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歷三四四年,八月十六,“閻皇”君逆天的百日祭辰。
新接任成爲“冥嶽門”門主的天下第三,對於前任門主兼師父的百日誕辰,並沒有對此重要的節日大發武林帖邀賓客觀禮,反而是異乎尋常的低調,甚至連門內除了最核心以外的門人都被排除在外,這樣反常的舉動自然引起了不少的猜測。
有一說是“冥嶽門”正處於風雨飄搖之時,天下第三是怕外敵藉機搞亂才特意低調;也有人說是因爲君逆天出手擊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君天嬌(君逆天死後,聞太師立刻將君家父子女三人的真正關係公告天下)而君天嬌正好是天下第三的心上人,君逆天此舉讓天下第三懷恨在心,所以故意不對外公佈他師傅的祭日。
不理外界的紛紛擾擾,天下第三那剛毅的臉上始終保持着沉默,在恩師死後變得更孤僻冷漠的他,在這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來到他生平最敬重的人,他的恩師,他的嚴父──“閻皇”君逆天的墓碑前。
“天下第一君”君逆天的埋骨之所出乎意外的簡單樸素,但這卻是“閻皇”本人生前的願望,墳墓上除了一塊上書“閻皇君逆天之墓”的墓碑外再無其他,對於這個男人來說,任何的粉飾讚美之詞都是多餘,君逆天的“強”是不需要任何言語的,他本身就是“強”與“最強”的同義詞!
黃土一處,雜草幾叢,點綴出幾分蕭索,曾經是轟動天下的武道最強者,到頭來陪伴他的只有一個孤伶荒墳、一塊狹長石碑,過去數個月來,這樣的風景已經成了天下第三每日必遊之地。
只是今日卻有所不同。
在君逆天的墓碑前,赫然出現一束祭拜用的白菊花擺在地上,散發着淡淡幽香,冥嶽門內除了天下第三之外,還能來君逆天墳前上香獻花的人,來者身份已呼之欲出。
天下第三走到君逆天的墓碑前駐足,低頭望着地上的菊花,以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師傅……師母她終於也來探望您了,您老人家九泉有知,當會感到欣慰吧……”
空蕩蕩的袖子,和一雙苦澀的眼睛,天下第三默默拔開手中葫蘆的塞口,凌空將酒灑在墳土上。
“師傅,這是您老人家最愛喝的酒。”
沒有半句多談自己的事情,天下第三就不願把紅塵俗事帶到這塊他心中唯一剩下的聖地,除了每日風雨不歇的在君逆天墳前獻上一壺美酒之外,天下第三從未在恩師的墳前做過其他的事情。
一直到現在,天下第三對亦師亦父的君逆天仍然不存半點怨尤,如果不是君閻皇在他四歲的時候收留了他這個孤兒,他早該橫死街頭。
像現在這樣,在君逆天的墳前默默站着,天下第三彷彿就感覺到他的師傅還在人世,用一雙嚴厲而不失慈祥的眼睛望着他,那感覺讓他十分安心,十分平靜……
就在這時間彷彿停止流動的一刻,一種出於高手的直覺感應,讓天下第三半閉的雙眸爆射如冰寒芒,緩緩擡頭,往回望去。
“這感覺……難道是‘他’?但‘他’怎麼會變得如此之強,如果不是,那這熟悉的感覺又是……”
天下第三的感覺沒有欺騙他,因爲此刻在“冥嶽門”總壇的入口處,一頭銀髮如絲、白袍白披風,飄逸着一種皇者霸氣,雙手負後,冷眸冷笑像不把全世界的人放在眼裡,“六道聖帝”逆天邪已經回到他出生的地方了。
雖然只有一個人,但逆天邪此刻的氣勢就強得絕對可怕,而除了皇者霸氣之外,此刻他還有一種隱藏的殺意在,更令這個男人加倍的深不可測。
而當逆天邪踏上“冥嶽門”總壇的土地之後,四周的空氣忽然變得緊張和沉重起來,彷彿這個男人就是某種不詳的化身,將會把災難和死亡帶給這塊土地。
而當天下第三感應到他的到來時,逆天邪也同時感應到天下第三。
“既然已經知道我來了……便給我做該做的事吧!”
微微一陣冷笑,逆天邪的身體像籠罩了一層淡淡光暈,負手悠閒的像是在自家庭院內散步,一步一步的走進“冥嶽門”的總壇內。
像他這樣“光明正大”的拜訪,自然不可能不驚動總壇內的守衛,但是逆天邪的身份非比尋常,再怎麼說他也是前任門主的親生兒子,所以在未得到上面的指示前,他們就不敢對這個“少門主”做出任何處置,只好任由他旁若無人的長驅直入。
逆天邪就這樣大搖大擺的深入總壇重地,直到他開始往他的生母──玉白雪閨居的方向走去時,忽然劍眉一軒,微笑止步道:“嘿,終於肯出來了嗎?”
隨着逆天邪凝眸處望去,天下第三枯瘦冷峻的身影不知何時已出現,就像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擋在他欲往的路前。
只是,逆天邪早已今非昔比,如今擋在他面前的就算是神鬼妖魔也好,也不能礙着他要走的路。
天下第三眼中閃爍着詫異的光芒,望着逆天邪不放,訝道:“真的是你!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逆天邪眼睛半眯,擡頭望着天下第三,笑道:“大師兄,好久不見了。”
逆天邪意外的客氣並未降低天下第三的戒心,雖然他這個小師弟本來就是口蜜腹劍之輩,可是這次在他那溫和笑容的背後,天下第三就感覺到一種不同的氣勢,一種不下於“閻皇”君逆天的氣勢。
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擁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逆天邪像是完全感覺不到天下第三的敵意,依然悠閒的負手在後,渾身上下像是沒半點防備:“大師兄,你面色何必如此凝重,需要對你的小師弟這麼提防嗎?”
眼前的逆天邪就給天下第三一種看不透的感覺,他需要做一點什麼來打破這僵局:“你來幹什麼?”
逆天邪失笑道:“大師兄問這個問題不是多餘嗎?難道遊子回到自己的家也需要理由嗎?”
天下第三臉色依舊冷冽:“你從來就沒把冥嶽門當成自己的家,坦白說吧!你是爲了師母而來嗎?”
逆天邪不動聲色,豎起大拇指笑道:“大師兄果然高明,我正是爲此而來。”
天下第三搖頭道:“我不能讓你見師母,你回去吧!”
逆天邪像是早知道天下第三會如此說,饒有趣味的問道:“爲什麼?”
“師傅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在你身上出現連我也不能看穿的改變時,便要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你和師母見面。”
逆天邪聽後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似有點蕭索,也似有點遺憾,但也只是剎那間而已,隨即神色恢復平靜如常,仰天哈哈笑道:“臭老頭就算死了也要和我作對嗎?可是我倒想知道,老頭子往生的現在,大師兄你還憑什麼可以管我!”
逆天邪說到最後一句,皇霸邪氣在他身上就像噴泉一樣不斷涌現,不只是離他最近的天下第三,甚至數十丈外的其他門人也感受到這股氣勢,衆人以含着敬畏和恐懼的眼光,注視着場中的逆天邪,那感覺就很相似於當初他們望向君逆天的眼神。
天下第三沉聲道:“終於也肯說出真心話了嗎?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讓你變得那麼肆無忌憚,不過如果你堅持要違反師傅的遺言,我也只有用武力將你阻止。”
逆天邪語氣裡有着一絲嘲笑:“想要阻止我嗎?大師兄,你可知道一件事,打從我懂事開始,我一直就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想要把你那高傲的鼻子,給打凹進你那殭屍一樣的臉孔去。”
“那你還等什麼?就來嘗試吧!”
“好啊!大師兄,你就來阻止我吧!”
立場鮮明不過的兩人,動手分個高下是必然的結果,“重生”之後不再像之前的人格一樣玩弄心理戰術來打擊對手,對自己實力擁有絕對信心的逆天邪就採取最直接、最有效的攻勢,不見他有何動作,一道閃爍着難以形容光亮的劍芒,已經朝天下第三刺去。
“你所謂的改變就只有這點進步嗎?那真是讓我失望得很!”
天下第三怒喝一聲,右臂一動,“絕世魔刀”以手代刀,一道烏黑刀芒斬向亮麗劍芒,像利剪破絲綢般中分劍氣,連消帶打往逆天邪攻去。
逆天邪依然維持負手在後的悠閒姿態,似緩實快的往後飄飛,刀芒始終盯着他面門不足一尺的距離。
逆天邪微笑讚道:“好,師兄你的功力又有進步了,想必自老頭子死後,你每天也苦練不已吧!而看師兄你把老頭子留下的刀法使得那麼好,讓我也覺得技癢,想耍幾招來讓師兄你指點。”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他的腳尖也重踏實地:“大師兄,就來接我的絕世魔刀吧!”
“吧”字一出,逆天邪整個人忽然化成一道龍捲風在原地自轉,無數刀氣就在龍捲風中宛如刀山崩塌一般的擴散出來,而這與天下第三所發類似的刀氣更瞬間把去勢已老的黑芒絞成粉碎。
“什麼?這是絕世魔刀中的‘血海勢’,天邪他竟能將這一招發揮到不下當日師父親手施展般的實力!”
震驚表情在天下第三臉上無可掩飾的流露出來,逆天邪的真正實力,只是牛刀小試,已讓前者感覺到有重新估算敵人實力之必要。
“怎麼啦!大師兄,我感覺到你的驚訝,是否我把老頭子的絕招使得比你還好,讓你感到意外啦?哈哈哈!”
逆天邪“血海勢”一出,整個人彷彿化成一道龍捲風暴,風暴中夾帶的刀氣足以把任何捲入的物體碎屍萬段,而如今這道風暴就夾着毀天之勢朝天下第三而來,要把他絞成粉碎!
除此之外,龍捲刀風中還散發着一種“輕蔑”和“嘲笑”的意識,逆天邪就像是要告訴天下第三,你這個殘廢的東西,一輩子也只能在我之下!
以“末那識”所傳達的無相感覺,天下第三絕對能接收得到,這也使他憤怒了。
“好!天邪,你要看我真正的實力嗎?那我就給你看好了!”
天下第三一咬牙,五指握實的同時,臂上青筋如毒龍潛行於地,跟着大喝“轟天!”
伴隨着簡單的一記勾拳,但拳勁卻像飛龍昇天一樣帶着無盡力量硬撼在刀氣上,竟一下子反過來把逆天邪的龍捲刀勢制止粉碎掉。
刀勢被破,露出逆天邪不驚反笑的身形道:“妙啊!沒想到你還藏着這樣的絕招,老頭子留着這個壓箱寶,該是爲了讓你有朝一日可以剋制我吧!只可惜大師兄你的‘覺悟’還不夠,不能使出這拳招的十成威力,到頭來你的下場便只會是一個──敗!天道循環──!”
逆天邪忽然像穿山甲一樣滾動着身子,避過“轟天”之拳的第二道拳鋒,然後雙掌一拍撐地彈起,右腳迅雷也似的印在天下第三重招出擊後的唯一破綻上。這古怪而刁鑽的一腳就選在敵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讓天下第三完全沒有閃避的餘地,腳勁入體後更在體內產生連鎖爆破的反應,讓他在應腳後退的同時,還得不斷去壓制流竄的潛勁,一時之間幾乎失去還手能力。
面對天下第三這樣的頂級高手,逆天邪竟能連“常世之劍”的絕招都不必施展,單憑自行領悟的“絕世魔刀”和“天道”武學,已能將前者壓制在下風,今時今日,逆天邪真正的實力到底去到一個什麼可怕的境界了?
天下第三被逆天邪的一腳轟退七丈之遠,雖然表面傷勢不重,但心理上的創傷卻是全面而空前的──“感覺”得到對手還沒拿出真正實力,被這個一直在自己之下的小師弟如此“讓賽”擁有“天下第三”之名號的他就不能忍受如此恥辱,何況他身上還揹負着整個“冥嶽門”的名聲,即使轟烈戰死,也不可以就此言敗!
“可惡啊!天邪,把我真正激怒,你就要付上極大的代價!”
天下第三一聲怒吼,運聚十二成功力於臂,就要用相當於“終極”功力的境界來發出“轟天”一擊,用他師傅所傳下來的絕技,來把他師傅唯一遺留的兒子擊殺!
逆天邪眼中露出嘲諷之色,聲音未刻意提高卻讓場中之人每一個都聽得清清楚楚。
“終極豈能奈我何……”
如果天下第三還有三分清醒,應該會去思考逆天邪這番話的背後意義,可惜現在的他等於是負了傷的野獸,怒火遮眼的他是不會考慮發出這一擊的後果的!
就在必分生死的界線一擊眼看無可避免之時,一道動人至極,如天上仙籟的聲音出現在場中,終止了死戰的爆發。
“住手──”不是很具威嚴的聲音,卻是這個世上唯一能阻止兩人戰鬥的理由,她就是天下第三所要守護的對象,逆天邪所要帶走的對象,兩個人的師母/母親──玉白雪!
雖然說起來不可思議,但在玉白雪現身的那一剎那,場中的人彷彿都聞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馨蘭香,讓劍拔弩張的火藥味在一瞬間便熄滅於無形,天下第一美人──玉白雪的魅力不減當年。
逆天邪打從玉白雪現身開始,目光就再也沒從對方身上移開過片刻,彷彿其他人在他心中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朝着母親投去一個無比魅力的邪笑,欣然道:“娘,我來接你回家去了。”
玉白雪澄如平湖翦水的盈盈眼波露出幾分酸楚、幾分無奈:“家?我還有家嗎?哪裡還有我這個不祥之人的歸處呢?”
逆天邪微笑道:“當然有,爹已不在了,在這世上只剩下娘是我唯一的血親,我發誓,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再也不會讓娘你受到一點委屈。”
玉白雪的眼光與逆天邪交接,不由嬌軀一顫,軟弱的道:“我再也不想和你君家的人有任何接觸,請你放過我吧!”
逆天邪淡淡道:“娘今天如果不肯跟我走,說不得我只好殺光這裡所有的人,讓娘可以沒有牽掛的跟我回去。”
他的語氣雖平淡,卻帶着一股無人可以質疑其決心的自信,其話語裡透露出來的殘酷無情更讓人不寒而慄。
玉白雪粉頰上閃過一絲讓人心碎的蒼白,閉上眼睛,無奈的道:“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