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9章 滄瀾明心鬥 暗夜禁地行(上)
滅滄瀾房中的枕被都已換了新的,是當年月親手爲他縫製,選了上好的珊瑚燈絨,冬暖夏涼,溫柔貼膚。
這等福分於宗中弟子而言簡直是天賜,須知當年月形如雪女,人神不近,卻對座下一個廢物般的弟子如此盡心,其情狀如姊如母。滅滄瀾自己更是心中溫暖,十幾年來未嘗有過一人對他這般用心,他再天生沉暗的性子,終究不過朗朗一純性少年,與當年月師徒往來之間竟是生了柔情。
當年月爲滅滄瀾縫製的枕被閃爍點點晶光,她說那是她身上煉氣精華的細小結晶,融於枕被之上夜夜伴滅滄瀾睡眠,就算是再愚鈍的天資,也能打磨出一點點的精氣來。當年月用心至此,從此她音容笑貌在滅滄瀾眼中再也揮之不去,滅滄瀾將他的這位師尊奉若姊母。
轉眼夏季已過去一半,青蓮宗中炎夏蔥鬱氣象漸趨清明,常有朗朗晴天,日光卻不再逼人。滅滄瀾仍是與其他六名再傳弟子一般待遇,那日論武切磋會上與沈明心的異狀宗中無人敢議論,看向滅滄瀾的目光卻更加如視怪物。
心中有所牽念,滅滄瀾更能淡看周圍,只是比從前更加苦思起來,自己這一副廢材的功體究竟如何起死回生。從前苦思這個問題,只是暗暗埋在心中;如今卻強烈得多,似是急於要證明自己並非天生螻蟻命,代價多少都可不計。
當年月爲滅滄瀾私下以獨門道術喚醒功體,以求這廢材之中一點生機,如此循環已有數日。這日滅滄瀾又按以往規矩來到當年月靜室之中,當年月素喜各種檀香,屋內總是充滿各種飄渺香氣,真正的如入仙境,不涉紅塵。
當年月正在桌案前研讀道經,人與燈燭交相輝映,如一尊冰雪照青燈。知道滅滄瀾進來,當年月並不擡頭,悠然又翻了一頁笑道,“你倒是天生勤勉,也不是一點好處沒有。”
師尊雖然對自己用心至深,但是說話每每不留情面。滅滄瀾自然不會動怒,只是暗覺哭笑不得,清聲道,“弟子正在加倍用心,好趕快求得進步,給師父爭得光彩。”
“竟是爲了我麼?”當年月輕拋書卷,以手抵脣笑道,“好,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枉了我爲你縫製枕被的心。”說罷,當年月素手一轉點點蒲團坐檯的方向,“去吧。”
滅滄瀾應聲過去,側身躺在蒲團之上,香氣繚繞中只有他和當年月二人,一時間不由有些神迷。當年月走過來,擡手爲滅滄瀾正正身子,聽得少年低語,“師父,我近日總覺得體內寒氣越發沉重了。”
當年月微微扭頭,柔語如哄孩童安睡,“怎會?你體內寒氣是阻擋你正常修煉的根源,我已經盡力幫你拔除了啊。”
“我知道師父用心。”滅滄瀾眨眨眼睛,一片深寒的眼瞳中卻只對當年月顯露少年單純,“只是胸中寒氣確實越來越沉重了,沒有一點消散的意思。”
“這樣……”當年月點頭輕嘆,擡手輕撫滅滄瀾發間一支青玉髮簪,“你閉目安神,我去換支薰香。”
“嗯。”滅滄瀾微笑點頭,雙目輕闔便沉下呼吸。在他閉目一瞬,當年月臉上柔和笑容倏然消失,轉身衣袂飄飛盪開清冷香氣。
書架底層一排沉香匣內盛放各色薰香,都是當年月小心用度的收藏。當年月拈了一塊深紫色的香塊投入香爐之中,只見那紫色冒出煙來,瞬間變成血斑一般的黑紫色,飄出來的煙霧亦不再飄渺輕靈,而擴散開隱隱妖異。
“怎麼會呢……”當年月一面蓋上香爐雕花蓋子,一面皺眉冷聲道,“榨取了他這麼久的寒氣用來煉造聖物,怎麼他的寒氣還是如此豐厚?”
眼前輕煙繚繞,遠看滅滄瀾身子竟像一具臥佛,安然不動。當年月拔下他發中玉簪,那不過就是當日天不知用來撥弄爐灰的青玉撥棍,指凝真氣在上面輕劃而過,引動天不知刻在上面的法印,觸在滅滄瀾身上各處經脈之上。
這便是榨取滅滄瀾身上純寒之氣的方法,小小青玉撥棍卻能榨取比一塊千年寒冰亦不差的寒氣,用來催動那密室煉爐中神聖的聖物。
當年月一面滑動玉棍,一面秀眉緊蹙,“果然還是這麼豐厚……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軀體只是空殼,怎麼會源源不斷產生如此精純的寒氣?”
滅滄瀾似已入酣夢,在師尊這裡找到安心,亦全然不曾聽見當年月口中喃喃。見少年如此安然形貌,當年月心中自然知曉滅滄瀾神魂動搖,嗤然一笑道,“要是真有這樣的心思,倒真是個傻小子了……不過,更方便。”
喃喃自語間,青玉撥棍上已然霧氣升騰,如寒冰遇熱,騰騰霧氣旋繞飛舞。再榨取寒氣就會使玉質碎裂,當年月便收了手指,將青玉撥棍收入袖中,雲袖翩然輕揮劃出點點青光,面容如水汽蒸發倏然不見,只餘一聲冷語,“今日這迷魂香,看來力道有些大了。”
滅滄瀾安然昏睡於蒲團之上,眼皮甚是沉重,虛空大夢中幾次有感想要睜眼,都一絲動彈不得。他只是心疑近來自己時常通身發軟,莫名的就沒了力氣,還想自己是廢材之體,強要修煉果然有了異樣症狀,卻不知他常常在當年月這裡吸入大量迷魂煙,更是淡淡腐蝕了他的心脈。
“滄瀾……滄瀾。”沉夢許久,滅滄瀾被一陣柔聲低語喚醒,甫一醒來仍是眼前發昏,只見當年月笑道,“莫要真睡在這裡,今日已經完成,快回去休息吧。”
滅滄瀾扶額起身,眼皮猶自不時輕合,猶疑道,“師父,我今日……特別的頭暈。”
“是麼?”當年月微張素口,轉頭看了看輕煙嫋嫋的香爐,“許是今日的香放得多了。能起來麼?”
當年月伸手去扶滅滄瀾,果覺少年通身發軟,如同從內裡被掏空,卻不動聲色地擡手正正他發間青玉簪子,“回去吧。修煉之事不要心急,你功體空虛,還需要慢慢開導。”
“知道了。”滅滄瀾執禮點頭,走出當年月靜室之時竟有柔柔不捨之感,其實並非離別,不過暫離,當年月心下倒是也有些詫異,這少年究竟用了些什麼心思惦念自己。
雪眸輕轉,當年月高深真氣卻已然感察到外面有異,捻了髮絲輕撫臉頰笑道,“怎麼……莫非還有一個人對我用心麼?如此,可就有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