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天界,千葉影兒收起四顆幻心琉影玉,也關閉了投影玄陣。
另一邊,焚月界衆玄者也都是神情呆滯,目光久久顫蕩。
魔人爲世所不容……連他們自己都早已習慣這樣的命運。如今,終於有人爲他們質問當世和平反正名!
而且,她還是遠古劫天魔帝!並用她的恕世之行,向世人展現着魔的真姿。
認知是很難被改變的。
但,恕世的是魔帝,救世的是魔人……在這般親眼所見的事實之下,劫天魔帝的那些言語,足以深深釘入所有人的心海和意志之中,足以……或許真的足以顛覆世人對魔的認知。
“魔主大人竟曾遭遇過這些。”天孤鵠失神低念。他亦是到今天,才終於知道爲何雲澈對三方神域竟怨恨至此。
“千影大人說的沒錯。”焚道啓長長舒了一口氣:“這四枚特殊的玄影石,抵得上萬億魔兵。”
雖身爲北域魔人,但他亦知這些被隱下的真相一旦公佈,對東神域玄者的信念會造成多麼可怕的衝擊。
而這個影響,還必將以極快的速度輻射至西神域和南神域。
所謂攻城爲下,攻心爲上。
而這些所帶來的攻心……是足以粉碎意志和信仰的那一種。
神主聚集,衆帝環繞,也唯有幻心琉影玉這類無息無痕的完美玄影石才能悄然刻印一切。
而焚道啓之前清楚看到千葉影兒喊出“幻心琉影玉”,以及“四顆”時的驚訝。也就是說,縱以千葉影兒的層面,幻心琉影玉都是極其珍貴稀少的奇物。
而有人,卻不惜動用如此珍貴的東西……而且那些神主神帝何許存在,稍有不慎,便會有被發現的風險,但那個人依舊做了,將一切悄然刻印。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顯然絕非臨時起意,而是在早早的準備、提防着什麼。
做下這一切的人,其嗅覺和心智,以及未雨綢繆的手段,近乎可怕。
千葉影兒遠遠瞥了雲澈一眼,是誰刻印的這些影像,已是顯而易見。
傳聞中能夠隱約預知危險的無垢神魂,只會存在於琉光界的幻心琉影玉。
將這些交給池嫵仸的“水姓女子”。
再加上,影像中多次出現過水映月和水千珩,卻全程未曾出現過水媚音……
這些,顯然都是水媚音在瞞着所有人的情況下悄然刻下。
時間、時機、動機、幻心琉影玉、有朦朧預知能力的無垢神魂……全部吻合,再無第二個可能。
“只是可惜,”千葉影兒道:“魔帝從混沌邊緣離開那天的情景沒有被刻印下來,否則……哼。”
雖然可惜,但千葉影兒並不奇怪。畢竟那一天,水媚音……以及琉光界的任何人都很意外的沒有到場。
大概,是她的無垢神魂在那之前給予了預警。①
她更爲好奇的是,若這一切都是水媚音所爲……爲什麼劫天魔帝要單獨見水媚音,還將她帶至了北神域?
也是因爲她罕見之極的無垢神魂嗎?
這的確是唯一的解釋了。
“琉光界的那個小丫頭,居然早早的準備了這一手。”千葉影兒道:“而且放出來的時機也剛剛好!”
若是在雲澈剛被全界追殺之時放出,雖可引無數星界激憤……但,根本不可能改變雲澈的命運。
而現在,雲澈以魔主之態歸來……以絕對可怕的實力與血手葬滅王界,再以忽至的真相崩潰意志。如今要掌控東神域,還有之後的西神域與南神域,都一下子簡單了十倍不止。
雲澈沒有駁斥千葉影兒水媚音並非“小丫頭”,他看着前方,微微有些出神。
當年在玄神大會,只有十五歲的水媚音在封神臺上與他“激烈”一戰,然後忽然就不可理喻的粘上他,讓他莫名其妙躲避不迭,讓她的父親水千珩大發雷霆險些在宙天直接一掌斃了他。
宙天三千年後,她似乎依舊沒有長大,對他的心意也依舊沒有淡去,每次看着他的眼神,都彷彿閃耀着萬千璀璨無暇的星辰。
如果一定要說外貌和修爲以外的變化,那就是她的性情一半如少女時純美爛漫,一半又如妖精般媚惑撩心。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在他心中從未褪去“天真”的女孩,竟悄然的爲他做下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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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星界,
夢魂劍宗與墮星界的惡戰在投影下停止,投影結束後,戰場依舊一片死寂,唯有刺鼻的血腥氣息在壓抑的瀰漫着。
墮星界王激動的全身顫抖不止,他忽然轉身,用尖利到嘶啞的聲音咆哮道:“聽到了嗎……你們聽到了嗎!魔帝大人在爲我們執言!而我們的魔主大人是救世主!真正的救世主!卻被這些爲他所救的醜惡人們背叛,還要趕盡殺絕!”
“我們是一直遭受無故壓迫的黑暗之子,卻揹負了百萬年的惡魔之名。而他們……纔是真正的魔鬼!!”
閻舞的目光依舊投向上空。
身爲北域王界之人,劫天魔帝歸世的事,她稍有知曉。但親眼看着一切的真相,再結合雲澈的遭遇……任何人,都無法不深深唏噓。
救世之子竟在完成救世的下一刻,便被他所拯救的人逼入死境,還成爲人人見之必殺的魔患……這世上,還有比這更悲哀諷刺的事嗎?
哪怕是真正的魔鬼,也至少該感懷一下救命天恩吧!
墮星界王之言讓衆黑暗玄者羣情激憤。而面對他們的“污言”,飛星界的玄者們卻個個神情呆滯,目中無光。
“宗主……”一個夢魂劍宗的弟子喃喃出聲:“這是……真的嗎?”
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但,他們依舊不敢相信,不願相信。
這個聲音,讓無數目光都轉移到了夢殘陽、夢斷昔父子身上。因爲前三段影像中,他們的身影都清晰可見。意味着,他們全程經歷了當年的一切。
“……”夢殘陽臉色不斷變幻,投影在上,根本沒有否認的餘地。
一聲嘆息,隨之是他劍威凜然的呼喝:“宗門生死在前,又何論因果是非!這些魔人殺了我們多少的同族同宗,再前一步,便要毀我們的宗門故土啊!”
夢殘陽之言,頓時讓衆夢魂弟子混沌的精神爲之一凝,周圍的屍身血海重新激起他們的戰意,身上玄氣亦重新凝聚。
但這時,一個虛弱昏沉的聲音從一個角落傳來:“若沒有云澈……哪裡還有宗門故土……今日一切,難道不是東神域……該得到的報應嗎……”
發出聲音的,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夢魂弟子,他倒在屍堆之側,全身都是黑暗傷痕,已是氣若游絲。
平日裡,他在夢魂劍宗這般的界王宗門,根本沒有任何的話語權。但此刻,他將死前的一聲悲嘆,卻是無比之重的撞擊着每一個飛星玄者的心海,幾乎是一瞬間潰滅着他們剛剛纔重新涌起的戰意。
“呵呵……”一個慘笑傳來,同樣是一個重傷的夢魂弟子。將死之人,言語何需再壓抑顧忌:“我傾半生努力,終入夢魂劍宗,引爲一生榮耀。因爲天下皆知,夢魂之劍爲正道之劍,仁義之劍。”
“宗主……爲何此劍,竟如此之骯髒……”
這一次,不僅是衆飛星玄者,連夢殘陽、夢斷昔的氣息都變得混亂起來。
當年,由龍皇、南溟、梵帝、宙天爲首,在場之人無論心中作何之想,都不得不表態。
當衆帝衆王皆如此,他們的負罪感便不會那麼沉重……而之後雲澈身上爆發黑暗魔氣,更讓他們的負罪與異樣感大減。
當局面註定,再沒有任何可能更改逆轉時,他們甚至會覺得就該如此……至於真相,他們都會鎖於心中,不會泄露一字。
而當一切在短時間內拼接、重現,那巨大反差下彰顯出的恩將仇報、卑鄙無恥無比的清晰猛烈,連他們自己,都在深深的羞愧中頭皮發麻。
恕世的是魔帝,救世的是魔主……而他們身爲東神域的主宰,所作所爲相比之下,又何止是骯髒。
從周圍弟子、甚至長老投來的異樣目光中,他們知道,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已不再高大無塵,而是染上了永遠無法洗去的髒污。
空中,閻舞的閻魔槍緩緩傾下,指向神亂心潰,再無戰意的飛星玄者,陰暗威凌的聲音狠狠壓覆着他們混亂中的心魂:“給你們最後一次投降的機會……降,或者死!”
當!
那個衝鋒最前,先前亦是戰意激昂、悍不畏死的劍侍,他的劍從掌心無力垂落,砸在地上,發出格外刺耳的碰撞聲。
他秉承了一生的信念,在上一刻被無情的粉碎,粉碎的徹徹底底。
信念越是強烈,粉碎時,無疑越是崩潰。
第一把劍的垂落,宛若決堤時的第一枚水滴,隨之十把……百把……萬把……數不清的利劍如它們潰心的主人一般,失去了它們的劍芒,落在了染血的大地上。
正道,這兩個字從不純粹。但它在絕大多數的玄者心中,都一直是最美好的嚮往和追求,是他們願意堅守一生的信念和銘刻一生乃至後世的榮耀。
如果連這兩個字都被粉碎……那無疑是一種太過殘忍的心靈重創。
飛星界只是其中一個縮影,整個東神域的戰況,都在這一刻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與此同時,緋紅之劫的真相,以及無數刻印下來的投影,以根本無法阻滯的速度瘋狂傳播向南神域和西神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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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神域,一個小星界的死寂角落。
這裡,停着一艘小型玄舟。它只有數十丈長,舟身頗爲陳舊,卻是紋滿了十數個層面極高的隔絕玄陣。
玄舟之中的身影,任何一個,都足以讓世人大吃一驚。
黃金月神月無極,隨着月神帝的隕落,他暫爲月神之首。②
只是,月神界已被葬滅,徹徹底底的葬滅,數十萬的一切,都永遠消失於神界的歷史之中……
他們,還能叫“月神”嗎?
月無極默然看完來自宙天的投影,目光復雜的顫動,轉過身時,面色已是一片平靜:“走吧。”
“不……爲什麼要走……我要爲主人報仇!”青瑤月神瑤月眸中含淚,只是,她的身上有着數個月神同時覆下的玄陣,死死的封鎖着她的行動,任憑她如何掙扎,都無法掙脫。
“這是命令!”月無極道,說話時,他手掌擡起,指間綻放的,赫然是月皇琉璃的光芒。
“月無極!”瑤月切齒出聲:“星界被毀,主人殞命……暫代月神帝的你,卻要選擇苟生!你這個懦夫……懦夫!你若爲帝,必爲月神帝之名的永恆恥辱!”
“你再掙扎,氣息泄露,我們說不定都要爲你陪葬!”月無極臉上毫無動容,沉聲而語。
瑤月的掙扎總算一緩。
月無極手掌緩緩收緊,道:“只要月皇琉璃不滅,月神界終有再起之時。而若是我們都死了。不僅現在,後世,也將再無神月當空。”
他閉上眼睛,聲音帶上了幾分沉痛:“瑤月,我成爲月神已有兩萬載,我對月神界的感情超越我的生命,絕不弱於你們任何一人。相信我這次的選擇……終有一天,你會明白。”
陳舊的玄舟飛起,帶着一衆倖存下來的月神與月神使,飛向了未知的遙遠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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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第1515章:黑暗預兆
②:月無極爲月無涯他哥,月神界最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