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在陳家村的時候沒有念過書,所以雖然十歲了還是被安排在了一年級。我的年齡是班裡最大的,成績卻是班裡最差的。我深深知道我和這些城裡孩子的差距,所以格外想好好讀書。可是因爲鄭予赫的惡作劇,我連教室都進不去,更別提認真學習了。
我一想到明天如果我仍然穿不來校服,我還得被趕出教室,眼淚就止不住地往外跑:“我沒有校服……老師不讓我上課……”
“行了,別哭了!”小哥哥的眼睛瞪得很圓,不敢相信地望着我,道:“你真是個怪胎,老子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不讓上課哭成這樣的……”
雖然他的語氣很兇、我很害怕,可是眼淚並沒有被嚇回去,反而有越流越兇的趨勢:“我……我……我想好好讀書……”
小哥哥被我的眼淚下了一跳,連忙撈起衣服下襬替我擦乾眼淚:“行了,不就是想上課嗎?你不哭,老子就幫你!”
他的動作很粗魯,擦得我臉頰好痛。可是他的氣勢那麼兇,我不敢反抗他,只能愣愣看着他替我擦完眼淚之後,豪氣地敲開了教室的門:“她的校服是被我弄壞的,重新買一件多少錢?我賠。”
明明小哥哥的個頭纔到班主任的胸口,可是他的氣勢卻一點也不輸給對方。老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反倒是小哥哥先不耐煩了:“多少錢,說句話。”
“三百……”
小哥哥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明天上午過來交錢。這事不是她的錯,讓她進去上課吧。”
被一個孩子這樣指揮,讓老師落了面子,她想也不想就要拒絕。
卻被小哥哥擡手阻止了:“我叫……你應該認識我,放她進去吧。”
小哥哥報了他的名字之後,老師果然放我進去了。小哥哥瀟灑離去的背影還深深地刻在我的腦子裡,可是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他,叫什麼呢?
第二天,小哥哥果然按照約定送來了三百塊錢:“喏,拿去買校服,如果再有人欺負你,儘管報我的名字。”
就這樣,我認識了來到x市後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他像清晨第一道陽光,刺破了我身邊的黑夜,帶給我耀眼的光明。
小學的教學樓只有一棟,我在一樓的最西邊,小哥哥在五樓的最東邊。他卻每天不厭其煩地趁着課間跑下樓來找我玩,然後踩着上課鈴轟轟烈烈地跑回五樓。
然而這樣的時間並不長,轉眼就到了小哥哥畢業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我笨嘴笨舌不會表達自己的情緒,只能握着他的衣襬默默流淚。
“你又哭。”小哥哥一邊撇開臉,一邊粗魯地替我擦乾眼淚:“別哭得像老子死了一樣行麼?我保證,只要我有空,一定回來看你。”
我不相信他的話,把我綁在凳子上頭也不回跑掉的媽媽也曾經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可是我卻再也沒有見過她。
今天是六年級的畢業典禮,學校裡來來回回有許多人。小哥哥被他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泛着紅:“行了行了,我把這個抵在這兒,好了吧?”
他平攤開手掌,肉肉的掌心裡靜靜躺着一粒戴着帽子的小果子。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不由忘記哭泣:“這是什麼?”
小哥哥不自然地撇開臉道:“這是橡樹的種子,全x市只有我這一個。”他扯過我的手,把種子按在我的掌心:“收好了。只要有它在,我就一定會回來看你。”
“……”我望着掌心安靜的種子,心裡將信將疑:“你……你保證。”
“嗯,”小哥哥不耐煩地扭了扭身子:“我保證。”
……
“呵呵……”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有人把這個抵在我這兒,不過卻沒有回來拿。”
那個時候太小,不懂那些道理。傻傻地捧着種子,等待着小哥哥回來找我。現在長大了,再看那些承諾,都變得幼稚可笑了。承諾不過是安撫人心的藥劑,嘴巴碰碰就能說出,不能當真。抵押了東西,依然不能當真。
我順手摘掉脖子上的項鍊,放回戒指盒裡:“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待會兒咱們找個地方把橡樹種子埋了吧。”
“說不定是他犯了什麼錯誤,被家長送去封閉學校了呢?”顧晨城不贊同地搖了搖頭:“萬一他回來找你怎麼辦?”
“哈哈……”我好笑地看着顧晨城:“晨城,沒想到你這麼有童心……一個橡樹種子而已,小哥哥大概也忘了吧,還不如讓它迴歸土裡,說不定還能長成一棵大樹呢。”
“哼!”顧晨城突然又黑了臉,擰着脖子跑去指揮工人搬家。
毛臉狗少爺!我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轉身走進了顧晨城的房間。
顧晨城的房間和他的人一樣,乾淨簡潔,沒有一絲多餘的東西。我把裝了戒指的盒子放在了他的牀頭,然後輕輕地退了出來。我的愛情,結束了。
“月月?”鄭予安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我一跳。
我扶着心口吃驚地望着鄭予安:“予安,你怎麼會這麼早回來?”
鄭予安的神色有些疲憊,眼角似乎開始有皺紋了。他深深地望着我:“你要搬出去了?”
“嗯,我貸款買了個房子。”在他面前,我說不好謊話,乾脆把自己的打算全都說了出來:“予安,我考慮好了。我願意嫁給顧晨城,婚事就由你們家長商量吧。”
鄭予安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像往常那樣摸摸我的頭,不過半路又收了回去,插在了褲袋裡:“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
鄭予安點了點頭,道:“那行,婚事就由我們來安排。”
“我去看看東西搬完沒。”望着他平靜的面容,我的心裡仍然會痛。我慌張地隨口找了個理由,衝到了樓下,突然發現林昕蓉也在。
她纔剛剛走到樓梯口,被我一撞差點摔倒:“啊!小月,你這是做什麼?”
我有些吃驚地望着她:“你怎麼會在這裡?”
之前鄭予安不是說婚期取消嗎?爲什麼林昕蓉還會跑來這裡?她又有什麼新把柄逼着鄭予安結婚嗎?
林昕蓉得意地撩了撩頭髮,卻不小心觸動了小拇指的傷。她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舉着小拇指道:“這是你給我的傷,我會加倍還給你。奪走鄭予安只是第一步,鄭新月,你慢慢等着吧。”
“……”鄭予安和我分手果然和她有關!
我恨恨地瞪着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擊。林昕蓉十分滿意我的表情,笑容越發囂張:“鄭新月,我警告過你的,沒有人能從我手裡搶走東西。”
她施施然地伸手拍了拍我的臉,道:“你也算厲害,被秦維泰踢了,轉身就有顧晨城願意接盤,功夫不錯。你要是識相的話,就老老實實地想辦法抱緊顧晨城,別再來惦記我的東西了。否則,我就讓你嚐嚐什麼叫身敗名裂!”
我的腦袋飛快地運轉着,“身敗名裂”?難道說林昕蓉手裡的把柄是關於我名聲的?鄭予安爲了保護我才被迫向她妥協的?我心底的死灰又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弱的火焰:會是這樣的嗎?
“噗通——”林昕蓉突然仰面摔倒在樓梯上,我嚇得趕緊向後退,誰知卻撞到一堵堅實的懷抱。
顧晨城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看來斷兩根手指頭太輕鬆了,你還有膽子吠。”
林昕蓉的臉色微微變化,很快又勾起了脣角:“我有沒有膽子吠,顧少應該很清楚。我林昕蓉的性子你可以去打聽打聽,逼急了,大不了拼個兩敗俱傷。我敢,顧少你敢嗎?”
大概是不在顧晨城的地盤上了,林昕蓉的底氣足了不少,媚意十足的眼眸裡藏着一股狠勁。竟然連顧晨城都被她堵住:“……老子真後悔那天沒有把你弄死。”
“呵呵,”林昕蓉不甚在意地笑了:“是啊,謝謝顧少的不殺之恩。”
我望着林昕蓉的笑容,不知道爲什麼心裡有些發麻。比起之前的脣槍舌劍,現在的林昕蓉似乎更多了一股瘋狂和狠戾,看來小男模被抓,對她有着很大的影響。
“你特麼地——”顧晨城這樣的小霸王哪裡受得了挑釁,提着拳頭就要砸向林昕蓉的臉。
“晨城!”鄭予安及時出現在了樓梯上方,阻止了顧晨城的攻擊:“東西搬完了,你送月月回家吧。”
我一瞬不瞬地望着高處的鄭予安,企圖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破綻。他居然會站出來保護林昕蓉,爲什麼?
我看了看捏着拳頭一臉不爽的顧晨城,勸道:“晨城,你在外面等我一會兒,我有幾句話要問。”
顧晨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臉平靜的鄭予安,終於還是答應了,邁着長腿三步兩步地就走出了門。
隨着大門重新關上,我回頭仰望着鄭予安。似乎這個男人總是站在高處,讓我仰望着,可望不可及。哪怕有一瞬間我觸到了他的衣袍,也只是短暫的幻想,最終他還是不屬於我。
“予安,現在人都在這裡,我再問你一次。”我不甘心,心裡那隻好奇的貓在我的心牆上撓出無數爪印。我指着仍舊滿臉笑意的林昕蓉問道:“是不是這個女人又拿到了什麼把柄,威脅你結婚?”
鄭予安的眼中似乎有痛色一閃而過:“……沒有,月月,你不要再編故事了。生活不是童話,你該長大了。”
生活的確不是童話,可是你卻給了我一段童話般溫暖的記憶。現在你又親手扯碎這些記憶,說我應該長大。我望着那個遙不可及的鄭予安,心彷彿被海水沖刷成了碎片。
“呵呵,”林昕蓉笑了:“小月,聽你叔叔的話,趕緊跟着小城回家吧。都要結婚的人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氣,讓顧家知道了,丟的可就是鄭家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