這裡,所以我自己去穆家辭了差事,找了車馬趕來了這邊。”
碧玉左右瞧了一眼,見真是一個丫鬟影子都沒瞧到,她說:“果然都是一些沒良心的,只會享福,不會共苦。”
她又看向我那雙滿是凍瘡的手,立馬抓住,心疼的哭了出來說:“怎麼成了這副模樣?不是還有林姨娘嗎?怎麼這種粗活,都是您一個人在幹,以前您這雙手可是連一碗水都沒端過的,這才幾天就糟蹋成了這副模樣。”
我沒想到碧玉一來便眼淚連連,哭個不停,我反而無所謂笑着說:“這有什麼,我在這邊自在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至少什麼都學會了,還餓不死,你應該高興你家小姐以後就算沒人伺候也餓不死了。”
碧玉眼淚依舊沒止住,她哭着說:“您可是一直嬌生慣養的,哪裡吃過這樣的苦。”她又撫摸着我的臉說:“您看您臉都糙成什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