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城,楊石等人並沒有馬上和孫把頭的商隊分開,而商隊一起向城中的商市而去,一路上,行人穿着千奇百怪,武威郡雖然是河西四郡最靠近內地的一郡,只是城中漢人最多隻佔到四成,羌人,藏人,西域人,吐谷渾人,回人,突人等各個草原民族組成了其餘六成。
一路行來,麥鐵杖等人都是左顧右盼,體會武威城中與中原各城迥然的各族風情,唯有楊石憂心仲仲,若是預料成真,如何完成太子交給的任務。
“大人,我們到了。”孫把頭指了指前面道。
麥鐵杖擡眼望去,只見前面是一片廣闊的空地,有些地方稀稀疏疏分佈着一些白色的氈帳,只是人影廖廖,麥鐵杖大爲失望,疑感的問道:“這就是商市?”也難怪麥鐵杖疑惑,不要說京城,就是隨便一個內地的縣城的市場也要比這裡人多。
孫子信不答,向旁邊的一名護衛道:“把鑼敲起來,告訴他們,我們孫氏商隊過來了。”
“是!”那名護衛應了一聲,從馬車上取出一面鑼鼓,“鐺,鐺,鐺,”就在這空地上敲了起來。
“商隊來了,商隊來了。”鑼聲一響,突啦啦的一羣人涌了上來,這些人彷彿是從地下突然鑽出來似的,倒是把正在沉思的楊石嚇了一大跳。
“孫把頭,我要的瓷器呢?”
“我的絲綢?”
……
這羣人團團圍住商隊,迫不及待地向孫把頭詢問。其中不但有羌人。回人,還有膚色白晢,高鼻深眶的西域人。
“別急,別急,你們要的東西都有,都有。”孫把頭笑呵呵的答道,這裡的價格比起中原來已經是翻了五番,到了這裡,就完成了商隊行程持一大半。若不是這裡容不了太多的貨物,商隊賣貨之後就可以直接回程。
楊石碰了碰正在發愣的麥鐵杖:“我們走!”
麥鐵杖一愣:“走,到哪裡去?”
“當然是尋找楊氏諸子的下落。”
麥鐵杖才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想了起來。自己可不是商隊中地一員,來到這裡也不是爲了買貨,連忙跟着其餘人離開。
看着楊石等人離開,孫子信心中彷彿放下一塊大石。在路上時多了這些人因然是多了二十名精壯的護衛,只是進城後,商隊已無危險,孫子信當然不願意一隊朝庭的欽使在自己身邊。讓自己一直戰戰兢兢。
武威城外,赤狼騎還是按以前的路線前進,這條線路。他們已經走了七年。熟地閉上眼睛都不會出錯。一路上,碰到的商隊旅人都會停下來。用祟敬的目光看着赤狼騎通過。
“籲!”隨着一聲吆喝,正在奔馳的赤狼騎慢慢停了下來,最前面地一人將蓋在自己臉上的面罩掀開,露出一張堅毅的臉龐,從臉上看,此人不過二十五六歲,只是頜下已留着長長的鬚髯。
“大哥!”
“大哥!”
……
四名赤狼騎一起策馬來到長鬚青年身邊,紛紛掀開自己地面罩,他們的臉一張比一張年輕,最小的那張臉分明稚氣未消,只有十四五歲地年齡。
若是楊石在這裡,馬上就可以認出長鬚青年地身份,這張臉除了年齡,基本上和死去地楊素一模一樣,無疑就是楊素的長子楊玄感,其餘四人分別中楊素地另外四子:楊玄獎、楊玄縱、楊萬石、楊積善。
赤狼騎已縱馬趕了五六十里的路,雖然這裡天氣尚且不熱,衆人身上還是冒出了絲絲細汗,而跨下的駿馬更是跑得大汗淋漓。
“下馬,休息!”
隨着楊玄感的命令發下去,身後傳來一片嘩啦啦的聲音,數百赤狼騎一片翻身下馬,將面罩取下,開始給馬肚子鬆綁,然後從馬上取下乾糧,任由馬兒自由啃食嫩草。
遠處平坦的草地上,有數十個隆起的小山包,山包和其他地方一樣長滿了青草,只是前面一大片地方卻幾乎寸草不生,楊玄感帶着衆人來到那些小山包前,默默的跪下並磕了三個頭,才盤坐在地,取出乾糧啃食,這種動作衆人彷彿已做了千百遍,異常熟悉,這也很好的解釋了爲什麼單單這裡沒有青草生長。
在武威郡和過往商人眼中,他們是戰無不勝的赤狼騎,是商隊,旅人的保護神,可是沒有人想得到,他們卻全是由最低賤的戍卒組成,一旦戰死,只能就地掩埋,連一塊碑也不會留下,即使立下功勞,在戍卒身份沒有改變之前,不會有任何獎賞。
這裡的小山包,正是埋葬着以前赤狼騎戰死袍澤之所,象這種小山包,除了這裡外
布在另外七八處草原上,每一處小山包,都見證了一馬賊的大戰,雖然每次與馬賊的大戰都與赤狼騎的勝利告終,只是這些小山包加起來,差不多已超過了現在赤狼騎的總數。
正當衆中進食的時候,最小的楊積善突然“呸”的一聲將乾糧吐在地上,道:“難吃死了。”
這是楊積善加入赤狼騎後的第一次行軍,他從小錦衣玉食,後來雖然跟着一起發配,衆人憐他幼小,也多加照顧,談上不大魚大肉,粗茶淡飯總是有的,時不時也有一些葷菜改善伙食,赤狼騎是戍卒組成,伙食的標準不高,他們的乾糧只是黑色的窩窩頭,由一些雜糧做成,其中還雜有少部分米糠,比馬吃的還糟,楊積善自然吃不慣。
“撿起來!”見楊積善將手中的窩窩頭丟掉,楊玄感臉色已是鐵青。
“大哥。”楊積善委委屈屈的叫道。
“撿起來!”楊玄感絲毫沒有被楊積善委屈地聲音打動,重新命令了一遍。
楊積善大感不滿。心想只是一個窩頭,自己不吃就是了,大哥何必如此小題大做。只是長兄如父,楊素死後,楊玄感自然成了領頭人,積威之下,楊積善只得慢騰騰的挪動腳步,將滾在一邊的黑窩頭撿起。
看到楊積善撿起了窩頭,楊玄感臉色稍齊:“把它吃了。”
楊積善只得用手將窩頭上沾着的泥土擦去。小口小口的咬起來,淚水已在眼中打轉。
對於這個小插曲,周圍的赤狼騎軍彷彿毫無所覺,他們都小心的咀嚼着手中的黑窩頭。連一點殘沫也不肯浪費,彷彿這個黑窩頭是山珍海味,只有楊積善吃了一半,乘下的那一半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
楊玄獎走了過來。拍了拍楊積善地肩膀一下,將一個水囊遞給他,鼓勵道:“五弟,吃下去。等你以後就知道了,若是不吃,身上沒有了力氣。一旦碰到敵人。很有可能就因此喪命。”
楊積善接過水囊。汩汩的喝了一大口,一咬牙。將剩下的半個窩頭塞進嘴裡,腮幫子鼓起,囫圇吞棗般吃了下去,頓時引起一陣強烈的咳嗽,楊玄獎連忙在他背上拍了幾下,又給他喝了一口水,楊只善才止住了咳嗽。
“二哥,我以前不是聽說只要出城,就可以打到好多獵物,幹麼要吃這種難吃地窩頭。”經過這麼一咳,楊積善已經是眼淚汪汪了。
“當然可以打到獵物,等你到了晚上就知道了,只是沒有打到獵物之前,還得吃窩窩頭。”楊玄獎含笑言道。
“二哥,既然可以打到獵物,馬上的窩窩頭我不要行不行?”出發時,每名赤狼騎身上都帶有二十多個窩窩頭,楊積善嚐了一個,已經不想再吃了。
“不行!”楊玄獎回答的很堅決,見楊積善一臉迷茫,連忙解釋道:“傻弟弟,我們出來是爲了剿滅馬賊,保證商隊安全,可不是爲了打獵,一旦要和馬賊交鋒,哪有時間打獵,若是沒有這些窩頭,就只能餓肚子了,何況也不能每天都吃肉食過日子。”
楊積善不知道的是,對赤狼騎來說,最好地食物永遠不是彷彿隨時可以打到的獵物,反而是這些不起眼的窩窩頭,正是這些窩窩頭,纔在七年前的發配中,大部分人得以生存下來,剛到武威郡時,所有地戍卒也是靠這樣的窩頭活命,有時一個窩頭就可以救活一人。
六年前,草原上馬賊聯合,將赤狼騎重重包圍,雙方交戰半天后,正是因爲有這些窩頭,赤狼騎才能保持體力,越戰越勇,不但衝出馬賊的包圍,還對馬賊發起反衝擊,將馬賊擊潰之後,又連續追擊了三天三夜,纔將爲首地馬賊團伙斬盡殺絕,成就了赤狼騎不敗地威名,就算是現在,這些窩頭也是赤狼騎地主食。
吃完乾糧,衆人才起身喚過坐騎,給馬肚子綁緊,跨上馬背,奔向下一個地方,自從赤狼騎成立之後,除了在城中偶爾有的休息時間,每天都這樣渡過,開始時尤爲艱難,草原上馬賊成羣,必須隨時準備與遇到地馬賊作戰。如今赤狼騎威名在外,商道上馬賊大爲減少,即使還有馬賊,看到赤狼騎的旗幟也會遠遠避開,基本上半年也難得發生一次戰爭,赤狼騎的巡查卻從來沒有停止過。
在離天黑差不多還有一個時辰,赤狼騎停止了前進,開始將隊伍變成扇形圍住了一小處低矮的樹林,將樹林中的動物驅趕出來,黃羊、野兔、野雉、毫豬……各種獵物讓楊積善眼花繚亂。
等到天黑前,整個隊伍已打了二十多隻黃羊,一頭野驢,一頭二百多斤重的野
至連兩匹狼也成了獵物,至於其他野兔,野雞反而沒兔,野雞肉太少,除非是撞到身邊,否則赤狼騎的軍士連弓也懶得拉開。
打到的獵物很快被擡到溪水邊開膛破肚,除了一張野驢皮,兩張狼皮,其餘獵物的皮毛連同內臟一起被丟棄,等赤狼騎走後,這些東西自然有草原上的其它動物來處理。
一堆堆篝火生了起來,所有人都摘下面罩,將已經剝好洗淨的獵物駕到篝火上。不一會兒,烤肉地香味就直往人鼻孔中鑽,整個草原一片歡聲笑語。
楊積善中午只吃了一個窩頭,肚子早已餓扁了,聞到烤肉的香味,不停的吞嚥着口水,楊玄感走了過來,將一隻已烤好的野雞遞了過來:“給!”
楊積善大喜,接過野雞大口咬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吃得滿嘴流油,嘴裡含糊的道:“多謝大哥!”
楊玄感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慢點,不用急,沒有人跟你搶。”
“大哥。今天的獵物如此豐富,明明可以打得更多,爲什麼要最後將那些黃羊放走?”楊積善一邊啃着雞肉,一邊問道。
“獵物夠吃就行。打那麼多幹嗎?”
楊積善剛想說可以留起來回城賣掉,想起至少要在野外待半月才能回城,只得把話嚥下,回道:“那也可以留起來。明天不就可以不打獵嗎?”
楊玄感搖了搖頭,沒有解釋,這些東西只要時間一久。楊積善自然會明白。每天打獵其實對赤狼騎來不但是一種演練。也是一次放鬆的機會,爲了減輕馬匹的負擔。也絕不可以放太多獵物在馬身上。
吃完這隻野雞,楊積善拍了拍半飽的肚子一下,不好意思地看着楊玄感,楊玄感微微一笑,親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五弟,要想吃飽還有等一下。”
看着大哥的笑容,楊積善突然衝動地問道:“大哥,以你的功勞早已可以脫離戍卒的身份,爲什麼還要帶着赤狼騎出城,每天如此辛苦?”
楊玄感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一字一句地道:“大哥已經發誓,只要赤狼騎有一名兄弟沒有脫離戍卒身份,大哥就不脫離戍卒身份。”
“大哥,你真好!”楊積善剎時間感到自己的大哥高大起來,不可仰望。
楊玄感卻是苦澀的搖了搖頭:“大哥不好,若是大哥好的話,就應該洗涮父親地冤屈,讓弘農楊家重新站起來。”
“可是……可是……”楊積善囁懦起來,最後一咬牙,才道:“可是,大哥,父親的冤案是太子所定,還有可能洗涮的了嗎?”
楊玄感沉默下來,赤狼騎大部分人都是楊家地部將,以前跟着清河公時要說有多風光就有多風光,除了皇上,清河公誰地面子都可以不賣,只是江南一統,太子馬上御磨殺驢,衆人也從天上掉到了地上,成了一名叛賊,被判戍邊,太子等於是赤狼騎中地禁忌,只是這個禁忌卻突然讓楊積善打破。
楊玄獎剛好來到旁邊,聽到楊積善的話,狠狠地瞪了一眼,也不說話,七年前,他們是權勢赫赫的清河公之子,與皇帝還是遠宗,父親又剛立下大公,就在他們都以爲這份權勢能夠更上一層時,突然之間被太子指責爲叛逆,接着父親自殺身亡,家中被抄,他們被髮配,對於他們兄弟來說,這個打擊實在是太大了,以致過了七年,彷彿還是昨天之事。
“錚。”的一聲,楊玄威撥出腰間長劍,對天盟誓:“不管是誰所定,若不替父親洗涮冤屈,重振楊家聲勢,我楊玄感枉爲人子。”
“錚、錚。”在楊玄感的帶領下,楊玄獎和楊積善也不由撥出配劍,向天盟誓:“若不替父親洗涮冤屈,重振楊家聲勢,我楊玄獎(楊積善)枉爲人子。”
聽到突然的對天盟誓,正在燒烤獵物的赤狼騎頓時都停了動作,剎時間,整個草原一片寂靜,只有篝火燃燒時剝,剝的聲音。
楊玄縱、楊萬石馬上就明白,頓時跟着對天盟誓:“若不替父親洗涮冤屈,重振楊家聲勢,我楊玄縱(楊萬石)枉爲人子。”
楊氏兄弟盟誓完畢,不由相似一笑,所有的赤狼騎跪了下來:“若能替清河公洗清冤屈,我等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