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瑞淵靠着車門,點燃了一支菸,其實他極不喜歡染指菸酒這類物質,太頹廢的東西容易讓人沉迷麻痹不自知。
如果不是工作應酬,他更喜歡煮一壺水,衝一杯熱茶,看茶葉起起伏伏更能舒緩壓力。此時,他只想要冷靜下來,理清思緒,剛剛抱着瀾汐不願鬆手的原因。
一開始交代總部學院的財務人員培訓導師和HR,要“無條件積極關注”他這位下屬,是因爲瀾汐是自己主張招回來的人,除了感覺上篤定的一份信任,他並沒有太多把握。
他時時的關注,給予多一份的鼓勵,是希望瀾汐能克服自卑快速融入。
反饋回來的竟然是統一口徑般的讚賞,兩個月後的培訓結課考試,瀾汐竟然超過了一起培訓的幾家分公司的名牌大學畢業生,最後以職能部門第一名的成績,給花城團隊掙得第一份榮譽。
漸入佳境的瀾汐讓他完全放下心來,事實上她比自己想象中優秀太多。她工作細緻入微,處事淡然不爭,開心最多清淺一笑。
可是遇到部門間的溝通問題,她卻不亢不卑總能守住自己的原則,就連熱辣彪悍的夏寧也被她收服做了朋友。
所以即使瀾汐已經能成熟地獨當一面,他依舊改不了習慣,習慣關注她,習慣分享她成長的點點滴滴。
只要看到她,自己的心情會莫名好起來,即使在前期壓力最大的第一年,茶水間的片刻,跟瀾汐說上會話,就會無意識地卸下包袱,整個人都鬆下來。
可是,再冷靜理智,他都無比清楚,也許,“無條件積極關注”這個特定在瀾汐身上的詞,只是某些藉口。
西衝那晚,他說服自己那是終結,是四年前約定過的,不再糾結的過往,瀾汐早已放下。
“這不是別的,只是憐憫心作祟!”他自欺欺人般安慰自己,瀾汐已成長向前走遠,根本不在意過往,他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還被羈絆,有時候會忽然冷漠下來疏離一陣子。
錯覺需要剝離,自己怎麼可能還會留戀一個並不在意自己心意的普通下屬。
只是瀾汐很敏感,對於他的若即若離,聰慧的她好像能洞悉他的想法,會自覺拉開更遠的距離,安靜得如同空氣,反而是自己受不了她的這種無視,患得患失。
直到一年前新房裝修,設計師問牆面用什麼顏色,他毫不猶豫說淡紫色時,才意識到嚴重的問題,瀾汐的那抹淡紫色,貼在心上,無法抹除。
六年了,自以爲拿的起放的下的霸道總裁牧瑞淵,悲哀地發現,對於這份來不及明朗的感情,他沒有釋懷過。
他困在了自己不想承認的魔咒裡,他從未放下過!
“牧少!”一聲淺淺的,不清晰的呼喚,劃破了深夜的寂靜,靠着車門的牧瑞淵身子不禁一怔,望向車內,是瀾汐夢裡的嬌嗔。
很好聞,似有似無的松針青草香讓她沉醉,不自覺地輕輕轉動,想要抓緊這股熟悉的氣息。
摟着薄巾的瀾汐繾綣輾轉,似乎要找尋什麼,終於醒了,她卻回眸凝神。
還未從夢中脫離的人,雙瞳流光癡迷,溢出的溫柔有不可言說的心事般,好像在分辨夢境真假。
胸前隱秘卻不平的是自己的心跳聲,如疾風打葉,如落水擊石,牧瑞淵的頭頂如雷鳴電閃般。
瀾汐的這一聲低吟,這一眼柔婉,他已繳械淪陷,頃刻間打破了自己的魔咒,整個人已如清風明月般頓悟。
愛情的魔力,也許就是由心,不由人!除了瀾汐,他,別無選擇!
有人說,剛睡醒的眼神是最真實的,大腦還沒有忘記夢裡想念的人,只能讓眼睛代爲轉達。這一刻,牧瑞淵深信不疑!
“瀾汐,着手準備讀MBA課程吧!”熄滅菸頭的牧瑞淵拉開車門,認真的對瀾汐提出了新的建議。
有些感情或早或遲,註定要發生,不如早點規劃,到時能讓工作上處於需迴避的兩人少點抉擇!
除了愛你這件事情最重要!其他一切,交給時間去回答!
瀾汐,我們從這一刻開始,一起努力!
終於完全清醒,看看時間,竟然睡着了快三小時,瀾汐懊惱不已,小姨還在急救室情況未明,怎麼可以這樣一睡不醒,也不知道牧少在車外怎麼熬的。
瀾汐起身從保溫杯裡倒出一杯熱茶遞到了牧瑞淵手上。“牧少,不好意思,我竟叨擾了你一個通宵……”
話還沒說完,牧瑞淵卻遞給她一瓶咖啡,是意式拿鐵,應該是甜膩的奶咖味道。
“不是美式咖啡,但是你現在需要糖份。”瀾汐的喜好,他了如指掌。
對,我需要能量,我還有重任在身。一口氣喝完,瀾汐已下定決心,要開始好好照顧小姨。
“牧少,天快亮了,請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我可以的!”
“你,真的可以嗎?”牧瑞淵故意輕鬆地問道。
“我可以的,請相信我!”瀾汐一臉決心。
“那過後還是要記得給你表妹打個電話。”牧瑞淵依稀記得她有個表妹,應該到了上大學的年紀了。
“好的牧少,我記着。”
“要不要通知那個人?”牧瑞淵覺得這句有些多餘。
“不用了,那個人已無關緊要,他沒資格。”小姨也不會願意的。
牧瑞淵不再多言,靜默片刻,“瀾汐,如果需要幫忙儘管告訴我!”
“謝謝牧少,剛剛說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瀾汐認真回答,對他莫名其妙的建議也照單收下。
“如果學費方面有壓力,我可以……”牧瑞淵知道MBA課程的費用對於瀾汐來說並不輕鬆,他想以適當的方式協助。
“不用,我會早點做準備安排好!”瀾汐卻客氣果斷的打斷了他,讓他準備好的理由說不出口。
直至目送牧少的車子離開,瀾汐才走進去急診室。
一夜的顛簸恍然如夢,夢裡幾經沉浮,有短暫的溫暖和篤定,她不敢貪戀。
夢醒的面前,小姨彷彿一夜蒼老。
“小姨,能不能告訴我,愛情這杯毒藥,是不是世人皆苦?”瀾汐伏在小姨耳邊輕輕問道。
再後來的幾天就是牧瑞淵單方面的問詢,都是微信聯繫着,每次瀾汐都是如實又禮貌的回答。
“好些了嗎?”
“好多了,二次洗胃脫離危險,今晚可以轉普通病房了。”
再過一天,“什麼時候出院?”“明天早上就可以辦手續了。”
“需要我來接嗎?”“不用了,牧少,已經麻煩你太多,我已回去取了小姨的車。”
瀾汐又好像歸位到平日的上下級師友關係,甚至多出了些禮貌的疏離,讓他遠遠的走近不得。
大概是第四天的時候,牧瑞淵接到了瀾汐的電話,“牧少,今晚有時間嗎?小姨說想請你來家裡吃個便飯。”
“好,當然有時間,我下班就過去。”放下電話,牧瑞淵心情好極了,告訴銷售部夏寧,陪她赴約的大客戶飯局改爲銷售經理陪她去,也不理會夏寧對這個第一回放她鴿子的老大一臉目瞪口呆。
走下一樓,親自交待前臺冰冰加急預定一個上好的果籃,他下班要拎走。
再次登門,家裡一掃那晚的晦暗,呈現在面前的是整潔 透亮。
放下果籃,牧瑞淵禮貌地向這位已順利出院的小姨問好。
“牧總太客氣了,那晚真是麻煩你了。”
“我姓餘單名蕾,平日裡學生叫我餘老師,當然你叫我阿姨小姨我都不介意。”
原來幾近痊癒的這位小姨這麼平易近人。
“不麻煩的,我們是同期的同事,本應該互相照應。
“這幾天聽瀾汐說過,瀾汐運氣好,有這麼體恤下屬的領導!”餘蕾很欣慰。
“不管怎樣,都要好好謝謝你,我肯定把瀾汐嚇壞了。”
小姨把牧瑞淵引到了茶臺邊坐下。
茶臺的茶佛旁比那晚多出了一個古樸別緻的香薰爐,爐蓋升上來一縷青煙,帶着似乎是調配的複合香,檀香的濃郁被混着類似橘味檸檬和玫瑰的花果香淡化了不少,讓一絲緊張也消散不見。
牧瑞淵看着邊上忙碌的瀾汐,那晚在這個屋子裡,她也是這樣默默收拾,變魔術般就給他變出了一碗麪。
晚餐的氣氛不錯,小姨開了一支紅酒。瀾汐對紅酒還有陰影,那晚滿桌子的酒瓶讓她感到恐懼。正要勸阻,小姨卻說:“答謝友人怎麼能不喝酒,放心,今晚我跟牧總就喝一杯。”
小姨說到做到,與牧瑞淵碰杯一次後喝完便將酒杯擺放一邊,讓他隨意就好。
“牧總慢慢吃啊,別拘謹。”小姨熱情的招呼着。
“雖然是我有心請你吃飯,瀾汐卻體諒我,不讓我動手,又怕在外面太嘈雜,這桌飯菜是她自己一個人早上就開始張羅的。”
“是嗎?瀾汐,你還有什麼不會的?”牧瑞淵笑着望向瀾汐,滿臉欣賞,他不是打趣,是真的很是意外,現在會做飯的女孩真的如熊貓一樣少見了。
這桌飯菜看起來色香味俱全,應該是她的家鄉菜中和着本地菜品,讓人胃口大開,他要好好品嚐。
飯後小姨招呼瀾汐不要收拾,陪着牧瑞淵一起到茶臺邊喝茶聊天。
“生普喜歡嗎?”小姨問牧瑞淵意見。
“當然好,生普茶味道濃醇回甘,茶湯又層次分明,夏季喝再合適不過了。”
“牧總年紀輕輕,對茶道的研究不一般啊,真不多見!”
“小姨謬讚了,我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那試試這茶湯是否能合格,這是我朋友專門從雲南帶回來的古樹生普。”兩人還能這麼投緣的聊天,瀾汐在邊上暗暗感嘆,不愧是帶銷售團隊的人,跟誰都能聊上。
“我執教半輩子,天天教誨學生要自立自強,自己在婚姻這門課卻無法及格,真是愧爲人師。”小姨話題一轉,言語間滿是感慨。
“婚姻這門學問,我們還在門外摸不到門呢,也許本身就太複雜了。”牧瑞淵說得很認真,似乎有自己的見解般。
“您已想明白,肯定能比我們年輕人能參透。”
“佛說人生要歷劫七苦,生 老 病 死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只待老去,我已全部經歷,看開便會放下了。”小姨的話禪意綿長,瀾汐和牧瑞淵喝茶傾聽,猶如被傳道受業般虔誠。
“那晚我聽到瀾汐在哭,眼睛卻睜不開,我潛意識是捨不得這世間,萬般不捨這兩個孩子,我還沒老去,不能被一紙困頓。”
多年的婚姻拉鋸戰消磨掉了小姨曾經的驕傲,當初的堅守也許是爲表妹的高考不受影響,但後來對方的果決不肯回頭纔是壓垮小姨的最後一根稻草。也許經歷生死,才能讓人頓悟,看來小姨真的開始放下了。
“我打算下學期不再教課,想出去走走看看,也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小姨對瀾汐說出這個決定。瀾汐雖然有些意外,但不失是個好主意,時值放暑假,要安排時間都還來得及。
“如果能走到雲南普者黑,可以告訴我,我那邊有朋友可以找好的古樹茶。”牧瑞淵誠懇地跟小姨說。
“哦?那倒是很好,有緣自會去到。”
聊着看看時間已不早,是時候告辭了,牧瑞淵放下茶杯起身道別。
“小姨,等您回來我再過來跟您品茶聊旅途上的見聞。”
“好,一定要來。”一餐飯一席茶,兩人已結爲茶友。
“你也回去吧,這幾天沒日沒夜的在我身邊,回去好好休息!”見小姨說得不容商量,瀾汐也起身收拾東西。
“好女兒,不要被我影響,愛情到來的時候要遵從自己的心。只是,不要像小姨這樣用錯方法,被愛情迷失了自己!”
準備出門口的時候小姨淡淡的跟她說。也許聲音還任性地飄出去,落到了前面行走的人耳朵裡。
瀾汐有些震驚,那天快天亮時伏在小姨耳畔的話,原來她都聽到了。
“牧少,把車鑰匙給我吧,剛剛你喝了酒。”瀾汐出門追了上來。
原來瀾汐很在意自己!牧瑞淵自己都未察覺,只要看到瀾汐,他的嘴角眉毛總愛瘋狂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