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彩鞍,大紅花轎,迎親隊伍排出十里長街。
然,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最先映入眼中的那道偉岸身影,玄王策馬在前,一襲紅袍在身,稍稍掩去了他的冷峻,卻掩不住他眼底不停跳躍着的喜色。
那是真正的喜色,從心底一點一點涌上來,就連他自己都攔不住。
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然那眸底閃爍的精光卻又平添了些剛毅,俊眸深邃如淵,在場無人能看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只知道這個男人與傳聞中的病鬼王爺全然不同,那面容看似清冷如玉,卻又不失溫潤。
他的身上看不出一絲病怏怏的感覺,沒有人能把他和自己想象中的那人融爲一體,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風神凌俊的玄王。
隊伍在司府門前停下,鼓樂卻是片刻不停,在衆人的歡鬧聲中,新娘子在喜娘和丫頭的攙扶下緩緩上了花轎,隊伍便又迴轉朝着玄王府去了。
儘管在司府門前停留的時間很短,儘管雪衣紅蓋頭遮了雙眼,卻遮不住她的耳朵,她聽到了很多不同的聲音,來自不同的地方,可是這一時間心裡慌慌的,就是辨不出是誰的聲音。
這樣的情景她早已不是第一次經歷,前一世時,瀾王娶正妃,亦是這般大擺排場,羨煞世間,卻不知,那一次在另一頭迎接她的,竟然是一個噬骨深淵。
而今,一切重演,只是那個前面領着隊伍的男人已經不同,今後的一切也將全都變得不同。
她只是沒想到,她竟會慌張,更掩不住心底的喜悅。
終究,在這條原本只是相互利用、相互提防的路上,走着走着有些東西就已經變了,誰又能說她現在不是傾心相付?
一路上花香瀰漫,花轎內蘭香陣陣,清幽淡雅,濃淡適宜,聞之,雪衣下意識地在嘴角挑出一抹淺笑。
始終,他是懂她的,無論是哪一世。
手握羊脂玉如意,觸手微涼,讓雪衣的心稍微平和了些。
想起一早容璟來見她時所說的話,他道:“大哥尚有些事要離開去處理一下,怕是趕不上喝這一杯喜酒,便由我來代勞。”
說這話時,他神色微微有些深沉,卻下意識地避開雪衣的目光,每每他說謊時,都會是這樣的表情。
雪衣心裡明白,他心裡也明白,容毓偏偏在今天離開,不是沒有原因,只是他們全都寧願裝傻充愣,他說有事那便是有事,誰也不去拆穿打破。
轎子外面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笑聲,雪衣聽得出來那是將離,隱隱還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只是四周太喧囂,那聲音很快就被淹沒。
坐在裡面,又遮了蓋頭,雪衣心中微微有些焦急,低聲問將離道:“怎麼了?”
將離貼近花轎嘻嘻一笑,一邊裝模作樣地低頭走路,一邊小聲道:“鍾舸方纔說,今日一見玄王,怕是城中又有不少姑娘家要夢碎了。”
頓了頓又道:“將離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神明爽俊、英俊瀟灑的玄王爺。”
聞言,雪衣心下一陣歡喜,就連她自己都不知何時嘴角浮上了一抹清淺笑意,然隨之而來的卻是濃烈的酸澀,一股腦地涌上心頭。
太多的事情在心底糾纏着,過往的記憶也猶如噬骨毒藥,在骨子裡來回流走,引得全身隱隱作疼。
她清晰地記得上花轎之前,左雲母女故意說給她聽的那句話,她們道:“死了娘,還能這麼高高興興地成親。”
她們以爲她不知她的孃親是爲何而死,她們以爲她出了司府,從此便少了一大禍害,可是她們錯了,她司雪衣認定的仇人,一個都跑不了,她司雪衣想要取的命,一個都不會少!
凝神間,轎子微微一頓,似是停了下來,將離在一旁壓低聲音道:“到了!”
雪衣原本亂糟糟的心緒瞬間全都被收回來,又變成了一片空白。
眼看着玄王一個瀟灑利落的旋身躍下馬背,四周衆人發出一陣歡呼聲,雪衣心底也沒由來的一喜,轎伕似乎心情大好,故意將轎子搖晃着顛簸了兩下,過了火盆,進了王府大門。
好不容易停了下來,雪衣還沒來得及回神,就透過頭蓋的下沿看到轎子門簾動了動,心知這是夜青玄踢轎門來了。
她不由驚覺,這種悸動欣喜的感覺,絲毫不亞於當初與夜明瀾成親時的心情,看到那雙寬大而有力的手,只稍稍一個凝神,而後便伸手握住。
有着前一世的經歷,加之這段時間周圍的人跟她說了很多,再有喜娘的指導和夜青玄的引領,這一連串的儀式行得很是順利,在衆人的歡呼聲中,雪衣緊握紅綾,隨在夜青玄身邊,緩緩進了屋內。
耳邊有很多聲音,雖然很雜很亂也很吵,可是雪衣還是依稀聽到了太子夜亓晟和夜華修的聲音,隱約還有莫啓凌與容璟在說笑。
饒是平日裡冷靜如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雪衣,那張掩在紅蓋頭下的花容也已經滿是紅暈。
若是不出岔子的話,此時司蘭裳應該已經到了,她爲兩方尊長,又是前來相贈大藥方之人,此時正該上座,等着他們行禮、敬茶。
卻不知何故,剛剛走了兩步,夜青玄的腳步頓然慢了下來,似有遲疑,繼而另一雙男子的腳出現在一旁。
“王爺。”他努力壓低聲音。
雪衣聽出這是離洛的聲音,夜青玄輕聲應道:“老太太爲何還沒有到?”
離洛稍稍遲疑了一下,方纔沉聲道:“老太太她……出事了。”
聞之,雪衣握着紅綾的手驀地輕輕一顫,夜青玄似是感覺到她情緒有變,不由側身向她看來。
頓了頓,才又問道:“怎麼回事?”
離洛道:“方纔大隊人馬都是跟在迎親隊伍四周,卻不想這邊剛剛到王府,那邊便傳來消息,道老太太在三山巷失蹤了,護送老太太的隨從已經……全都被殺了……”
雪衣身形驟然一晃,暗道不好,司蘭裳身上帶着大藥方,這些人莫不是衝着大藥方去的!
她感覺得到夜青玄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似沉思似考量。
司蘭裳的身份地位有多重要,衆人皆知,不用多言,若是她出了事,只怕整個莫涼城都難以安寧。
可是眼下花轎已經進了王府,吉時已到,當真是進退兩難。
正思索間,突然只聽得一道清朗的男子嗓音道:“二哥今日抱得美人歸,可得要陪我們兄弟痛飲一番,不醉不休纔是。”
那聲音聽似溫潤,然此時傳入雪衣耳中,她只覺是猶如芒刺。
霍地,她一把扯下頭上的紅蓋頭,目光凜凜地睨了方纔說話的夜明瀾一眼,夜明瀾猝不及防,撞在她滿含恨意與怒意的眸子,只覺心下狠狠一顫,原本想好的一些話係數收在喉間,說不出來。
他本只想利用她的,他從沒想過要真心待她的,可是爲何,如今看她披紅而嫁,所嫁之人卻不是他的時候,心裡終是忍不住狠狠地顫抖和疼痛。
尤其是這種眼神,他最不願看到的這種眼神!
從最初相遇,她就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他一眼,卻對那個衆人不屑的病鬼貼心至此,他不甘,太不甘心了!
對於雪衣此舉,全場譁然,她卻似渾然不覺。
從夜明瀾身上收回目光,她擡眼向夜青玄看去,滿目擔憂。
說不擔心司蘭裳那是不可能的,撇開她們之間有沒有血緣之親不說,便是司蘭裳待她的這份真心,也足以讓她把司蘭裳當成自己的親姑奶奶看待。
夜青玄神色沉冷,一把握住雪衣的手,沉靜的目光讓雪衣的心安寧了很多,只聽他沉聲道:“我陪你去。”
短短四字,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全都是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而雪衣在聽到他這句話之後,重重點了點頭,而後不顧衆人阻攔,在一片驚呼聲中轉身衝出門去,直奔到門口,從下人手中奪來一隻馬匹策馬奔去。
夜青玄面容俊冷,緊隨其後,所有人都是一臉詫異,獨獨夜明瀾眼底是深邃寒光,故作不明地皺了皺眉,喊住一名玄王府侍衛問道:“怎麼回事?”
那人慌慌張張地看了衆人一眼,不敢隱瞞,道:“司家老太太……老太太在三山巷失蹤了!”
聞言,夜家兄弟和莫啓凌幾人全都一驚,繼而只聽夜亓晟喝道:“五弟、六弟,即刻命驍騎衛、鷹揚衛前往三山巷四周尋人,莫將軍,你持本宮令牌調動京畿衛,封鎖全城,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絕對不能讓任何可疑之人出城!”
“是!”幾人齊齊應了一聲,立刻轉身快步離去。
夜亓晟身邊的隨從神色凝重,想了想道:“殿下,要不要通知聖上?”
夜亓晟稍稍遲疑了一下,略一沉吟,而後道:“先不要驚動父皇,且看看情況如何。”
本該是大喜之日,整個莫涼城內卻充滿詭異氛圍。
夜青玄一路追着雪衣到了三山巷,下令衆人分散開去尋人之後,自己便跟在雪衣身後進了巷子。
三山巷本是莫涼城內最大、最長、也最紛亂的巷子,裡面蜿蜒迂迴,縱橫交錯,外地人一進這裡必定會迷路。
一路上隨處可見斑斑血跡,卻是到了巷子深處,突然不見了雪衣的身影。
夜青玄心下一凜,縱身躍起向四處看去,依舊不見人影。
尋了片刻,突然只聽前方不遠處突然傳出一聲痛呼:“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