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澤……”君韶俊冷的臉上終於微微有一絲波動,微微眯起眼睛,思索道:“若孤王沒有記錯的話,闞澤是樓夙先王樓湛身邊第一衛,此人不但身手好,頭腦更是聰明異常,是護衛亦是謀臣,樓湛當年曾御口親封他爲樓夙金衛,賜權掌整個夙南城禁衛,官居三品,是個難得的人才。”
溫子然和子冥連連點頭,子冥道:“只是可惜了,如此人才,在樓湛被害之後,便也成了無用之臣,樓夙如今新皇幼弱,奸臣當道,闞澤早已被架空,只不過那些人忌憚着他麾下的勢力,不敢動他性命罷了。”
君韶眉目如鋒,眸光犀利,執起一子思忖良久才輕輕落下,道:“樓湛死前,早已察覺有人生了一心,必會令闞澤暗中做安排,如今那些奸臣忌憚的,不過是那些不知存在與否的隱衛。”
頓了頓,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前去找殿下的人,可有消息?”
聞聲,溫子然和子冥下意識地相視一眼,臉色難看之極,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支支吾吾了兩聲,低下頭去。
君韶的注意力似乎都在眼前這一局棋上,並沒有擡頭看他二人,二人似乎也已然早就習慣了他這樣的沉冷安靜。
就在三人沉默不語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又凌亂的腳步聲,隨後是宮人慌張的稟報:“君上,嚴統領回來了。”
站在一旁的兩人下意識相視一眼,沉了臉色,這嚴統領便是他們派出去尋人的統領。
“進來。”
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快步入內,對着君韶重重行了一記大禮,而後跪在地上不起身,臉色難看之極。
棋子已經舉在半空中的君韶沒由來的心頭一凜,問道:“出什麼事了?找到人了?”
嚴統領低聲道:“找到了。”說着從懷裡掏出一隻帕子遞上前去。
君韶接過來打開一看,神色驀地一怔,包裹在帕子裡的是一枚玉璜。
子冥暗暗驚呼:“是虎璜!”
嚴統領道:“屬下按着君上給的指示,帶人在莫涼城四處搜查多日,終於在城郊一處山洞裡發現他的下落,那裡似乎曾經發生過打鬥,很是激烈,最終……”
他停了一下,有些猶豫,君韶清眉已經微微凝起,“儘管說來。”
嚴統領不敢不從,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等屬下帶人趕到時,他已經……中劍身亡。”
剛要落下的棋子驟然停在半空中,君韶緩緩擡起頭來,冷眼盯着嚴統領看了半晌,沉聲問道:“屍首呢?”
嚴統領道:“在棺中……山洞裡似是曾起過大火,屍首被燒得不輕,大半邊面容已毀……”
君韶沉默不語,良久,只聽得“吧嗒”一聲,棋子落盤,而後他頭也不擡地揮揮手:“孤王知道了,你下去吧,記住,此事決不能泄露半個字。”
“是!”嚴統領應了一聲,起身大步離去。
他剛一離開,便聽君韶輕聲喊道:“子冥。”
子冥渾身輕輕一顫,與溫子然齊齊俯身跪下,行了一禮道:“屬下有罪,求君上降罪。”
君韶問道:“這麼說,消息早就傳回來了?”
子冥抿了抿脣,有些爲難道:“屬下昨日便已經收到嚴統領的傳信,只是……只是此事實在不知要如何與君上說起……”
他自幼就跟在君韶身邊,自是明白他和殿下之間的感情。
君韶也是沉默良久,而後他輕聲問道:“去尋人的隊伍回來了多少人?”
子冥道:“三十七人。”
“三十七……”風若宸輕輕唸了一聲,將被圈住的黑子一顆一顆撿起,“全部處理掉。”
子冥和溫子然齊齊一怔,愕然地看着他,“君上!”
溫子然道:“這些都是君上的精銳護衛,君上竟也捨得!”
君韶神色不變,“這件事想要不泄露一點風聲,就必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有死人才能做到真正的守口如瓶。”
聞言,兩人神色訕然地相視一眼,沉默片刻,而後子冥沉沉應了一聲,似一陣風離去。
溫子然低聲道:“時辰不早了,君上也該早些歇着了,保重身體要緊。”
君韶點了點頭,卻沒有動一下,目光始終停留在棋案上。
過了片刻,他道:“夜深了,你先回去吧,孤王一個人待一會兒。”
聞言,溫子然便不好再說什麼,垂首行了一禮,而後輕輕退出殿外。
偌大的宮殿,獨留君韶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裡面,四下裡空寂無聲,只有陣陣涼風吹在身上,越來越冷,冷到骨子裡。
突然,他一把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緩緩俯下身去一陣劇烈的咳嗽,隨之吐出一口鮮血,手中的棋子灑落一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雨點漸漸大了起來,落在地上的水窩裡,蕩起一圈圈細微的波紋。
將離小心翼翼地給雪衣撐着傘,兩人快步進了寫意閣,流煙早已在那裡等着,甫一見到雪衣,一直半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這剛有幾日晴天,便又下起雨來,老天真是片刻不閒着。”將離一邊把傘收好,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雪衣和流煙相視一笑,搖了搖頭,就着桌案坐下。
“表哥這會兒應該已經到北郡了吧。”看了看門外的雨簾,雪衣太息道:“若是遇上這一場雨,可就有他好受的。”
流煙輕輕笑了笑,“三小姐放心吧,樓主獨身一人的時候,向來行動迅速,我現在擔憂的是,容家知道四小姐不辭而別後,會不會責怪樓主。”
雪衣搖頭,“外公和舅舅都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要問清真相,他們斷不會責備表哥,我倒是擔心曦兒那邊,雖說有閔揚跟着,可是這一路上兇險萬分,想來你也知道,近來進進出出這莫涼城的人,太多也太亂了,不知有多少君瓴和樓夙的人混入其中,便是咱們夜朝人,亦會對他們不利。”
流煙瞭然地點了點頭,“三小姐這一言,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她說着看了將離一眼,將離即刻會意,走到門前守着,緊盯着各處。
流煙這才小聲道:“你可知,蜃雪樓前兩天查到了什麼消息?”
雪衣搖頭,想了想,“莫不是與君瓴或者樓夙有關?”
流煙點頭,“前不久有一撥君瓴探子混入了莫涼城,不知所爲何事,像是在找什麼,沒過多久,他們便從城郊的一處山洞裡尋了具屍體,匆匆離去。”
“屍體?”雪衣不由一驚,“這麼說,他們是來找人的?”
流煙神色凝重,嘆息一聲道:“這便不得而知,不過看得出來他們對這具屍體很在乎也很尊敬,蜃雪樓弟子撿到了一塊從其中一人身上掉下來的令牌——”
說話間,她起身走到榻前,從一隻木盒裡取出一枚令牌遞到雪衣面前。
乍一見到令牌,雪衣不由神色一凜,皺眉仔細看了兩眼,這令牌她曾經見過的,前一世時夜明瀾意圖謀反、與外族勾結之時,也曾有人拿着這樣的令牌前來找夜明瀾。
而夜明瀾也無意中說起過,見此令牌如見君瓴君上,換言之,持此令牌之人必是君瓴君上的心腹親隨。
“君韶?”她下意識地嘀咕一聲。
流煙一驚,“你是說,君瓴現在的君上,君韶?”
雪衣點了點頭,“能握有這枚令牌之人,必是君韶的心腹,煙姑娘,可曾發現他們與瀾王府有接觸?”
流煙雖然不明白她爲什麼這麼問,卻還是搖了搖頭,“由始至終,他們都不曾踏進瀾王府半步,更是與他們沒有任何接觸,甚至,他們爲了可以掩藏自己的身份,都不願與別人多說一個字。”
“這麼說,他們此番不是來找夜明瀾的?”雪衣雋眉擰起,有些捉摸不透。
流煙亦是有些疑惑,“聽三小姐這意思,君瓴與瀾王有交情?”
雪衣搖了搖頭,“尚且不知,這件事有待細查。”
“哼!”流煙輕呵一聲,“雖不知他們之間有什麼交情,亦未見過君韶這個人,不過也該想得到這是一個心狠手辣、自私殘暴之人,六年前君瓴的那一場變故,好多人可是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六年前……
雪衣仔細想了想,六年前她還小,不過卻曾聽司仲卿和司文蒼說起過這件事。
“你是說,君韶弒兄殺侄、篡奪王位一事?”
流煙頷首,“據說,君韶是前一任君上君帛最年幼的弟弟,與君帛之子、君瓴當時的太子君曜只差了五歲,君韶母親只是宮中一位身份低微的宮人,產下君韶不久便病逝,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君韶是被他的兄嫂一手帶大的,自然也就與這個僅僅小自己五歲的侄兒關係親密。
他二人之間更似兄弟,幼時一起玩耍,長大後一起讀書習武,感情很是深厚。君韶用兵如神,年紀輕輕便爲一方領將,他曾說過,待君曜登位之後,定會盡其所能輔佐君曜……”
“可是如今,他卻是親手殺了兄嫂、殺了這個侄兒的兇手。”不知爲何,雪衣總覺得心中有些躁動不安,她站起身走了兩步,緩和平穩自己的心緒,“我本也以爲君韶是個殘暴冷酷之人,可是我卻聽說,君瓴在他的治理之下,日漸繁榮平穩,更未曾聽到過關於他實施暴政一說。”
流煙凝眉,點頭道:“這也是我最不解的地方,按說,這樣一個忘恩負義之人,又怎會有那麼的胸襟和氣魄能治理好一國?”
雪衣想了想道:“這其中必有隱情,你可還查到了些什麼?”
流煙垂首仔細想了想,笑聲嘀咕着:“難道是因爲那件事?”
見雪衣向她投來疑惑的目光,她便正了臉色,沉聲道:“聽說,就在君韶發動宮變前不久,君韶已經訂下婚約的未婚妻子突然慘死,死因不明,不過……不過曾有傳言,道是君帛夫婦害死了他的未婚妻子,而且是一屍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