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驟起,雪衣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冷意,她的心裡滿是對雪衣的擔憂,不安也越來越強烈,她甚至不願意去面對這樣的不安。
看着她輕輕顫抖的模樣,將離一陣心疼,連忙取來厚厚的斗篷給她披上,她知道,雪衣這般顫抖,並非是因爲怕冷,而是害怕容霜會就此離去。
大藥方上清清楚楚地寫着千芒的解方:無解。
再加之這蠱毒在她體內已有十五年之久,便是大羅神仙也無力挽回。
雪衣不是無理取鬧、是非不分的人,可越是理智聰明的人,便會越痛苦,她始終無法釋懷,自己爲什麼沒能找到千芒的解藥。
也許在未來的日子裡,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沉浸在這樣的痛苦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將離的驚呼聲將雪衣從沉思中拉回神:“下雪了!”
雪衣微怔,擡眼望去,果真看見一片片雪花緩緩落下,飄飄灑灑,原本還是很少也很小,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勢頭便越來越大了。
伸出手去,感受着雪花在手心裡融化的感覺,冰冰涼涼。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雪衣驟然起身,望過去。
夜青玄的臉色看不出深淺,似悲似怒,只是看向雪衣的時候帶了一抹複雜與疼惜。
見他微微點頭,雪衣便一步步走上前,聽他在耳邊輕輕道:“別讓夫人擔憂。”
短短一句話,勾起雪衣心中的酸澀,瞬間明白了他話中深意。
進了屋,關上門,雪衣緩緩走進去,只見容霜正半躺在窗前的軟蹋上,身上蓋着厚重的被子,見雪衣進來,便衝她笑了笑。
“雪衣,孃親相信你沒有選錯人,相信王爺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你也要答應孃親,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與王爺夫妻一體,同心同德,他定會以王爺之身,護你周全。”
雪衣鼻子驟然一酸,她連忙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坐在*邊,將容霜攬在懷裡,“孃親不用擔心,成婚之後,他爲夫,我爲妻,我自會做好我該做的事。”
容霜卻搖了搖頭,“孃親不是要你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而是日後你的一切都要放在王爺身上,成了婚,你便是玄王府的人,與司府……”
她猶豫了一下,良久才長嘆一聲,“再無瓜葛。”
“孃親……”雪衣用盡全力壓住幾欲奪眶而出的眼淚,抱着容霜的手臂也一點點收緊。
窗外的雪已經越來越大了,容霜靠在雪衣懷裡,時不時咳一陣,臉上卻始終笑意淡淡,看着簌簌落下的雪,似是想起了什麼往事。
“當年,你的名字是一早定下的,大夫給算過,你該在大雪之日出生,可誰知你卻不聽話,提前一個多月跑出來了,爲娘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就用一開始定下的名字,雪衣。”她說着輕輕笑出聲,滿臉柔和,像是在回想着雪衣剛出生時的樣子。
“這些年來,爲娘唯一的心願就是你能開開心心地活着,等爲娘死了之後,孃親還是希望,你今後的日子……”
“孃親,別說了,雪衣都懂。”感受到容霜氣息越來越微弱,雪衣哽咽着打斷她,“我……我明白孃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孃親放心,今後不管在哪裡,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絕對不讓自己受傷、受委屈……”
容霜點點頭,輕輕一嘆,“那就好。”
而後,她像是了了什麼心願一般,又像是渾身無力一般,軟軟地倚在雪衣身上,吃力地擡手,從懷裡取出一枚白玉雕交到她手中,“孃親知道你心中有疑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就原諒孃親的自私,暫時還不能把一切都告訴你,也許不知道這些,你能活得更開心、更安全。這枚玉佩在關鍵時候可保你一命,你一定要記住,孃親死後,就別再相信司府的人,也別再回去,玄王府或者容家都是你的安身立命之地,獨獨司府不是……”
說着輕咳了兩聲,繼續道:“雪衣,你還記得你小的時候,孃親教你的那首曲子嗎?”
雪衣心頭微亂,“孃親指的是……”
“子衿。”
雪衣稍稍想了想,用力點點頭,“記得,我還記得當初孃親笑言,若是實在記不住,便想想咱們的子衿公主。”
容霜微微點頭,“那你唱給孃親聽,可好?”
雪衣心中沉沉一痛,卻還是點了點頭,“好……”
頓了頓,哽咽了兩聲,她隨着容霜一起輕輕開口,“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驀地,她感覺到懷裡的人渾身一沉,所有的重心全都倚在她身上,原本還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沉沉垂了下去,她感受不到她的氣息,連一絲微弱的氣息都沒有。
“孃親……”輕輕一聲哽咽,強忍多時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容霜的臉上、身上,她用力再用力,緊緊抱住容霜,一聲聲低喊着“孃親”,卻再也喚不醒懷裡的人。
雪已經越來越大,不到一眼個時辰,外面便落了厚厚一層白,放眼望去,銀裝素裹,清麗動人……
第二天一早,有兩件事在莫涼城炸開了鍋,一則,夜半有賊人闖入司府的司藥樓,不但殺了守護司藥樓的劍衛,更是盜走了大藥方,偏偏,卻沒有任何人看清盜賊是何模樣,是男是女。
二則,司府大夫人容霜,因不堪病痛折磨,夜半病逝。
消息傳入太極宮,已是早朝過後。
“你說什麼?”座上那人像是聽到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神色豁然一驚,險些驚訝地站起身來。
一襲朝服的夜華修依舊不減溫潤清朗,對着座上那人深深一拜,“今日一早,二哥府中之人前來找到兒臣,讓兒臣替他向父皇告假,他這兩日恐無法入宮,司夫人病逝,三小姐定然傷心萬分,他想要陪着三小姐。”
他說着,微微擡頭瞥了座上那人一眼,那個正坐在九五之位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朝皇上太和皇帝夜舜。
聞夜華修所言,他似是一時無法從怔諤中回神,定定地看着夜華修,“司……夫人?”
“正是,便也是司將軍和三小姐的母親、容家家主最小的女兒。”
聽到這裡,夜舜便又沉沉坐了回去,目光沒有定所地看了一圈,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良久,他長嘆一聲,對着夜華修擺了擺手,“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夜華修行了禮,正要離開,卻聽夜舜又道:“告訴玄王,不必急着趕回,先安心處理好司府後事。”
聞言,有夜華修心裡不禁疑惑,然看着夜舜那複雜至極的神色,終是沒有問出口,而是輕輕應了一聲,退出了兩儀殿。
此時司府已經炸開了鍋,全府上下都不安寧。
“老爺,你倒是說句話呀!”內院,左雲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來來回回走個不停,“咱們的大藥方丟了,丟了!你爲什麼悶不做聲啊?”
司顏佩也跟着着急,搖晃着司文蒼的手臂,“爹爹,孃親說的沒錯,大藥方可是咱們的命根子,現在丟了,咱們總不能就這麼坐着,不聞不問呀……”
“夠了!”司文蒼突然一聲怒喝,冷眼瞪着兩人,眼中有一抹無法掩飾的悲色,“大藥方丟了,霜兒走了,你們以爲我心裡會好過?”
“霜兒?哼!”左雲冷冷一笑,“死了活該,她早就該死了!讓她多活了這麼多年,只不過是想要通過她來利用容家罷了,現在倒好,咱們連大藥方都丟了,有沒有容家,對咱們來說,又有什麼不同?”
“你……”司文蒼氣得臉色鐵青,伸手直指左雲,“毒婦!不敢怎樣,霜兒畢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今她屍骨未寒,我絕不容你們再說出這樣的話!”
看着他惱怒悲痛的神色,左雲和司顏佩都嚇得一愣,心知他不只是做做樣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怎樣,他和容霜之間也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誼,縱使容霜曾經背叛過他,縱使他原本對容霜只有利用之意,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又豈會一點感情都沒有?
“容家的人最近幾日就回到,我希望到時候你們倆都給我收斂一些,若是出了任何岔子,我唯你們是問!”
說罷,他站起身,走到門外,喝道:“來人!”
“老爺……”
“雪衣現在何處?”
下人先是愣了愣,繼而垂首道:“三小姐還留在靜禪寺,守着……”他遲疑了兩下,才低聲道:“守着大夫人。”
司文蒼點了點頭,回身冷冷瞪了瞪左雲和司顏佩,“京畿衛已經出動,封鎖臨近各城城門,全城挨家挨戶搜查,一旦找到大藥方的下落,會立刻傳回,這件事你們就不用再操心了,安安靜靜地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說罷,他不再多看母女倆一眼,大步出了門去,看樣子,必是去靜禪寺無疑。
身後,左雲看着他漸漸走遠的身影,冷笑一聲,不慌不忙地走到梳妝檯前,看着鏡子裡那張保養得很好的面容,笑得得意。
“熬了這麼多年,總算是把她熬死了,呵呵……”
司顏佩跟着笑道,“容霜一死,司雪衣就沒了主心骨兒,遲早也是倒下,最重要的是……”
她湊近左雲耳邊,輕輕耳語了幾句,只見左雲聽了之後,臉上頓然露出得意的笑容,“當真?”
“自然是真的,這是瀾王爺親口告訴我的。”
“哈哈……”左雲仰頭一番大笑,“司仲卿,我倒是要看看,這一次你往哪兒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