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迴應對夏傾月而言無疑是天外仙音,她猛的擡首,又深深拜下:“神曦前輩,晚輩知道擾您清修是不可饒恕的大罪,但……夫君他身中梵帝神界的‘梵魂求死印’,晚輩別無他法,唯有前來,懇請前輩高擡貴手。”
“你既然知曉我,亦該知道我是塵外之人,從不會干涉塵世之事。念在你救夫之心一片赤誠,我恕你叨擾之罪,你走吧,勿要再擾。”
她的聲音無比的純淨輕柔,能撫滅最極端的暴躁,能讓一個心染罪惡的人痛哭懺悔。但對夏傾月而言,卻又是無比的殘酷……不肯給予她哪怕一絲一毫的希望。
“神曦前輩,”夏傾月又豈會就此離去,她輕輕道:“求你賜知晚輩,你可有辦法解他身上的梵魂求死印?”
朦朧的世界一片悠長的沉寂,才徐徐傳來宛若來自夢境的仙音:“他身上的梵魂求死印,除了種咒之人,世上的確只有我一個人可解。但,我此言只是我不願欺人,而非是要給予你希望。此地絕非凡靈可入,你還是離開吧,”
夏傾月內心如被流星撞擊,耀起強烈的希望之芒。先前,她帶着雲澈來到此地,只是心懷一分希冀……因爲月神帝當年和她提及“神曦”時,曾說她擁有一種極爲特殊的力量,可解世間一切污濁詛咒。
但,那畢竟只是希冀……而剛纔傳至她耳中的仙音,卻是她親口承認可解梵魂求死印!
只是,伴隨這個璀璨明光的,卻是拒她於千萬裡之外的平淡。她再次乞求道:“他不是‘凡靈’,前輩仙棲此地,或許不知,他在半個月前曾引九重雷劫降世,天機界預言他是‘天道之子’。龍皇亦對他萬般欣賞,還主動提出要收他爲義子……”
一邊說着,夏傾月高高舉起龍神印:“這是龍皇親賜的龍神印……晚輩之言,字字屬實。若龍皇在此,也定會希望前輩救他。”
她話音剛落,仙音已至:“我從不涉凡塵,非我薄情寡慾,而是有着特殊的緣由與苦衷,在那之前,斷不會爲任何人破例。”
“他身上的梵魂生死印非同尋常,唯有可能來自梵天神帝或梵帝神女。要將其驅解,以我之力,不但會損我元氣,時間上,亦需五十年之久,還必將涉入你們與梵帝神界的恩怨之中,我沒有理由如此,帶他離開吧……縱是龍皇在此,也只會讓你們離開。”
夏傾月本以爲自己的話語就算不讓她態度大轉,也定會觸動對方。沒想到,耳邊的話語卻是沒有絲毫的動容,溫柔而決絕。
夏傾月胸口窒息,閉眸道:“神曦前輩,晚輩絕不會讓你白白相救。晚輩雖是一介凡女,但身具‘九玄玲瓏’。若前輩願意相救,晚輩願將‘九玄玲瓏’交予前輩……求前輩開恩賜救。”
面對神曦這個層面的人物,“九玄玲瓏”,是她唯一可以拿出來的籌碼。
“唉……”一聲悠長的嘆息傳來。她能感受到夏傾月言語中的那抹絕望,而這些絕望的情緒無疑是源自她毫無餘地的回答:“九玄玲瓏爲天賜神體,莫要辜負……菱兒,送他們離開吧。”
一個很輕的腳步聲響起,夏傾月前方雲霧繚繞的世界中,緩緩走出一個綠衣少女。
少女身材纖柔,一身淺綠色的裙裳,就連她的長髮,都是明亮的翠綠色,整個人就像是隱約沐浴在淡淡的綠色光影之中。
她的年齡看上去不過雙十,容顏極美,帶着似乎與生俱來的嬌怯。而綠衣之下,她的肌膚就如初綻的花瓣,比雪還要白皙,比玉還要光瑩,嬌嫩的簡直不可思議,讓人在驚豔之餘,都不忍去碰觸。
隨着她的靠近,一股清新怡人的花香也柔柔拂來。女孩在結界前停下腳步,向夏傾月道:“姐姐,這裡從來不允許任何人進入,你們請回吧。”
她的眼睛很美,閃爍的碧綠色的眸光。翠綠色的發間,露出的雙耳雪瑩尖長,與人類大有不同。
木靈……夏傾月的腦海中,閃過了這個種族的名字。
那個龍神守衛口中,神曦近些年帶回來的侍女,居然是一個木靈少女。
輪迴禁地是一處無穢之地,的確也唯有身具大自然之力,至純至淨的木靈纔有資格進入其中,陪伴神曦之側。
唯一的希望就在前方,夏傾月豈會就此離開,她跪地不起,又一次深深拜下:“神曦前輩,求您開恩。如果你不救他,他將必死無疑。只要您願意救他,無論你要什麼,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
她從未如此哀求過別人。
哪怕到了神界,她都是直入月神界,被月神帝視爲親女,後來更是背上了“神後”之名,從不需居於任何人之下。
今日,她長跪在地,放下了所有的冷傲與尊嚴……得到的卻唯有溫柔的絕情。
“姐姐,”木靈少女道:“主人她有自己的苦衷,不會爲任何人破例的。你就算在這裡跪上十年百年,主人也不會應允。說不定,還會讓龍皇殿下生氣……所以,你還是早早離開,去尋其他的方法吧。”
其他的方法?那可是梵魂求死印,又豈會有其他的方法。
“神曦前輩……”夏傾月剛要再次乞求,忽然間,她緊抱在身前的雲澈全身金紋閃動,他猛的顫慄了一下,眼眸瞬間瞪大,口中更是發出痛苦欲絕的慘叫聲。
“唔啊啊啊啊啊啊……”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短暫的昏迷後,他又一次在噩夢深淵中醒來,發出如惡鬼般的嚎叫聲。
在這個夢一般純淨的世界裡,他的嚎叫聲尤爲的淒厲刺耳,驚擾得無數飛鳥蟲蝶惶然飛離。
“雲澈!”夏傾月連忙將他重新抱緊,尤其小心的攏緊他的雙手,以免又將自己抓傷,她擡起頭,向着前方悽聲道:“神曦前輩,求你無論如何救他一命,夏傾月會永生記得你的恩情,永生以命爲報……縱今生無法報答,來生也必結草銜環……”
“啊啊啊啊啊……啊!!”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
顯然從未聽過如此悽慘痛苦的叫聲,木靈少女本就如鮮剝果荔般的嫩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蒼白色,眸光也在怯怯中轉開,不敢去看向掙扎慘叫的雲澈,再加上耳邊夏傾月近乎帶着眼淚與鮮血的乞求,她眸中盡是不忍,也跟着請求道:“主人,他看起來好痛苦,真的……不可以救他嗎?”
仙音渺渺傳來:“世間有無數的悲苦,無人可以全部救得過來,這是他們的命數,我身爲塵外之人,自不該干涉。他身上所中的咒印亦非尋常,我若救他,不但會讓他玷染此地,還會被迫涉入塵世恩怨,更會讓我至少兩萬年的‘心血’毀於一旦。”
這些話語讓木靈少女美眸瞪大,顯然,她沒有想到會是如此嚴重。她只能強行收起所有的憐憫之心,向夏傾月歉意道:“對不起姐姐,雖然他很可憐,但是……但是主人真的不可以救他的,請你早早帶他離開吧。”
“求前輩……救他。”夏傾月的身影沒有動,她閉上眼睛,聲音悽然而無力。在浩大神界,離開月神界的庇護,她的身邊就只剩雲澈一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她。她身上可以拿出的籌碼也唯有玲瓏世界和自己的性命……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麼辦法。
但,離開了這裡,就真的再沒有了希望……她最後能做的,就只有親手殺了雲澈。
這種痛苦的無力感……就如當年在冰雲仙宮時的絕境……
看着夏傾月的樣子,尤其她的眼神,木靈少女咬了咬脣瓣,隨之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眼眸一紅,淚珠淋落……
她連忙擦了擦淚珠,轉過身去想要離開,但才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然後轉回身去,向夏傾月道:“姐姐,你還是帶他離開吧,主人真的不可能救他的。我這裡有幾枚主人煉製的靈藥,雖然救不了他,但是……但是說不定可以緩解他的痛苦。”
一邊說着,木靈少女手中已捧起數枚翠綠色的丹藥,她向前幾步,然後直接踏出結界,準備將它們送到夏傾月的手中。
而就在木靈少女踏出結界的同時,她和雲澈的心口部位,同時閃耀起一抹奇異的碧綠光華。
這一瞬間,木靈少女如遭雷擊,整個人一下子呆在了那裡,碧綠丹藥從手中滾滾而落。
“霖……兒……”她一聲夢囈般的低念,忽然間,她一下子撲向了雲澈,雙手緊緊抓在了他的身上,頃刻間淚染雙頰:“霖兒……霖兒……是霖兒……爲什麼……你身上爲什麼會有霖兒的氣息……你是誰……爲什麼你身上會有霖兒的氣息……”
夏傾月擡眸,怔然的看着木靈少女。她本是嬌柔怯怯,卻忽然間像是瘋了一般,短短几句話,卻是語無倫次,淚如泉涌。
隨着她的靠近,雲澈胸口的碧綠光華更加的濃郁,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在這抹碧綠光華下,雲澈的意識出現了幾分的甦醒,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了已哭的梨花帶雨的木靈少女,一種奇異的感覺在身上蔓延……
他艱難的開口,顫抖着出聲:“你……是……禾……菱……”
抓在雲澈身上的雙手一下子收緊,禾菱用力的點頭,失控的眼淚將她的臉頰完全打溼:“是我!我是禾菱!霖兒他……他怎麼了……他到底怎麼了……告訴我,求你告訴我!”
雲澈乾澀的嘴脣嗡動,哪怕魂落深淵,依舊在這一刻激動顫蕩。
禾菱……
她是禾菱……
禾霖生時心心念念,消散前哭求他一定要找到的姐姐……亦是木靈王族最後的後裔。
他終於找到了她,卻是在這種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