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離洛心下暗暗一凜,下意識地向四周看了一眼,想了一會兒,道:“即刻派人去追,朝着君瓴的方向,所有的大道小路全都不要放過!”
“是!”那人應了一聲,迅速離去。
身後,離洛沉沉嘆了口氣,勒緊馬繮,立在藥鋪門口,定定看了裡面一眼,心底一陣淒涼慨然。
雖然一直以來,他一心想要拿下夜明瀾,以免他給夜青玄和雪衣造成更大的麻煩,可是如今真的拿下了他,心裡卻沒有一絲喜悅,只是隱隱覺得放下了一個重任,隨之而來的卻是重重空曠和失落。
也許,雪衣落淚也是因此,一個你心心念念、日思夜想要除掉的人,突然就這麼輕悄悄地從你身邊離開了,你反倒會覺得有些落寞。
更何況,他還是以那樣的方式離開的——
離洛曾在心中想過無數種夜明瀾死去的方式和模樣,卻全都落了空,他死得竟是如此默然安靜,一盞茶,一張椅,簡單如斯。
也許,除了夜明瀾,除了夜青玄和雪衣自己,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雪衣和他在屋裡,究竟都說了些什麼,唯一能肯定的是,夜明瀾必定已經找到了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所以纔會走得如此坦然。
風雨悽悽,一夜寒涼。
凌晨時分,雪衣從夢中驚醒,待發現是一場夢時,她不由縮在夜青玄的懷裡,無聲落淚。
隨即一雙大手環到她的背後,輕輕拍了拍,“不要忍着,難過的話就哭出來。”
雪衣卻用力搖了搖頭,“不是難過,只是覺得壓在心底這麼久的一口氣突然吐了出來,未免有些不知所措……”
話雖如此,眼淚卻依舊止不住地落下。
夜青玄像是明白了什麼,他一手撐住自己,側躺着,一手擦去雪衣眼角的淚,輕聲道:“夢見他了?”
雪衣似是明白他指的是誰,點了點頭,他便柔柔一笑,請揉着她的臉,“這是好事,雪衣,他是來向你道別的,也就意味着,他在你心底的結已經打開了,他自由了,你也自由了。雖然他剛剛到這世間便遭了劫難,雖然那時候你沒能帶他看遍這世間的奼紫嫣紅、無數繁華,可是他一直都守在你身邊,藏在你心底,默默看着你。如今,他要離開去開始新的生活了,而你也會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是嗎?”雪衣擰了擰眉,看着他煞有介事地說得頭頭是道,突然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當然。”夜青玄挑眉,用力點點頭,“又或許,他雖然要開始新的生活,但並非是要離開你,而是要重新回到你身邊。”
雪衣先是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之後,剛剛止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而後她用力點了點頭,“也許是吧,聽你這麼一說,我突然好想盡快見到他。”
夜青玄接過話道:“我也想。”
而後兩人相視良久,齊齊笑出聲來,雪衣緊緊縮在夜青玄懷裡,舒展清眉,抱着他一隻手臂,閉着眼睛,喃喃道:“阿玄,我們什麼時候去見君上?”
夜青玄眸色微微一沉,而後又斂眉一笑,道:“很快,過幾天就去。”
“嗯。”雪衣點點頭,不再說什麼,就這麼抱着他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的氣候驟然變得寒冷,不少人穿着秋衣出了門之後,復又折回加了厚重的外衣,直道今年的秋冬異常,照這樣下去,眼瞅着要不了幾天就要下雪了。
聽了夜青玄的話,夜華修顧不得自己正在整理衣衫,頓然轉過身來,愕然地看着他,“二哥要走?”
夜青玄點點頭,抿脣一笑,夜華修不由瞭然地看了高義同一眼,高義同便行了一禮,迅速地退了下去。
夜華修這纔看向夜青玄,擰眉問道:“爲何?”
夜青玄淡淡道:“如今万俟祿已死,瀾王也已伏誅,內憂外患已平息大半,眼下只剩君瓴的兵馬還在城外,臣與他們有約在先,只要此番他們不出兵助夜明瀾,待事情結束之後,便隨他們回君瓴,從此生死與夜朝無關。”
“怎麼會?”夜華修一臉驚訝,定定地看了夜青玄半晌,緊緊皺眉,“難道,二哥就是用這個辦法讓君瓴不出兵的?那君瓴這麼做又是爲何?他們對二哥又有何所圖?”
“皇上不必動怒,這件事並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可怕。”夜青玄淺淺一笑,握住夜華修拍着他肩的手腕,“其實,你早就已經我的身份沒那麼簡單。”
夜華修愣了一下,收回手,垂首沉默,過了好大一會兒,他輕輕點了點頭,而後又緊跟着道:“可是二哥,你該知道,在朕的心中,你永遠都是朕的二哥,朕也很明白你的爲人,此番,若非你信守承諾,若非有你鼎力相助,朕自信沒有那個能力從六弟手中拿下這江山。以你的能耐,你大可以自己……”
“皇上。”夜青玄後退一步,微微行了一禮,“權勢高位確實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若是換在當年,臣年輕氣盛,也許當真會動心,只是這些年沉靜下來,漸漸覺得這些虛幻的東西到頭來只是夢一場,若是可以,臣倒是希望可以就此帶着雪衣遊歷大江南北,看盡世間繁華,逍遙自在地過活。”
聞言,夜華修怔怔地看了他兩眼,神色有些無奈,“這麼說來,二哥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了?”
夜青玄點了點頭,夜華修見了,便只能沉沉一嘆,“既如此,那朕是留不住你了。”
夜青玄的脾氣向來如此,他決定了的事,很少有人能左右得了,更改變不了。
這麼一想,夜華修不由輕輕搖了搖頭,頗有些無奈地笑道:“既然二哥決意如此,那朕就在莫涼城備下好酒好菜,隨時等着二哥回來。”
“好。”夜青玄與他擊掌爲盟,“臣若有機會回來,必定會與皇上暢飲一番。”
說罷,他朗朗一笑,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問道:“承越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
夜華修緩步走到殿門前,朝着崇文殿的方向看去,神色微沉,“朕暫時還沒有告訴他,朕是想着,先讓他好好學一學治國之道,爲君之道,眼下已經派了朝中最德高望重的幾位高師去教授他,只是可惜,此番二哥若是離京,離洛也會跟着離開,怕是沒有人還能再像離洛一樣教他劍術了。”
夜青玄淺淺一笑,道:“習武這件事,師父領進門固然重要,然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悟。承越天資聰穎,絲毫不輸離洛,當年離洛便是跟着豐門老人學了些基本功和一些劍法套路之後,全憑着自己的悟性纔會有今天的身手和成就,承越現在學習劍術的時間尚短,他也還很年輕,相信假以時日,他的能力絕對不會輸於離洛。”
“當真?”夜華修不由揚眉笑了笑,“若真有那麼一天,朕一定會讓他帶上厚禮,前去找到離洛,當面致謝恩師纔是。”
說罷,兄弟兩人相視一眼,爽朗笑出聲來。
頓了頓,夜華修又看了看夜青玄,斂眉問道:“二嫂怎麼樣了?”
夜青玄眸色如預料中的微微一凝,收斂了笑意,變得平靜淡然,“她沒什麼大礙,雖然還有些小小的不適,不過……應該很快就可以解決了。”
夜華修聽出他話中有話,也看得出他似乎並不想說明,只能點點頭,“不管怎樣,你我兄弟一場,日後不管有什麼需要朕和夜氏的地方,二哥儘管開口。”
夜青玄頷首,“好,臣一定記着。”
“對了,二哥打算什麼時候啓程?”
夜青玄微微沉吟,道:“府中尚有些事情要處理,等把這些安排結束了,再陪着雪衣到幾尊墓前拜祭一番,三天之後便動身。”
“三天之後?”夜華修悵然地瞪了瞪眼,“如此匆忙?”
夜青玄垂首,輕輕勾了勾嘴角,有些話沒有說出口來,他能等,雪衣等不得,他要帶着雪衣前往君瓴,找人解毒。
這幾日的氣候驟寒,一天冷過一天,入夜之後北風呼呼,冬日已然來臨。
清早起牀的時候,雪衣着了件輕薄的外衣站在窗前,看着院子裡新開的幾株墨蘭,嘴角沒由來地微微揚起,剛剛笑了笑,就感覺到肩上一沉,一件斗篷落在身上,隨後那人從身後環抱住她。
“天冷,怎麼穿得這麼少?”夜青玄抵在她肩頭,在她耳邊緩緩說着。
溫熱的氣流吹進頸間,一陣刺癢,雪衣咯咯笑了笑,“一早的時候,聞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便想着定是你之前尋來的墨蘭開了。”
說着,她伸手指了指開出的墨蘭,“雖然她不比花房裡的那幾株珍貴名品,可是在我眼中卻是彌足珍貴,我就是愛她們的不爲世俗、寂寞幽香、獨守高雅。”
“便如你一般?”夜青玄輕笑着道。
雪衣搖搖頭,嘆道:“我是世俗常人,豈能與他們相提並論?”
聞言,夜青玄不由清朗一笑,“在我眼中,再珍貴的東西與無可與你比擬。”說着,他輕嘆一聲,“明天就要啓程了,該去拜祭的人都已經拜完了,今天最後一天,你想去哪裡?”
雪衣微微凝眉想了想,沉聲道:“我想回司府舊宅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