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之後,空氣似乎更安靜了。偌大的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我望了望鏡子裡的女人,心裡還是忍不住幻想黃茵的模樣。
其實在黃茵出現前,我沒有恨過我的媽媽。她生下我並不是她自願的,所以當她有她的人生時,她選擇拋棄我,我能理解。可是她既然已經選擇了分道揚鑣,爲什麼又要跑出來摧毀我現在的幸福呢?
她不出現,我還能因爲她勇敢追求自己的生活而高看她一眼。她出現了,則是徹底摧毀了我對她最後的那點念想,剩下的只有厭惡。
這一晚我睡得不是很好,斷斷續續做了許多的夢。我夢見我伏在爸爸的背上,任他揹着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山路上,心裡模模糊糊知道他將要死去,所以希望這條路能夠無限的長。畫面一轉,我又夢見了媽媽打爸爸耳光,不許爸爸進屋的場景,而我只能趴在窗沿踮腳望着爸爸哭,而爸爸伸手按在玻璃上,當我的掌心隔着玻璃和他相印時,他又開始咧着嘴對我笑。
我好想爸爸。
我忍不住問自己如果那時候媽媽沒有丟下我們,會不會沒有後面那麼多的故事?如果能讓爸爸長命百歲,即使老死山村我也願意啊!
感覺臉頰一片冰涼,我才迷迷糊糊從夢裡醒來,放在牀頭的手機“嗡嗡”震個不停。拿起來一看發現是王桓給我打的電話:“小月,起牀了嗎?我馬上到樓下了。”
我一看時間發現已經八點了,這才趕忙爬起來:“嗯,我馬上下樓。”
匆匆洗漱之後,我穿好厚外套衝下了樓,王桓的車子已經在樓下等着了,車上還有兩個穿着運動衫的健壯男人,看模樣似乎是兩個保鏢。
我有些奇怪鄭予安爲什麼會安排兩個保鏢保護我,難道林昕蓉現在已經猖狂到當街就敢行兇的地步了嗎?
王桓轉頭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踩下了油門,然後問道:“去糧食記吃灌湯包怎麼樣?”
我大約知道他想說什麼,所以回以安慰的微笑:“嗯,好久沒吃他家的早餐了,正想着去吃一回呢。”
做了一晚上光怪陸離的夢之後,我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胃口,不過我不想讓王桓再擔心我,所以還是吃完了一籠灌湯包。糧食記的灌湯包皮很薄,咬破之後裡面的湯汁格外的鮮香,所以吃下一籠倒也沒有委屈我的胃。
王桓開着車子直接帶我來到了某家新聞工作室的樓下,他看了看我,確定我沒有什麼大的情緒變化之後,開口道:“黃茵一直被林昕蓉控制着,我們沒機會直接接觸到她。今天她在這裡有一場訪談會,我會找機會攔住他們的車子,他們趕時間只能走路上去,到時候保鏢會護着你去見她。”
看來林昕蓉已經黔驢技窮了,所以格外在乎黃茵這張牌,居然全方位保護她,細緻到不讓她和外界接觸。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小月,安全第一,實在接觸不到她,我們再想辦法,你不要衝動,明白嗎?”
“王桓哥,我明白。”我雖然這樣答應王桓,但是心裡已經做好了今天一定要見到黃茵的決定。如果這一次不成功,林昕蓉起了警覺,再想私下接觸到黃茵就更難了。這樣無聊的醜事,能不鬧到公衆面前就儘量不鬧到公衆面前,我必須速戰速決。
王桓打聽到的消息很準確,沒過十多分鐘果然有一輛保姆車開了過來。看車上的架勢,搞得像是車裡坐的是天王巨星一般,我對黃茵的厭惡又多了一分。
王桓果然開着車過去攔住了他們,那些人立刻認出了他是鄭予安的助理,如臨大敵一般攔在了他的車前:“王先生,你這是做什麼?”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王桓坐在車裡沒有出去:“隨便找來一個女人就敢冒充鄭新月的母親,還肆意抹黑鄭家。我已經找律師擬定了律師函,通知林昕蓉法院見!”
無論他們說什麼,王桓就是不讓開車道,那些人果然着急了,打開車門護着一個頭臉都被遮住的女人從一旁的小路往大樓裡走去。
身旁的保鏢低聲提醒我準備行動,然後率先跟了上去,我也急忙跟上他們的腳步走了過去。林昕蓉沒有想到我會主動找上黃茵,所以黃茵身邊只有三個人,看身形似乎都不是安保人員。
黃茵的身形很瘦小,穿着也很樸素,背影微微有些佝僂,似乎已經飽嘗人間的風霜。我的腳步有些遲疑,之前誇下了海口說自己沒事,結果真正見到了黃茵才發現我還沒有做好見到她的準備。
兩個保鏢和我不熟,所以沒有注意到我的異狀,已經大步衝了上去。黃茵一行人聽到身後的動靜立刻回了頭,我在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終於見到了當年拋棄我的那個女人。
她的臉比她的背影還要蒼老,明明才四十出頭的年紀,皮膚卻發黃鬆弛。她的眼皮已經開始耷拉,但是依然看得出年輕時的影子,我的眼睛和嘴巴遺傳自她,所以我確實可以肯定這個女人真的是當初拋棄我的那個女人,再沒有別的可以退卻的理由。
我原本準備了滿肚子的怒火想要發泄在這個寡廉鮮恥的女人身上,可是現在看到她這樣難堪的模樣,我似乎也說不出什麼太決絕的話。
我遲遲沒有開口,反倒是她先反應過來了:“是月月嗎?是月月吧!”
她快步朝我走了過來,她的臉在笑的時候越發的皺了,像朵綻放的菊花似的。她拉起我的手拍了拍:“月月,我是媽媽啊,不認識了嗎?”
她一出聲,我的腦袋迅速恢復了清明。林昕蓉可以找人把她塑造成悲情母親的形象,洗去她臉上的厚厚鉛華,讓她穿上樸素低調的衣裙,可是這麼短的時間她改不了黃茵風塵女的習性。黃茵一張口,嘴裡帶着一股難聞的煙味,說話的語氣和兒時那個對我嫌棄萬分的女人完全不一樣。
所以她依舊是那個爲了自己拋棄女兒的絕情女人,另外她成功讓我對她多了一個新印象:演技好得讓那些話劇老戲骨都要羞愧了。
我不動聲色地從她手裡抽回我的手:“黃女士,少抽點菸吧。就算要抽也抽點好煙……畢竟林昕蓉應該給了你不少的錢,你不必再這麼拮据了。”
黃茵的眼神閃了閃,表情立刻變得有些悲傷,期盼中夾雜着膽怯:“月月,你不認我,是不是嫌媽媽髒了?”
這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表演,不知道的旁人肯定會認爲是我這個做女兒的六親不認、絕情絕義。
兩個保安識趣地拉着黃茵身邊的三個人退到了一旁,黃茵沒有再來拉我,而是保持着那分怯意低聲說道:“月月,媽媽也是有苦衷的呀……媽媽家裡窮,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剛唸完高中家裡就不讓繼續讀書了,我出去找工作結果就被拐到了山裡……我是想帶你走的,可是你爸爸更需要你呀……”
真不錯,如果不是她,我都不知道當年的事情還可以從這樣貼心的角度去敘述。我靜靜看着她的表演,沒有說話。
黃茵的眼圈已經變得通紅,兩行眼淚肆意在臉上縱橫着。她抖着嗓子繼續說道:“這麼多年,我也想過找你的。可是那個貨郎他不是人,他把我帶出陳家村就轉手把我賣給了一個死了老婆的酒鬼。那酒鬼又愛喝酒又愛賭,每次喝醉了就打我,我根本逃不掉。後來老酒鬼欠了很多賭錢,就逼着我做起了皮/肉生意……”
這故事不知道是她從哪本《故事會》上看來的,運用得很不錯,有情有理,說起的時候還聲淚俱下。我狠狠掐着掌心,提醒自己不要去可憐這個滿嘴謊言的女人:“然後呢?你就這樣賣了這麼多年?忙得連個電話、連封信都沒時間發是麼?”
“月月……”黃茵發出一聲悲鳴,更加悽惶地望着我道:“你是在怪媽媽沒有來找你嗎……我看到過你的新聞……你已經是鄭家的大小姐了,我這樣的媽媽只會給你丟臉,我怎麼好來找你呢……”
這個女人的演技太可怕了,我咬着牙硬擠道:“所以你現在又突然好意思來找我了?那個老男人死了麼?黃茵,把你的謊話收起來,我不吃這一套。老實說吧,林昕蓉給了你多少錢?”
“老王沒死,”黃茵期期艾艾地看了我一眼:“是林小姐把我救出來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看她要怎麼圓這個謊言。
“月月……林小姐是鄭予安的未婚妻,她比你更瞭解他的品行。”黃茵見我沒有反駁,似乎多了幾分底氣:“月月,你太小還不懂這中間的厲害。鄭予安這個禽獸一直對你存了齷齪心思,身爲母親我怎麼忍心自己的女兒掉進火坑裡,我不得不站出來阻止他。”
她提到鄭予安,我瞬間冷靜下來:“鄭予安沒有碰過我,如果你是真的是爲了我,就別再搞這些事了。你要錢,我可以給你,前提是你拿了錢就立刻回你原來的地方待着,別再出來亂說話。”
黃茵張了張嘴,面容愁苦地看着我:“月月,我是你媽媽啊,你不肯認我是不是嫌我丟你的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