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聲音,殿內衆人頓時覺得猶如見到了救星,蘇語和月無雙相視一眼,低聲道:“是子衿公主!”
夜舜神色沉冷地朝着殿門口看去,只見夜子衿一襲華裳,在宮人的攙扶下緩緩走進殿內,對着夜舜行了一禮,而後不解地看了看殿內衆人,淡淡一笑,道:“原來你們都在啊,看來是本宮來的不是時候。”
魯大人連連搖頭道:“不……公主言重了,是臣等打擾了纔是……”
夜子衿復又向蘇語和月無雙看去,“你說你們怎的如此急躁,本宮都說了稍稍等一等,容本宮換身衣裳,你們怎的就自行進宮來了?”
說罷,她轉向夜舜,只聽夜舜問道:“朕的子衿公主竟會雨夜外出,難得,實在難得。”
夜子衿只是淡淡一笑,上前道:“父皇既是覺得難得,就不要留他們在這裡了,兒臣還想與父皇談談心說點事兒呢。”
聽出她話中深意,夜舜不由挑眉掃了幾人一眼,終還是點了點頭,揮手道:“既如此,你們就都先回去吧,朕與公主談些事兒。”
聞言,魯大人如蒙大赦,連忙謝了恩退了出去,蘇語還有些猶豫,倒是月無雙果斷乾脆,拉着她一起謝了恩,又感激地看了夜子衿一眼,跟着退到殿門外。
雖然夜子衿始終神色淡淡的,可是她們知道,只要她願意出面,就一定有法子說服夜舜細查此案。
在夜舜身邊待了這麼多年,高義同也是明白人,這會兒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去,轉眼間,殿內只剩下父女二人。
定定地看了夜子衿半晌,夜舜突然沉沉一嘆,走到她身邊,伸手攬上她的肩,搖頭道:“這麼做,又是何苦?當真值得嗎?”
夜子衿輕笑一聲,垂下眼眸,“值得嗎,不值得嗎?父皇,如今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說着,她擡眼,眼底有一絲怨恨,“父皇,您老實告訴兒臣,當初您答應把雪衣指婚給二哥,究竟是爲何?”
夜舜輕嘆一聲,避開她的目光,“當初是雪衣自己提出要嫁入玄王府,目的是爲了玄王的病情,朕若是不答應,羣臣百官和天下百姓會怎麼想?難道是要朕背上一個不顧孩子死活的惡毒罵名?”
“哼哼……罵名?”夜子衿輕笑着,臉色卻滿是悲痛和無奈,“父皇,您真的在乎這些嗎?難道,就沒有別的原因了嗎?”
“子衿……”夜舜無奈地搖搖頭,“朕……朕是答應過你,絕對不會主動給玄王指婚,可這畢竟是自己找上門兒來的,朕……”
“其實您這麼做,根本就是爲了讓兒臣徹底死了這條心,是嗎?”夜子衿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眼睛微微泛紅。
她垂在寬大袍袖裡的手緊緊握起,咬了咬嘴脣,道:“父皇,你可知兒臣多想殺了她,讓她從這世上永遠地消失?”
夜舜點了點頭,“父皇明白你的心情,可你終究沒有。”
夜子衿苦笑着點頭,“我沒有,是因爲我實在低估了她,我原本根本沒有把她放在心上,直到那天聽大哥和六弟無意中說起,說她竟是爲了照顧二哥的病,不眠不休,而二哥亦是爲了她,甘願連夜入宮請旨,只爲了能早日迎她過門……”
說到這裡,她突然長嘆一聲,滿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想到等我察覺到她的威脅之時,已是爲時已晚,我已經……動不得她分毫。”
夜舜眼底劃過一絲愧疚,身爲帝王,從不認錯,可是對於這個女兒,他卻總是忍不住感覺到虧欠,這些年,她已經承擔了太多本不該由她承擔的。
“朕始終覺得你這般爲他,終是沒有結果的,你該知道他身份特殊,註定不可能過尋常人的平凡日子。”夜舜有些心疼地拂過她的額頭,“都說生在帝王家,一生都會被權勢、地位所左右,從你出生朕看到你第一眼起,朕就決定斷不會讓你走和那些帝王家的孩子一樣的老路,卻沒想到朕終究還是沒能做到……”
夜子衿搖了搖頭,“這件事是兒臣心甘情願的,兒臣不怪父皇,不怪任何人,要怪就怪兒臣沒那個命,兒臣能陪着他走過五年,卻終究走不進他心裡……”
“子衿……”
“所以父皇,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能代替兒臣陪着他一直走下去,兒臣真的不希望那個人有事。”
夜舜心底一凜,凝眉看了夜子衿一眼,他着實沒想到,兜了這麼大一圈,她這話鋒一轉,終究還是將話題又拉回雪衣這件事情上。
“這件事其實再明白不過,雪衣根本就不是兇手,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有人故意設下的圈套,而父皇心裡也是明白的。”夜子衿一臉自信,說得斬釘截鐵,“父皇只是過不了心裡那一關罷了,姑奶奶對您來說究竟有多重要,兒臣雖不知道,卻能明白,您是親眼看見姑奶奶躺在雪衣懷裡沒了氣息,所以本能地將雪衣認作是兇手。父皇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理由,一個能說服自己、放過雪衣的理由。”
“哼哼……”夜舜先是定定地看了夜子衿片刻,突然冷冷笑出聲來,笑意微微悲涼,他伸手朝着大理寺的方向指了指,“理由?朕確實想要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可是朕找不到,你能嗎?你能給朕一個放過雪衣的理由嗎?”
夜子衿一怔,握了握拳,垂首不語。
見之,夜舜又是沉沉一笑,緩緩轉過身去,目光從桌案上一掃而過。
驀地,他神色一滯,似是想起了什麼,稍稍猶豫了一下,緩步走到桌案前,輕輕挪開堆積如山的奏疏,從裡面找出一隻精緻的錦盒……正是那晚司蘭裳命暗衛送進宮來的那隻。
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送盒子的那人吞吞吐吐了好半晌才把司蘭裳的話說出來,她說,要在她死後打開這隻盒子……
不知爲何,看着眼前的錦盒,想着司蘭裳臨終前的面容,夜舜直覺心中一陣刺痛,猶豫了良久,方纔小心地打開了盒子。
夜子衿靜靜地站在殿前,看着夜舜從盒子裡取出一隻精巧的耳墜,那耳墜雖然簡單,卻也精緻,竟是用小巧的夜明珠製成,即便是在燭光下看去,依稀可見通透晶亮。
甫一見到這耳墜,夜舜的臉色霍地就變了,瞪大眼睛盯着耳墜看了半晌,動了動嘴脣,似是想要說什麼,然最終卻什麼也沒說,而後低頭又從盒子裡取出一封信箋。
信中說了些什麼,夜子衿不得而知,她只看到夜舜的臉色隨着信的內容一點一點變化,最後竟是身形一晃,險些摔倒。
“父皇!”夜子衿驟然一驚,想要上前去扶住他,卻見夜舜一手扶住龍椅,一手揮了揮手,示意夜子衿不用上前。
而後他垂首凝思片刻,面上一直帶着不可置信的驚愕,隱隱還有一絲喜悅,渾身都在輕輕顫抖。
“怎會……怎會如此……”他喃喃自語,顫巍巍地坐下來,然剛一坐下便又再度站起身來,看了看手中的耳墜,又將信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看了一遍,知道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方纔輕呵一聲,笑出聲來。
“她竟然是……她竟然真的是……”
如此自言自語了片刻,全然不似平日裡那個沉冷鎮定的夜帝,夜子衿擔憂不已,忍不住擰緊眉,上前道:“父皇,出什麼事了?”
夜舜深深吸了口氣,長嘆一聲,“找到了……朕找到那個理由了。”
“理由?”夜子衿愣了愣,想起自己方纔所說的話,不由暗暗一驚,“爲何?”
夜舜卻搖頭不答,只是緊緊握着手中的信箋,沉吟片刻,緩緩恢復了往常的平靜與沉穩。
“你說的沒錯,朕確實一早便知這件事並非雪衣所爲,只不過……”他頓了頓,沒有把話說完,再回身看向夜子衿時,眸色深冷難測,泛着陣陣幽光。
只是這所有的一切都遮掩不住,那一絲躍然面上的欣喜。
“有些事情現在一時說不明白,等這件事情結束了,朕也該好好與你聊聊了。”說這句話時,他的神色和語氣都是難得的溫柔。
夜子衿一臉疑惑地看着他緩緩走下臺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將她攬進懷中,“子衿,相信朕,朕一定會竭盡所能保護你,保護好朕的女兒,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及你們分毫。”
聞之,夜子衿心頭一凜,正想要問什麼,卻聽得殿外有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匆匆靠近。
夜舜顯然也聽到了,不由與夜子衿一起循聲望去,只見魯大人在高義同的陪同下,兩人一起快步進了殿內,對着夜舜深深行了一禮。
“魯大人?”夜子衿輕輕嘀咕一聲,“大人不是已經回去了嗎?怎的又折回來了?”
“皇上!”魯大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慌慌張張道:“出事了……”
夜舜神色一沉,道:“有什麼事慢慢說來。”
魯大人看了高義同一眼,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方纔大理寺換來消息,道是有一批黑衣殺手潛入了牢內,三小姐遇……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