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的地面有些溼滑,饒是如此,雪衣的腳步依舊片刻不停,越來越快,直直奔進睦元堂。
在這裡伺候的小丫頭都知道司蘭裳待雪衣好,也不阻攔,雪衣剛剛走到門外,就聽到司文蒼的聲音,他道:“姑姑的意思是,讓他們離開?”
“正是。”司蘭裳蒼老渾厚的聲音傳入雪衣耳中,她點了點手中柺杖,沉聲道:“老婆子我雖然身子不好,甚少外出,但是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縱然我躺着一動都不能動了,這府中發生的一切事情,我一樣瞭如指掌。並非老婆子對左家有什麼偏見,而是如今再讓左家的人繼續這麼住下去,未免太不妥當了。”
“是……”司文蒼連連點頭,他又怎會不知這麼不合適?這還不是爲了安撫左雲嗎?
她知道他太多的秘密,若是真的把她惹惱了,反目成仇,對他亦沒什麼好處。
想到這裡,他不由爲難地擦了擦額上的汗,道:“離開,自然是要離開的,畢竟他們不是司家的人,長住下去多有不便,侄兒的意思是,雪衣與王爺的婚期就快到了,等雪衣完婚之後,便讓左溢他們離開,姑姑您說,可否?”
司蘭裳雖然還有些不滿,卻也不好直接說不可以,沉着臉色想了想道:“倒也不無不可,不過文蒼,那你得好好跟雲兒說一下,這裡終究是司府,一個外姓之人在府中胡來,怕是不符合司府的規矩。”
司文蒼心底不由一驚,心知左溢這段時間在府中的胡作非爲被老太太聽了去。
“姑姑放心,侄兒一定轉告雲兒,讓她好生管教。”
司蘭裳這才鬆口,點了點頭,擡眼朝着門口瞥了一眼,臉色一喜,“雪衣,你來了。”
雪衣連忙領着將離入內,給司蘭裳和司文蒼行了禮,雪衣隨口與司蘭裳拉了幾口家常,正要再說什麼,卻見司蘭裳凝着眉緊盯着將離看着。
小丫頭從進了門就一直低着頭不說話,時不時地扯一扯自己的袖子,情緒似是不大好。
司蘭裳不由出聲問道:“將離,你怎麼了?”
將離一驚,擡起頭看着司蘭裳,連連搖頭:“奴婢沒事……”
她說着擡手揮了揮手,衣袖滑下來了些許,正好露出手腕上的勒痕,見之,司蘭裳的臉色驟然沉了下去。
司文蒼也下意識皺了眉,問道:“將離,你這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將離支支吾吾了片刻,一臉憂慮,什麼也沒有說。
司蘭裳不由瞥了雪衣一眼,心下頓時瞭然,沉聲道:“你老實說來,我老婆子爲你做主。”
聞言,將離驟然低頭落淚,輕輕抽泣開來,哽咽着道:“前幾日,左公子在府中撞見我,言語有些過分,奴婢便喝了他,許是因此得罪了左公子,今日奴婢隨三小姐到酒坊去見二位王爺的時候,正好撞見了中郎副將左副將,他一口咬定奴婢是他府上擅自逃走的丫頭,硬是要把奴婢抓回去……”
“放肆!”話未說完,就聽得司蘭裳一聲怒喝,“啪”的一聲用力一拍桌案,站起身來。
雪衣連忙上前扶住她,安撫道:“姑奶奶身體剛剛恢復了些,切勿動怒。”
司蘭裳卻已是怒不可遏,左溢與朋友調戲將離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她本就不喜歡左家的那些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只是不希望在雪衣出嫁前再折騰出什麼事來。
左源這麼做,分明就是受了左溢的唆使,故意找茬兒的,否則爲何偏偏到雪衣常去的蜃雪酒坊鬧事,又何必偏偏挑中素未謀面的小丫頭,百般爲難?
“我們司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家族,但是也絕不容別人欺負了去,如今這人已經騎到脖子上來了,我豈能坐視不理?”
說着,用手中柺杖狠狠地敲了敲地面,“我只怕,有他們在府中,雪衣這婚事也不好準備,弗如請他們回家去等着。”
語氣冷硬,不容違抗。
司文蒼聽了心下微驚,卻也只能點頭稱是。老太太向來說一不二,就連聖上都對她百般順從,他們又豈敢違抗她?
他下意識地朝着雪衣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她正朝着將離看去,看得出來,她對將離是真的關心,可是他還看得出來,雪衣故意將這件事情鬧到司蘭裳面前來,絕對是故意的。
“去告訴那個左溢,就說明天中午,老婆子要在府中設宴,爲他們餞別。”
“餞別?”左溢冷冷一笑,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道:“好一個設宴餞別,這老太婆是要故意趕我們走!”
坐在他旁邊的男子略長他幾歲,所以比他略顯沉穩,他端起杯盞呷了一小口,挑眉道:“既是要你走,那你就走便是了,這司府終究是姓司,不姓左。”
“哼!”聞言,左溢不由輕哼一聲,臉上拂過一抹殘冷笑意,“姓司?我倒是要看看,這裡以後究竟是姓什麼。”
說着,他轉身看了一眼身邊的左源,一臉狡黠道:“大哥可見到了司雪衣?”
左源搖搖頭道:“我今天來就是要與你說這事,我本是按着你的計劃,在蜃雪酒坊攔住那個將離,又故意縱容手下鬧事,本以爲能把司雪衣引出來,卻沒想到這丫頭這麼有定力,由始至終今天都未露面,倒是修王殿下出面解決了此事。”
聞言,左溢有些不悅地瞪了瞪眼,“這死丫頭現在走哪兒都有人幫着,若是照這麼下去,以後在夜朝便沒有人敢得罪她了。”
“未見得!”門外傳來一道清朗的女子嗓音,兩人起身看去,只見司顏佩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對着兩人神秘一笑,“常言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是人就會有弱點,她司雪衣也不是什麼神仙,我就不信她能有多厲害,每一次都能化險爲夷。”
兄弟兩人皺着眉看了她一眼,低聲問道:“表妹莫不是已經有了計策?”
司顏佩挑了挑眉,笑得得意,招手示意兩人靠近前來,而後在他們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麼,只見兩人的臉色驟然一變。
“這……”左源有些驚愕,“你竟然打她老人家的主意?”
司顏佩冷哼道:“換成別人,你以爲聖上會在意嗎?”
左溢點頭道:“表妹說的沒錯,換做了別人,老皇帝絕對不會在乎,就算是鬧出了些什麼事,到時候看在司雪衣是玄王妃的份上,也會將事情壓下,作罷,只有觸到了他最在乎的那個人,他才能重視起來。”
左源還有些猶豫,遲疑着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那剩下的這段時間,你們就必須要謹慎點了,不管做什麼事,都決不能留下任何線索。”
說着,兄妹三人相視一眼,眼底盡是詭譎冷色。左源似是想到了什麼,皺了皺眉,道:“宛芳表妹那邊……”
話音未落,司顏佩的臉色就沉了下去,“以後不要再提她,她再也不是你們什麼表妹了!”
左源瞭然地輕輕拍着她的肩,安撫道:“你不要激動,我只是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鬧到這一步,好好的一家人,如今竟是……”
“哼!說來,還不是怪雪衣那個死丫頭,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她在暗中挑唆,否則就憑裘宛芳那個腦子,怎麼可能想到要爬上司家三夫人的這個位置?”
左溢附和着道:“不得不承認,這個司雪衣確實有些能耐,短短數月,就把我們左家的人搞的七零八落,這個仇如何能不報!”
左源畢竟是京都禁衛,官場上走來的人,說話做事都比他們多了份心,不知爲何,他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尤其是這個尚未謀面的司雪衣,更不簡單。
正月十八,司府設宴,司家衆人、左家衆人、以及剛剛成爲三夫人的裘宛芳母女全都在列,倒是玄王府那邊傳了話來,道是雪衣在給玄王爺配藥,要晚些時候才能到。
晚宴剛一開始,就聽司蘭裳不緊不慢道:“聽聞左公子府中有急事,要趕着回去,老身便也不好強留,畢竟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既如此,老身便設宴爲左公子餞別,若我司府有何招待不週之處,還望左公子莫要介意。”
司顏佩不悅地沉了臉色,絞着手中的帕子,左雲坐在一旁,從下面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動聲色地安撫着她。
司蘭裳的意思已經很是明顯,就是要趕走左溢,是以左溢雖然心有不滿,卻又不好直言自己不走。
想了想,他笑了笑道:“老太太言重了,是晚輩在此叨擾多時,如今也確實該回府看看了。”
他說着,朝着裘宛芳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只是沒想到宛芳這一次收穫頗豐,看來宛芳和大姑姑是不會跟我一起回去了。”
左青一驚,“我……”
她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下意識地向裘宛芳看去。
左溢方纔那句話意思再明瞭不過了,他這是想把左青一併趕出左家。
裘宛芳暗暗握住左青的手,面上卻始終保持着笑意,不緊不慢道:“瞧表哥這話說的,宛芳不是左家人,回不回左家倒是不打緊,不過孃親可是你的親姑姑,是外公的親女兒,與姨母是一樣的呢,表哥這意思莫不是再說,姨母今後也不用回左家了?”
“你……”左溢倒是沒料到她會這麼回他,一時間竟是想不到怎麼回話。
司顏佩卻坐不住了,輕笑一聲,道:“表姐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孃親和姨母這情況畢竟不同,爹爹可還在那,可是姨夫都已經去了這麼多年了,表姐又……”
她故意頓了頓,似是有心在提醒衆人裘宛芳曾經嫁人被休一事,呵呵一笑,繼續道:“這些年來姨母一直都是待在左家,左家對你們母女也未曾怠慢過,如今表姐好不容易熬出頭了,竟是捨得與姨母分開?”
裘宛芳咬了咬嘴脣,正想着如何回答,就聽得一道清越的女子嗓音傳入廳內:“二姐此言差矣,這豈是捨得捨不得的事?莫不是今後二姐嫁了人也要把二孃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