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皇帝都有自己的減壓方式。
有的喜歡吟詩,有的喜歡打獵,有的喜歡撬鎖,有的喜歡畫畫。人不可能一直處在那樣一個緊繃的狀態。前朝後~宮,步步爲營,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吞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慶隆帝的愛好,便是刻章。
專門有一間密室是用來收藏他的作品。大大小小,只要是看着不錯的石料都會拿來雕刻。慶隆帝的字寫的極好,雕刻的手法也是十分細膩的。
在第一個兒子出生不到三天就夭折之後,慶隆帝便決定以後出生的兒子,他都要刻一枚玉讓他們戴在身上。
這是一個父親對於孩子們的期許。
也正因爲這塊玉,慶隆帝在兒子們心中顯得與皇帝這個職業那樣的不同。
洛琛把玩着手裡的玉料,這是前些日子從親爹手裡要來的。
本身不是喜好這種東西的孩子,開口要玉料的時候着實讓做父親的驚訝了一陣子。不需要解釋什麼,只挑了一塊看上去還算是溫潤的白玉。
皇帝陛下驚訝了兒子跟他要玉料之後就開始好奇兒子那這塊玉做什麼。
“我想給你刻一枚章。”洛琛靠在門口,看着坐在美人榻上繡花的重華。
重華擡起頭來,略微迷茫地看着洛琛:“做太子妃需要有私章麼?”
印章這種東西在現代的孩子看來並不算是生活必需品。這是可以作爲收集品來收藏用的。尋常的生活中除了去銀行常見,也就是工廠和公司會需要到。
在古代,印章也不算是常見。最常被使用的就是皇帝陛下桌案上的那塊玉璽。
洛琛搖了搖頭,走了進來坐在重華身邊:“你喜歡什麼字,我刻給你。”
重華看着他金色的眼睛,一時摸不準他在想什麼。洛琛雖然什麼都會跟她坦誠,可本身他就是個十分內斂的人。情緒方面,基本上是輕易不外露的。
重華低着頭細細地想着,自己喜歡的字。她喜歡的字有很多,那些字組合在一起,編織出美麗的故事,優雅的散文,流暢的推理。可那些都不能用來作爲印章使用。
刻什麼字好呢。
刻名字是不科學的。在這種地方身上隨便戴久了的東西丟了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更別提是帶有名字的印章了。
“有什麼特定的含義麼?”重華覺得還是問清楚比較好。
洛琛正拿着她繡好的蝴蝶蘭看,聽她問想了想:“沒什麼,刻着玩的。”
重華微微鬆了口氣,若是刻着玩的就沒關係了。隨便什麼字應該都可以。只要不讓人看出來是她的東西或者是洛琛的東西就可以了。
“翱,”重華擡手讓青鸞拿了筆墨紙硯過來,一筆一劃地寫下來:“翱翔的翱。”
洛琛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字,不怎麼樣。”
重華一瞪眼:“我們那邊都不用毛筆寫字的,我鋼筆字寫的相當不錯了。”
洛琛支着臉頰,深深地看着她:“覺得不自由?”
重華一愣,才明白過來洛琛的意思。搖頭笑了笑:“我能到這裡來,已經是超越自由的事了。”
在現代,就算是出國旅遊,也是在地球上晃悠。人類夢想着可以在天空中翱翔,夢想着能夠穿梭時空,夢想着觸碰極限觸碰邊緣。可她這樣輕易地就跨越了那麼多人的夢想,已經是展翅翱翔了。
氣氛不錯。重華笑着支在炕桌上看着洛琛。
“我最開始到這裡的時候,只想着拼命逃離這裡。想着如果可以讓我再回到我的世界我一定好好地生活下去,不辜負老天爺給我這一條命。可是真的回去了,才發現,其實我的生活是那樣的蒼白。沒有波瀾,沒有驚喜。每天只是按部就班,悠悠盪盪。那時候才發現,其實人是需要冒險的,那樣能讓自己感受到真的活着。”重華笑着說道。
這是重華第一次跟洛琛談起自己的心情。洛琛略微有些驚訝,卻認真地聽下去。
“顧誠人問我,想不想再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曾經猶豫過。可我在夢裡,看到你守着我過了一輩子,最後一杯毒酒。那時候我才發現,其實我很依賴你。”重華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不敢擡頭去看洛琛直視她的眼睛。
洛琛一皺眉,若是那時候重華沉睡不醒,說不定他真的就帶着重華的屍身回山中一輩子不再問世事了。
可這樣的未來,已經被重華看見了,她放棄了自己的國家,放棄了自己的親人,放棄了自己原本安逸的生活,來這裡尋他了。只是爲了不讓他過她夢中看到的未來。心頭一動,洛琛伸出手握住了重華的手。
重華被他捏着手,嚇了一跳,擡起頭卻看見洛琛深深地看着她。
“琛……”話未出口,洛琛炙熱的吻就落了下來。
千華宮裡,華貴妃靠在花團上看着外面鬱鬱蔥蔥的竹子。兒子得皇帝賞識是再讓她這個做孃的開心不已的了。
可左玉蘭手裡那塊玉,實在是說不清道不明。她的兒子她瞭解。小九從明白事理之後就一直在追求着闖蕩江湖。倘若真的是跟左家的貴女有點什麼,怎麼還會有心往外跑。而且左玉蘭也說了,是個蒙面人給她的,這個蒙面人究竟是誰也說不好。
沒來由的心裡煩悶,看看日影,皇帝今日怕是又不能來了。若是要來,早就會讓人通稟,一起吃晚飯,然後留宿。
最近新進了兩個貌美的美人兒,皇帝怕是也分身乏術。
嘆了口氣,華貴妃慢慢地起身,讓丫鬟們伺候着落妝沐浴。
長夜漫漫,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做。否則這宮中的日子,可不是那麼好熬的。
當初,當初到底是爲了什麼,就進了宮。進了這方方正正的牢籠裡,只有頭上一方青天,能走的路有多少塊磚她都數的清。
終於有了兒子,以爲有了盼頭。可兒子不能讓自己親手養大,逢年過節才能見一次面。終於盼到了兒子長大,卻得來了兒子離家出走的消息。
或許待字閨中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不羈的一匹野馬。可進了宮,經過了那麼多的打磨,如今她已經不再是有着棱角的玉料,已經成了一塊放在絲絨上展示用的玉佩。
不再有新意,也不再有鑽研的價值。
藝術品,總是在最開始創造和設計的時候最讓人心頭癢癢,真的成品了,說不定也就是忘掉的時候了。
看着鏡子中保養得益的臉,總有老去的時候,總有新人再進來。這樣的日子,熬到什麼時候纔是頭呢?
她並非不喜歡重華。只是在看見重華什麼時候都那樣淡然的時候,總想要讓她臉上的表情碎裂。她不能理解重華總是那樣淡然,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眼睛裡應該有靈光纔對。應該對什麼都好奇,對什麼都抱有希望纔對。可重華就是那樣淡淡的,彷彿看破了一切,彷彿什麼都不在意。
那時候,她很想看到重華變臉是什麼樣子。
刁難也好,找茬也好。那個女子,從未變過。
直到嫁給了洛琛。
說實話她是真的沒想過皇帝能夠答應洛琛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可帝王的心哪裡是旁人輕易能夠猜透的。
在那之後,她看到了重華臉上彷彿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幸福。那種幸福不是顯擺出來的,而是那種放在心裡的淡淡的滿足。看得出重華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然後老三也娶了妻。喜歡男人的老三也娶了妻圓了房,雖然仍然磕磕絆絆,卻也過的酸酸甜甜。
這一刻,華貴妃才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很快,就會有更新的力量誕生。那時候,她的生活目標,又是什麼呢?
“娘娘,皇上來了。”貼身伺候的宮女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似乎十分驚訝也十分的驚喜。
華貴妃一愣,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太突然了,腳不小心踩在了裙襬上。
她沒化妝,也沒梳頭。就這樣慵懶地坐在鏡子前發呆。怎麼不早點說,什麼準備都沒有。
還沒來得及叫人梳頭,只見皇帝一身鵝黃色家常長袍,走了進來。
兩人對視,都是一愣。皇帝先低頭笑了起來。
這樣一笑,華貴妃只覺心頭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酸痠軟軟的。這樣的笑容她是見過的。第一次見到皇帝的時候,那時候他剛登基不久。家裡爲了榮華富貴將她送進了宮。
新婚之夜,他坐在她面前。也是兩人對視着。突然皇帝低頭笑了起來。她心頭一緊,以爲自己的長相不合他心意。誰知皇帝擡起手從她頭上拿下一片葉子。至今她都沒弄明白在這深宮中,如何有那樣一片葉子落在了她的頭上。博得聖上一笑。
“許久沒見你這樣了,很新鮮。”皇帝笑着走到矮榻邊坐下,朝着華貴妃招了招手。
華貴妃愣愣地走了過去,手腕上一緊就跌在了皇帝寬大的懷抱中。
“小九不在,朕想着你一定惦記的睡不着,就過來看看你。”皇帝溫潤的笑意就在耳邊。
華貴妃緊緊地攥着皇帝寬大的袖子,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