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頓覺腦子裡“轟”了一聲,險些將手中的藥碗丟了,定了定神,她凝眉仔細一想,而後深吸一口氣問道:“阿玄怎麼樣?可有人受傷?”
“殿下他……”將離眨了眨眼睛,“殿下無礙,君上早已有所準備,一路上佈下了很多埋伏,加之還有鍾舸帶着護衛守在身邊,沒有人能傷得了殿下分毫。”
桂媽媽不由狠狠瞪了將離一眼,長舒一口氣,走過來掐了將離一把,“你這丫頭,就知道咋咋呼呼地嚇唬人,若是嚇着了太子妃,你可擔待得起?”
將離嘿嘿笑了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這不是……沒來得及把一口氣說完嘛。不過不得不說,君上也真是夠魄力,抓住那幾個刺客之後,當場就下令拉下去斬了。”
說着,她三兩步走到雪衣身邊,拿起衣服伺候雪衣起身,桂媽媽在一旁問道:“將離,你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不是說,這是前往祭壇路上發生的嗎?”
將離眨眨眼道:“這就是從那邊傳回來的消息啊,現在很多人都知道這事兒了,我也是從新殿那邊打聽來的消息。”
“喲……”桂媽媽不由皺了皺眉,“這消息傳得可真快。”
雪衣瞭然地笑了笑,道:“君上這是在殺雞儆猴。”
“殺雞儆猴?”桂媽媽和將離愣了一下。
雪衣繼續道:“他這麼做是故意的,爲的就是要給那些有心動手或者阻攔的人一個警醒,告訴他們這麼做的下場,想必這消息也是君上刻意讓人傳回來的,他這是要告訴那些心懷不軌之人,今天的立儲大典任何人都別想干擾阻撓分毫。”
“哦……”兩人惶然回過神來,桂媽媽擔憂道:“那是不是照此說來,接下來的立儲大典,殿下就安全了?”
雪衣擡眼,看了看明亮的天空,微微一笑,“也許吧。”
頓了頓,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接過桂媽媽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臉,問道:“對了,離洛怎麼樣了?”
將離的臉色不由沉了下去,搖搖頭,“還是悶悶不樂的,也不願出門,小姐,你說離洛這麼悶着會不會悶出病來?”
雪衣凝眉想了想,擡腳朝着門外走去,邊走邊道:“你們先把不急用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去看看離洛。”
進了院子,一片靜悄悄的,竟是聽不到一絲一毫的響動,走到門前輕輕推開門走進去,屋子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就連送來的飯菜也放在桌上一動未動,已經冷了。
而離洛正曲着一條腿坐在窗欄上,面無表情,目無焦點。
聽到有人進門來,他頭也沒回,只淡淡道:“你們回去吧,把吃的也收走。”
雪衣上前道:“怎麼?不歡迎我?”
聞聲,離洛頓然一愣,側過臉來看了看,而後連忙躍下窗子行了一禮,習慣性喊道:“王妃。”
喊出口了又覺得不對勁,便又改口道:“太子妃。”
雪衣輕輕搖了搖頭,一臉惋惜,“離洛,我們之間何曾變得這般生疏?”
“我……”離洛遲疑了一下,始終低垂着頭,沒有說話。
雪衣走到他面前,托起他的手臂,與他一併走到窗前站定,淺笑着道:“你知道嗎?當初孃親病逝,我曾悲痛欲絕,有那麼一瞬間,腦子裡驟然就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要做些什麼,也不知道以後會是怎樣的,更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再這麼活下去。”
離洛聞言,暗暗變色,側身向她看去,卻見她神色清明靜淡,澹澹的嗓音讓人心中安寧。
“阿玄也曾跟我說過,他逃出朔陽城的時候,身受重傷,還中了毒,他那時候曾經想過,是不是要就此遂了君上的心願,便是後來到了夜朝,偶有時候他也會突然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回到君瓴。”說着,她輕笑一聲,垂首道:“所幸,現在的一切都已成真了,實現了,也許,只是因爲當時多了那麼一絲絲的堅持和倔強。”
“太子妃……”離洛喉間一哽,低下頭去。
雪衣側身衝他微微一笑,“活在這世上,誰都有迷茫慌亂的時候,便說君上,你以爲聰明冷酷如他,就不會有嗎?離洛,這麼長時間以來,你在阿玄的身邊,一直都是心明如鏡、聰明睿智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這樣茫然無措,我知道,你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的心思,還無法面對藍若的感情,你還沒有那麼快地拿定主意,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
離洛頓然鼻子一酸,他深吸一口氣,壓住眼淚,低聲道:“太子妃,你可能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雪衣問道:“你喜歡她嗎?”
“我……”離洛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擔心她嗎?”
離洛點了點頭,“是我傷了她,也是我抓了她,更是我親手將她送到了君上面前,不管出於何故,我……我都不希望她有事。”
雪衣不由莞爾一笑,“既如此,那就去看看她,你該知道,她一直不吃不喝,自暴自棄,只想要一死了之,是因爲你,也許你並不是這世上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可是我相信因爲你,她一定會願意努力照顧好自己,讓自己好起來的。”
“那……以後呢?”離洛有些茫然不定,“就算一切都好了起來,就算一切都恢復了原樣又能如何?我還是不知道自己改怎麼做。那天晚上她也問了我,我無以回答,我想要她好好活着,可是若要我因此欺騙她的感情,我亦是做不到,至少現在,她在我心裡還只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而非……”
他的目光落在雪衣身上,定定看了半晌,雪衣回望過去,抿脣淺笑,眸色澄澈清和,良久,她輕輕拍了拍離洛的手背。
“感情的事兩情相悅,我不會也沒有任何權利勉強你做什麼,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不要苛刻了自己,也不要欺騙了自己,如果你還不明白要怎麼對待藍若,倒不如索性就任性而爲一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看她那就去,想對她好點那就對她好,想要對她說明自己的想法那就說的明明白白,藍若姑娘是聰明人,也許不用你說得太明白,她就已經心下了然了。如此,接下來的一切便順着你們自己的心意去面對、去相處,不管最終結果如何,至少你和藍若姑娘之間不會留下遺憾。”
說到這裡,她突然輕輕笑了笑,輕嘆一聲道:“離洛,也許你已經想好了要怎麼做,只是還缺少一個肯定,一個動力,是嗎?”
離洛垂首沉默許久,終是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我心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我怯懦,我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這些年我一直跟在殿下身邊,習慣了不帶感情去面對一切,所以現在……事關自己,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連說一些話的勇氣都沒有。”
說罷,他深吸一口氣,再擡頭看向雪衣時,忍不住抿脣微微一笑,“太子妃,多謝你的點醒,我……我會好好想想的。”
雪衣不由輕笑出聲,輕拍了拍他的肩,“不用謝我,你要謝的人是藍若,如果沒有她,也許你還不能這麼深刻地看清自己一次。”
而後她折身走到桌邊,看了看桌上冰冷的飯菜,伸手端起盤子,“這飯菜已經冷了,等會兒我會讓人重新送一份來,這一次我不想再看到飯菜原封不動地送回去。”
離洛當即俯身行禮,“是。”
如雪衣所料,有了那幾名刺客的前車之鑑,後面的立儲大典果然是順順當當地一路到底,再沒有任何人跳出來阻撓,便是期間有人想要故意刁難,也被夜青玄和君韶輕鬆化解。
連玥閣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妥當,只等着夜青玄晚宴歸來,以太子之身領着衆人遷往東宮。
隨着一聲高呼:“君上到……王后娘娘到……太子殿下到……”
三道身影一前一後緩步進了麟德殿,君韶和千凝並肩而行,夜青玄稍稍落後一步,夜朝最重要的三個人在此,在場文武百官齊齊起身行禮,直到三人落座,依舊保持着那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
君韶朝着夜青玄看了一眼,擡手道:“衆卿免禮……”
衆人這才紛紛坐了下去,目光卻都不由自主地朝着太子之位上的夜青玄看去。
酒過三巡,殿內的氣氛緩和了許多,賀信元和衛鵬相視一眼,淡淡一笑,衛鵬小聲問道:“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殿下還活着?”
賀信元輕輕笑了笑,“不瞞衛將軍,我確實是知道,可是今時今日這境況,卻是我萬萬沒有料到的,這其中的深意和緣由,怕是……只有殿下和君上心中明瞭。”
衛鵬聞言,不由重重點了點頭,賀信元所言不錯,這世上沒有人比那兩個人更瞭解彼此了。
千凝一直靜靜地坐着,低頭飲酒,多一個字也沒有,突然她垂首輕咳一陣,見君韶投來詢問的目光,便低聲道:“君上,臣妾身體略有些不適,想要先回去了。”
君韶略一沉吟,點了點頭,“王后既然身體不適,那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謝君上。”她對着君韶行了一禮,復又起身對着四周的人點頭致意,而後在丫頭的攙扶下緩緩出了麟德殿。
而剛一出了麟德殿,她的嘴角便掠過一抹冷戾的笑意,問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丫頭連連點頭,“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