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西嶽帝君也贊同趙炎的做法,放棄了對我們的接應,讓雲州遺族十二萬人在離雁口自生自滅?”顏如雪身子顫抖,猶似有些難以相信。趙炎把雲州遺族當棋子,事後反覆又當棄子,顏如雪並不特別生氣,人性本就如此。但西嶽帝君不同啊,他是神,代表的是天庭,是天帝。人界百姓尊崇上天,膜拜天帝,人人供奉,戶戶上香。天帝與天庭,該是要佑護下界的這些子民啊。天神們高高在上,也應該高貴無比,怎麼可以做這種骯髒的事呢?爲了自身的利益,竟然可以捨棄一個族羣,竟然要讓十二萬百姓無聲無息死在魔界!
吳不賒知道的情況越發多了,看得也越清楚,道:“這幾天我和南釋權聊天,對天界的事知道了些,天庭三星之一的北辰星君老病將退,西嶽帝君和南嶽帝君都在爭這個位置。
如果西嶽帝君把這事聲張出去,南嶽帝君所屬的勢力就會藉機打壓。而趙炎又不會爲了西嶽帝君上位而犧牲自己的王位,西嶽帝君爲免被動,當然只好放棄雲州遺族。天界的勾心鬥角、利益爭奪,其實比人界還要激烈得多。”
顏如雪擡眼向天,她的眼睛本來就看不見,又是在船艙中,可吳不賒有一種感覺,她似乎一直看到了天盡頭,看遍了天界,也看遍了所有的神與仙。她的失望是如此得強烈,讓吳不賒心中也泣血生痛。
“顏小姐,你也別太往心裡去,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爭鬥,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其實以前是我們對天界不瞭解,把神仙們想得太好了,真正瞭解了,所謂的神與仙,就是那麼回事。”
顏如雪輕輕點了點頭,站起身,對吳不賒深深一福:“吳大哥,謝謝你。”
吳不賒忙伸手虛扶:“顏小姐這是什麼話來,快別客氣。”
“若非吳大哥雲天高義,不肯捨棄雲州遺族,又慧心獨具,帶雲州遺族繞行海路,我雲州遺族十二萬老少,便要埋骨黃沙,永遠莫想踏上故鄉的土地。”
她看着吳不賒,一臉真摯,“讓如雪叫你一聲大哥,如雪無以相謝,只是在如雪心裡,會永遠把你當做大哥。”
“這是我應該做的,說起來我還是騙了你們。”吳不賒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又是激動,又是抱歉。
“我一直瞞着你們,就是不想讓你們因知道真相而失望,但我又擔心。我特意和南釋權聊了幾天,他對天界是非常瞭解的。西嶽帝君和南嶽帝君爲爭星位,他們本人及他們背後的勢力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雲州遺族要從楚國過,楚國屬於南嶽帝君的地盤,我就怕南嶽帝君爲打壓西嶽帝君,對雲州遺族起歹心。正好又撞上了南釋權,他和南嶽帝君都是十七王子一派的。我左思右想,乾脆把這個功勞送給南嶽帝君,免得南嶽帝君另起心思,所以不得不把真相告訴你們。”
“我知道大哥一切都是爲了我們好。”顏如雪激動的心緒略略平息,道,“我請四位長老來,商量一下,一切請大哥作主。我請四大長老安排一下,讓大家改口就行了。”
吳不賒有些猶豫:“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嗎?會不會亂起來?”
“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相。”顏如雪搖頭,“雲州遺族十二萬鄉親,是懷着最美好的嚮往回來的。如果讓他們知道真相,讓他們知道再一次被遺棄了,我怕他們會受不了,所以這事只能告訴四大長老。不過要安排一下,讓大家把說法改過來,這事不難。”
顏如雪安排人去請四大長老,她雖然強作鎮定,但顫抖的聲線還是暴露了她心中真實的情感。這件事對她的打擊,絕不像她外表顯現出來的那麼容易接受。吳不賒心下黯然,卻是無一字可以勸慰她。
四大長老雖然散處船隊首尾,但都身具玄功,得到通知,很快便飛了過來。吳不賒卻有些不敢與四大長老對面,只是讓顏如雪和他們商量。他自己躲去了一邊,偷看着四大長老來,再偷看着四大長老去。他不敢看他們的臉,卻可以想象得出他們臉上的憤怒。顏如雪隨又派人相請,告訴他,一切由他作主,四大長老會安排全族改口。
船隊又走了十多天,從海圖上看,沿線每隔千餘里便有一兩座島嶼可以用來落腳。雖然仍然會很辛苦,但南釋權立功之心熱切如火,下決心動身。吳不賒本來希望顏如雪能讓四大長老中的一個人跟去挑地,顏如雪卻拒絕了,一切拜託吳不賒。於是便由吳不賒陪了南釋權動身,當然,爲沿途安全,雲州遺族派了八名好手做保鏢。趕個早,吳不賒與南釋權向東飛去,八名保鏢前後護衛,吳不賒功力最高,身法最快,不過他得就着南釋權。第一程飛了三個多時辰,趕了五六百里。
若吳不賒單獨趕路,三個時辰他能飛千里左右,一個時辰三百多裡。南釋權一個時辰卻只能飛兩百里左右,已是氣喘吁吁,見一個小島,便落下去。幾名保鏢警戒,又捉了海魚烤了,填飽了肚子,休息半個時辰,復又趕路。趕出一段,見了小島,再又休息一次,如此反覆,到第三個小島時,也只趕出一千五百里左右。這是南釋權一生中頭一次在一天內趕這麼遠的路,到島上,往地下一倒,再也不想動彈一下,烤好的野味也不吃了,就這麼睡了過去。八名保鏢都是顏如雪挑出的精銳好手,功力不見得比南釋權強多少,身子骨卻強健得多,尤其性子堅韌,趕路那一點點辛苦,他們根本不放在眼裡。中途歇息時,他們分出人手輪班警戒,打野物燒烤也全是他們做了,根本不要吳不賒操心。
吳不賒功力最高,又是慢悠悠地飛,根本沒費什麼力。南釋權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他卻像個沒事人,吃了東西休息了半個時辰,又盤膝打坐,最後才睡了一會兒。
第二天一早,南釋權被吳不賒叫醒,只覺全身無處不痛,咬了牙才爬起來。看吳不賒神采奕奕,他暗暗歎服:“怪不得他能穿越魔境把雲州遺族帶回來,果然非比常人。”
南釋權起來,隨便洗把臉,吃了東西,活動一下手腳,皺着眉又飛了起來。吳不賒在後面暗暗點頭:“這人腦滿腸肥,不是個吃苦人,能忍住不叫苦繼續趕路,也算不錯了,功名富貴,果然最動人心啊!”這一天,南釋權身子乏了,雖然咬着牙苦撐,卻是飛不動,大約飛了千二百里。看海圖,再飛三四百里還有一個海島,可南釋權實在是吃不消了。吳不賒想着反正也不急在一時,便早早歇下。第三日也差不多,到了第四日,南釋權漸漸適應了,這一日竟飛了將近兩千裡。不過僅僅幾日時間,他瘦了一大圈,脖子竟奇蹟般地顯了出來,大肚腩則神奇地縮了回去。
“南兄這幾天辛苦了。”吳不賒遞給南釋權一條烤好的小銀魚。這種魚畢生在礁叢中活動,長不大,最大的也不過三四寸長,二指粗,肉卻極爲鮮美,只一根整骨,烤了吃,火候到時,外焦裡嫩,是下酒的極品。
“吳兄說哪裡話來。”
南釋權哈哈一笑,目光在自己身上溜了一圈,“我本來只謝吳兄一次,這會兒倒是要謝吳兄兩次了。吳兄幫我減了肥啊。若是平常時候,打死我也不會這麼趕,這一身肉又如何減得下來。”吳不賒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此後數日,南釋權精神越來越好,每天穩定在兩千裡左右。數日後終於到了人界,八名保鏢就在最近的島嶼上等,吳不賒與南釋權兩個上岸。找了個小鎮,南釋權先買了幾身衣服。近十天路趕下來,他體重至少減了三分之一,本來是個胖子,這會兒成了瘦子,而且很有點兒皮包骨的趨勢,原先的衣服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完全不像個樣子。
吳不賒倒是沒什麼變化。在店裡洗了澡,睡了一覺,吃了東西,南釋權立刻便精神熠熠了。他輕笑道:“動身前我還在想,到這邊要易一下容,免得被老十九的人看見了另起風波,因此還帶了張人皮面具。現在看來,完全沒必要了,這個樣子,誰認得我啊?”
笑了一陣,南釋權又道:“吳兄,我的意思是,先偷偷去見南嶽帝君,與帝君商量定了,再由帝君派人去跟楚王打招呼選地,這樣方便些,你說呢?”
“一切聽南兄安排。”吳不賒不熟,提不出什麼建議。一路下來,他也看出南釋權是個功名心極重的人,腦子也靈活,這樣的人,有了動力,認真去做,事情一定能做得極好,根本不要吳不賒操心。第二日便往南嶽府趕,也有三千多裡,南釋權卻是長了腳力,第三日午後便看到了如柱而立的南嶽峰。南嶽與西嶽比,又是一番景象,處處奇花異草,鳥飛蝶舞。吳不賒到西嶽,是八九月間(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ар.1.(1.m.文.學網)
,已是入秋,聞得見果香,看不到花開。後來雲州遺族改道西向,離雁口到海沙國便走了幾個月,海上又走了一個多月,這會兒卻是夏天,景緻如何不好?南嶽峰和西嶽峰一樣,頂峰處一道天梯,遠遠看去,便是一道雲柱,直接天穹。那種溝通天地的氣勢,給人一種巨大的威壓感,但吳不賒經歷了西嶽那一次,這會兒見了,卻只是在心裡冷笑。他暗暗尋思:“那南嶽帝君,卻不知是怎麼一副人模狗樣的扮相?”
南嶽是青衣衛,果然不認得南釋權。南釋權有腰牌,青衣衛一見,不敢怠慢,立即通報引見。南嶽峰半山腰處,一座巨宅,較之西嶽府絲毫不差,便是南嶽府了,因是建在山腰,居高臨下,更覺氣勢凌人。
進宅,南釋權報了名,都是十七王子一路人,聽說有急事,南嶽帝君馬上接見。當然,他們先要私下裡說,吳不賒也不急,慢慢在客廳裡喝茶。
約摸小半個時辰,有青衣衛來請。曲曲彎彎,穿堂過院,進了一座小樓,青衣衛帶着吳不賒直入內室。南釋權在門口接着,引他進去,室中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中等身材,卻是一身好肉,有肚子沒脖子,若把臉蒙起來,與沒減肥前的南釋權簡直就是一個人。此人臉上比南釋權多了三綹長鬚,頗顯威嚴,這時卻是微微而笑。
“吳兄,這便是南嶽帝君。”南釋權又指着吳不賒介紹,“帝君,這位便是穿越魔界克成大功的吳不賒吳壯士。”“吳不賒拜見帝君。”即便是相互合作賣人肉,人家位子擺在那裡,起碼的禮數要有,吳不賒跨前一步,作勢下拜。
“吳壯士不須多禮。”南嶽帝君自然不會讓他拜下去,搶前一步扶着,呵呵笑道,“吳壯士英姿颯爽,果然好一表人材,難怪能克成如此不世之功。”不愧久居高位,這話說得,讓人心發飄。可惜吳不賒見過此君同黨,那叫一個黑,自然不會上當,面上卻是誠惶誠恐:“帝君繆讚了,在下愧不敢當。”他重禮在手,還這般識得進退,南嶽帝君大是欣賞,呵呵而笑,攜手上座,裝模作樣問詢一番。無非旅途辛苦,碰到過什麼危難,彷彿吳不賒真是他派出去的一般。吳不賒自也湊趣,說了一些沒油鹽的話,倒是越發融洽起來。
便是南釋權也對吳不賒高看一眼:“這人還真是個人精,又有接回雲州遺族的奇功,十七王子必然看重,倒值得下大力結交。”南嶽帝君隨後表態,雲州遺族迴歸的事,南嶽府願一力擔當,也就是說,這個交易,他和吳不賒做了。吳不賒裝模作樣道謝。南釋權便後腳跟接前腳跟地接口,一些交易的細節,南嶽帝君要顧面子,當然不能親自說,開口的只能是南釋權。“吳兄,恭喜了,帝君的意思,吳兄即是代表南嶽府去的雲州,當然不能是白身,所以帝君任命吳兄爲象南道掾曹,這可是從五品的要職啊!雲州遺族迴歸,克成大功,吳兄,不,吳大人就從這裡往上升,有十七王子和帝君保舉,藉着雲州遺族迴歸的大功,天帝絕對會越級提拔。說不定吳大人能一步登天,做到一道的提舉。”
南釋權先前許官,跟吳不賒詳細說過嶽府的官制,因爲他能許的,只能是南嶽帝君能給的,當然先要和吳不賒說清楚。天庭給嶽府的官制,分爲三級十品。三級分別是府、道、司。
府是嶽府,帝君爲正二品神官;道爲貢天道,主官稱提舉,正四品;至於司就是判妖司了,主官爲判官,正七品,吳不賒和黑七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這一級。貢天道一般是一國設一道,當然,大國可以多設幾個道,貢天道做什麼呢?理論上,貢天道管着判妖司,但人與妖的事情貢天道其實不大去管。貢天道的主業,是催收各國的貢品,在人界,貢天道又叫催貢道,再歹毒一點兒的,又叫催命道。貢天道主官爲提舉,掾曹,是提舉的幾個副手之一。貢天道催收貢品,肥得流油,做爲提舉的副手,自然也是讓人眼紅至極的肥差。貢天道提舉爲正四品,嶽府雖然可以保舉,卻不能任命,嶽府能任命的,最多是提舉的副手。南嶽帝君給吳不賒一個象南道掾曹,算是給出他出價的極限。
“帝君厚愛,在下必捨命以報。”吳不賒也沒想到南嶽帝君出手這麼大方,不但先給了官,而且是從五品的高官。他慌忙起身致謝,感激涕零的神情雖有幾分是裝的,但也有兩分真,心裡也讚一句:“這老兒大方,捨得下本錢,倒是值當這份大禮。”
“錯了,吳大人應該稱下官了。”
南釋權呵呵笑。“是,下官多謝帝君厚愛。”吳不賒也笑。三人相視大笑,後面的就容易了,都是南釋權和吳不賒討論,南嶽帝君當場點頭拍板就行了。雲州遺族安置容易,南嶽帝君派人給楚王打個招呼就行。吳不賒這一回把細,早問清了楚國的事。
還好,楚王登基不久,二十來歲,不存在趙國那種爭位之事,只是權臣有些麻煩。雲州遺族迴歸,剛好可以增加楚王的聲望,穩固他的地位。便不要吳不賒提,他也會挑一個好地方,妥善安置雲州遺族。四大長老和顏如雪也會另有封賞,他們當然不能像吳不賒一樣由南嶽帝君先給個神職,但帶領雲州遺族迴歸,天帝的封賞絕不會低,神職或許不會高,爵位卻必定極高。天庭的神官系統,和人界差不多,一是實職,如三星、九耀,武職中的帥、將、尉等,是掌有實權管事的職務;一是虛銜,各種各樣的封爵,清貴,但無實權。
不過這些東西吳不賒也弄不太懂,一個虛銜,也懶得替顏如雪他們去討價還價,確定會有就行了。
細節上,說好吳不賒回船隊後,南嶽帝君就把風聲放出去,楚王那邊準備人接。船隊一到岸,就把聲勢大大地造起來,然後就只等着摘果子了。商量停當,到外間擺上酒席,先有人奉上吳不賒的官服、官印、腰牌、告身諸物。吳不賒拜謝了,還要去挑地,還要回船隊去,暫時以不聲張爲好,官服也沒必要換,先收好,隨後便往楚國來。南釋權就不必去了,跟着走,反惹人生疑,雖然他身材大變,真正相熟的還是能認出來的。南嶽帝君的人帶吳不賒秘密見到了楚王。楚王中等身材,蒼白瘦弱,好像終年沒見過陽光似的,和趙炎的小白臉有得一比。聽說雲州遺族歸來,他也激動了一下,臉上顯出了一絲潮紅,應得非常爽快,楚國境內的郡縣,任由雲州遺族挑選。吳不賒在和南釋權去南嶽府時,留神問過,楚國最富饒的地方都在東南,但那裡人也多。西南要貧瘠些,但人少,開發的潛力巨大。尤其是象山山脈,是戰亂後拋荒的,重新開發不難。
說是選地,但如果雲州遺族真搶了別人的土地,名聲不好,顏如雪等人未必樂意。選在象山附近,既易於開發又避了爭地的惡名,一舉兩得。吳不賒開口,楚王倒還真是大方,一揮手,象山周圍百里之地盡數劃給雲州遺族。吳不賒呆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慌忙道謝,當面便讚一句:“大王氣度恢弘,不愧是大國之主。”
樂得楚王哈哈大笑。他笑聲有些尖,像個小孩子,明顯裡中氣不足。吳不賒冷眼看着,心想:“同樣是小白臉,這傢伙比趙炎要差得遠,以後應該好打交道些。”
楚王還要派人帶吳不賒到象山去看,吳不賒說沒必要。拿了象山縣地圖,他離了楚國,到海島上會合了八名保鏢,回頭來找船隊。數天後迎上船隊,顏如雪、四大長老接了。吳不賒說了全過程,南嶽帝君封了他從五品掾曹的事也說了。然後他拿出象山地圖出來,道:“楚王對雲州遺族的迴歸還是非常歡迎的,象山周圍百里全劃給了雲州遺族。
邊上的不說,中間這一段,依山傍河,河兩岸可開良田無數。別說十餘萬人,便是百代之後,上百萬人也可輕鬆養活。最妙的是這裡曾遭戰火,人跡稀疏,這一帶全是無主之地。”
顏如雪不等他說完已是輕吁了口氣:“這就好,若爲安置我們而讓當地百姓流離失所,可就心中不安了。”
司蛇長老卻看着地圖出神。吳不賒一直在留意他們幾人的神色看是否滿意,注意到了司蛇長老臉上的神情,問道:“司蛇長老,你有什麼想法嗎?”
“我是在想,”司蛇長老有些遲疑,一些話似乎不好說出口,見所有人都看着他,停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萬一我們遇到戰爭怎麼辦?”
司風長老幾個臉上都露出凝思之色。雲州遺族孤懸魔界千年,吃足了苦頭,無論是誰,都要抱一點兒同情心。不說怎麼樣來照顧雲州遺族,至少不應該來打他們。但世事難料,三五十來年或許沒人會來找他們麻煩,以後呢?三十年五十年之後,可難保別人還會善待雲州遺族。吳不賒也有些發愣,這個問題不好答。
顏如雪接口道:“雲州遺族的先輩能在魔族環繞之下屹立不倒,我們和我們的後輩,自然也能在人界繁衍下去。只要我們團結一心,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不會被人欺負了去。”這話說得豪氣,四大長老齊聲應是。吳不賒也是暗暗點頭,對顏如雪又多了一分認識。
船隊一路東行,偶遇風浪,甚至還遇到過一次海怪,總體來說是有驚無險。這日前頭來報,楚王遣使來迎。過了數日,又報南嶽帝君遣使來迎。這算是真正見到家裡人了,雲州遺族上下都十分興奮。
又行數日,遠遠地看到陸地,已是到了人界,雲州遺族上下歡呼雀躍。葉輕紅、九斤麗、象斧幾人也上了甲板,均十分興奮。他們當然不是爲回到人界而興奮,是頭一次看到人界,好奇而已。早有船迎上來,卻是紅蔗國太子親迎,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皮膚黯黑,腰上還挎着一把刀,看上去倒有兩分英氣。
吳不賒和顏如雪的這艘船最先進港靠岸,四大長老全都到了這艘船上。上岸,顏如雪輕輕跪倒,以頭觸地:“我們回來了!雲州遺族,終於回來了!”語聲哽咽,如泣如訴。四大長老一齊跪倒,都是老淚橫流。
千年的遊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多少個日夜枕戈待旦,又有多少回凝眸遠望,盼望着王師北去。希望,失望,血淚,堅持,到今天,一切都過去了。千年的遊子,終於是回來了,怎能不激動,怎能不傷感,又怎能不熱淚橫流!
五體投地,只盼能把自己的心掏出來,與這片土地最密切地融爲一體。後面的船隊陸續靠岸,所有上岸的人幾乎都和顏如雪幾人一樣,激動萬分,有的更是號啕大哭,有的卻是邊哭邊笑。
十二萬人上岸,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好在早有準備,紅蔗國只是個小國,南嶽帝君和楚王都派了人來,他怎麼敢輕慢,各個方面都準備得非常充分。兩天時間,十二萬人上岸,先安排住下。海上顛簸數月,不休息幾天,絕對緩不過來。使節一撥撥地來,先是楚王的使節,後是南嶽帝君的使節。南釋權跟着來了,僅僅一個多月,他瘦下去的那一身肉竟然又奇蹟般地復原如初,讓吳不賒歎爲觀止。這胖子見了吳不賒眉開眼笑,裝模作樣一揖:“吳大人高升在即,南某這廂恭賀了。”被吳不賒揍了一拳,他又擠眉弄眼道,“十七王子和帝君對吳兄才能都十分讚賞。我可聽說了,帝君推薦吳兄爲象南道提舉,這可是正四品啊!嘿嘿,不錯吧?另外十七王子讓我告訴你,事了後會召見你,另有重賞。”
“多謝十七王子和帝君厚愛!還要多謝南兄居中美言!”“吳兄這話見外了,咱倆誰跟誰啊,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你呢!不過我們兩個也別相互謝了,說起來咱們是緣分。”拿肩膀在吳不賒肩上擠了一下,低笑道,“吳兄知道我升了什麼官嗎?”
“什麼官?”
“採辦司都管,正五品。”
“南兄先前好像是從六品。”吳不賒一算,吃了一驚,“連升三級!”“怎麼樣?還行吧?”南釋權嘿嘿笑,“若沒有十七王子,我最多升一級,甚或有可能功過相抵。
十七王子對有能力又忠心的手下,從來就不吝重賞。吳兄,咱們可是跟了個好主公。”吳不賒明白他的意思,忙表忠心:“吳某以後一定盡心替十七王子辦事,但有所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又過幾天,天帝的使節來了,對雲州遺族厚加撫慰,有功人員各有封賞,吳不賒果然被任命爲象南道提舉。
雲州遺族所在的象山就歸象南道,聽得吳不賒被安排到了象南道,顏如雪等人也十分高興。
這時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全體上路,趕往象山縣。先到紅蔗國都城紅蔗城,紅蔗王親迎,全體歇了一日,不顧紅蔗王挽留,復又起程趕路,沿途還有幾個國家,都是熱情接待。很明顯,有這種待遇,乃是天帝、南嶽帝君、楚王這三頭巨象的壓力所致。
吳不賒心中慶幸,如果不是遇到南釋權,真要萬里迢迢從楚國的勢力範圍內趕去趙國,南嶽帝君便不使絆子,這一路都不好走,況且肯定會使絆子,那時步步艱難,哪有如今的風光?象山縣本屬於象南國,不過象南國已滅,就被一分爲二,一半屬於象西國,一半屬於楚國。象山下原有象南國的一座王城象南城,從使節口中得知,楚王先替雲州遺族修葺了象南城,改名歸雲城,只等他們入住。到地頭一看,果見一城,依山而築,象南河環繞城郭。城不大,但云州遺族十二萬人是住得下的。
而且十二萬人不可能全住在城裡,總得有人耕種、獵狩吧?否則吃什麼?不過今年暫時不用考慮了,楚國調來了大批糧食,雲州遺族可以全族先去城中住下,再慢慢沿着象南河修建村莊、開荒種地,那至少是明年的事了。顏如雪和四大長老在得知趙國和西嶽帝君把雲州遺族當棄子的事情後,心中滿是悲憤,對迴歸人界後的前途也頗爲絕望。但踏上人界後的一切,讓他們重又恢復了信心,心中又充滿了感激和憧憬,也更感激吳不賒。吳不賒倒是不要他們感激,雲州遺族終於回來了,也得到了妥善安置,他也就鬆了口氣。最初接受西門紫煙的條件北去,他一腔的功利之心,這一番折騰下來,這份兒心思卻是已經淡了。
雲州遺族在他眼裡,不再是謀取利益的工具,而是他真正的親人。他們能平安回來,能安居樂業,就是最讓他高興的事。當然,他最初想要的,也都得到了,而且遠遠超出了最初的預想。當初他只想封個散仙,或者弄個小小的神職,現在呢,正四品的神官。當初趕得他欲哭無淚的鄧易通,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七品判官,今日再見面,鄧判官該要躬身叫“大人”了。
雲州遺族進了象南城,大體安置後,顏如雪和四大長老要去楚國拜謝楚王,據說南嶽帝君也要召見。本來吳不賒也要去,不過吳不賒和楚王見過面了,而且他是神官,不歸人王管,便不想去見楚王。最重要的是,他想去扶風城找林微雨,南嶽帝君給了他一個月的假,可以推後一個月上任。利用這一個月,完全可以把婚事辦了,把林微雨娶回來。
這個念頭一起,再不可抑制,吳不賒當即與顏如雪打了招呼,便安排前往扶風郡。葉輕紅、九斤麗、象斧幾人自然就留在象南城內,他們是紅髮碧眼的魔族,雲州遺族見慣了無所謂,若帶着他們在人界亂跑可不行。雖然他是神官,雖然也向南嶽帝君稟報過象斧幾人的身份,說他們爲雲州遺族的迴歸出了力,南嶽帝君特地給象斧幾人都發了腰牌告身,允許他們繼續替吳不賒效力,可處處解釋起來也麻煩。
最重要的是,把葉輕紅、九斤麗帶去見林微雨,這不是自找不痛快嗎?是個男人都不會做這種傻事。這日一早,吳不賒與葉輕紅、九斤麗兩女作別,獨自一人往扶風郡來。象山到扶風郡,有好幾千裡,吳不賒招招搖搖,飛了兩日。他沒穿官服,但彆着腰牌揣着官印。他很盼望沿途判妖司出來管閒事,到時亮出身份,看那些判官們前踞而後恭,必然有趣得緊。可惜讓他失望的是,一路飛過去,除了幾隻鳥,什麼也沒碰到。他現在大致也知道了,五嶽府下面,貢天道是最富的,哪怕裡面從九品的微末小吏,也要有很強的關係才進得去。判妖司是最窮的,撈不着多少好處,管的事還多,而且還有危險,真有那鬧事的妖魔,可不會束手就縛,運氣不好,碰上了,還不知誰捉誰呢。所以判妖司判官雖是正七品,願去的神官不多,打發去的往往都是些倒黴蛋。倒黴蛋嘛,怨天尤人,自然就有些消極怠工,除非妖怪進了城,鬧得有些不像話了,他們纔會象徵性地管一管,否則一般不會出頭。頭頂上有什麼東西飛過,他們看見也當沒看見,當你是隻鳥,嘿嘿。
本來五嶽府都有觀風使專以巡查各地判妖司,但觀風使不是常設衙門,只是五嶽帝君派出的特使,偶爾有,多半時間沒有,就有也只是抽查,哪查得那麼多。最主要的,觀風使其實就是要錢使,觀一趟風,妖風不淨,倒是金風滾滾,哪起得什麼作用!
飛了幾日,遠遠見一座大山,沒到近前,忽聽得吼聲如雷,聲音有些熟悉,好像是虎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