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舟之上,赫連玲珠長身而立,滿目憂心。
而一衆赫連天府的年輕玄者則是個個滿臉興奮。期待與激動之色溢於言表。麟淵界皆知赫連皇室逐漸式微,而且已是持續了數個時代。但,他們對今時劇變的現狀卻全然不知……不知拜麟盟已得三宗擁簇,不知拜麟盟此次將入麟神之會,
甚至不知連見證此次麟神之會的深淵騎士都是出自拜麟盟。
依然以爲着,赫連皇室會和先前的每個時代一樣必入麟神境……雖然只是最末的掌控權。當日砦連城和西門祺登門所宣之言,赫連玦不但無法公開,反而要死死捂住,否則必引巨大的恐慌和無法預知的動亂——何況赫連玦那之後直接重創爆發,也根
本無暇他顧。
此次赫連玦因“傷重未愈”無法親臨,理由合情合理。
但由赫連玲珠引領,卻是驚掉了一地下巴。
尤其是太子赫連玲琅,其心中的不解不忿、惶恐震怒可想而知。就是赫連玦閉關療愈,他亦是多次求見,最後甚至不惜強闖……但無疑馬上被轟了出去。
但,太子終歸是太子,而赫連玲珠則只是俗世眼中的女子,縱被赫連國主親口任命,那些赫連皇室和天府的絕頂天才們也依舊都是簇擁於赫連玲琅之側。
赫連玲琅立於玄舟另一側,目光不斷的掃過赫連玲珠和雲澈,臉色陰暗不定。“太子皇兄又何必如此在意。”他身側的一個赫連皇子道:“都傳父皇的傷是皇姐所平復,父皇委她此任不過是一場情理之內的封賞。至於動搖太子皇兄之位,那純
屬無稽之談。”
“沒錯。”赫連天府此屆的首席弟子方忠赫接口道:“長公主雖名望頗盛。但赫連皇室有太子坐鎮,又豈會輪得到她。”
赫連玲琅臉色毫無和緩,他掃了一眼從來都對他不假辭色的陌蒼鷹,最後又狠狠盯在雲澈身上:“都是這個小白臉……他到底什麼來歷!”
“管他什麼來歷。”另一個赫連皇子滿臉不屑:“終究只是個皇姐圈養的小白臉而已。說起來,那陌蒼鷹這些天臉色都不太好,怕是用不了多久……呵呵呵。”
頓時一陣鬨笑響起,赫連玲琅的嘴角也微微的咧了咧。
雖然相隔很遠,但身爲從赫連天府走出,這一個時代最傑出的弟子,陌蒼鷹有着神主境三級的修爲,鬨笑聲聽得一清二楚。
他雙拳捏緊,眉頭深鎖,但久無所動。
雲澈卻是來到了他的身側。
“陌大哥,”他開口道:“長公主看來心情不佳,這種時候,當有你在側。”
陌蒼鷹保持着原本的姿勢,看都不看他一眼,臉上更是毫無表情:“你去的話,不是更好麼。”
“我?”雲澈一臉的錯愕與不解,隨之失笑:“陌大哥,你這話我可聽不懂了。”
“你聽得懂。”陌蒼鷹的音調冷硬了一分:“她現在滿眼滿心都是你!你一直不走,所作所爲也都是爲了她……不用把我當傻子!”“從她以普通弟子身份入赫連天府,我便一直看着她,她如何……我最爲清楚,”陌蒼鷹別過目光:“她心悅於誰,是她的自由。你會心悅於她,也再正常不過,我
都無話可說,也不屑因此心生怒怨。”
“但你主動貼臉,陰陽怪氣,”他一聲冷淡的嗤笑:“可就落了下乘。”
雲澈臉上笑意消失,他沒有就此離開,反而又靠近幾步,與陌蒼鷹並身而立。
“陌大哥,你有沒有算過,我與長公主共接觸了多久?”
陌蒼鷹:“……”
雲澈不緊不慢道:“除去你們將我從沙暴帶至赫連天府,以及從赫連天府飛往皇城的同途,我與長公主有所接觸的時間,滿打滿算都不足三個時辰。”
“而陌大哥,你與長公主相識於少時,共同起步於微末,互相陪伴、扶持與成長。這般情誼足銘骨髓,非任何其他人、其他情感可比。”
“所以,長公主隻身入霧海時,陌大哥會毫無猶豫的孤勇而入,搏命相救。相信換做陌大哥,長公主也會如此。”
“而我,只是一個外來之人。與長公主相識不足一月,相觸淺薄如水,相知更是無從談起。”雲澈搖頭:“和陌大哥與長公主的羈絆,何來丁點可比的資格。”
陌蒼鷹轉過頭,臉上稍有動容:“可是……”
“沒有可是。”雲澈笑了一笑:“我可以證明,陌大哥所認爲的是錯的。”“陌大哥說我心悅長公主,實則,我爲長公主所做一切,皆爲報救命之恩,同時也有一份私心,那就是去麟神境內看看。畢竟那是與淵皇有關的秘境,讓人無法不
心生好奇與嚮往。”
他一臉的坦然:“身爲男兒,救命之恩大過天,豈能不全力以報。換做陌大哥,也定會如此。”
“……”陌蒼鷹嘴脣微動,想要說什麼,卻聽雲澈繼續道:“麟神之會後,我就會馬上離開麟淵界。以後,應該再無相見之期了。”
他猛的轉頭:“你……會走?”
“當然。”雲澈臉上沒有丁點眷戀,唯有理所當然:“此地非我生身之地,報恩之後自然也沒有了留下的理由。所以陌大哥說我心悅長公主,本就是錯的。”
“那麼同樣,陌大哥說長公主心悅於我,也是錯的。”
陌蒼鷹的神情明顯有了波動。之前先前的僵冷蕩然無存。“赫連皇室逐漸式微,長公主又提前知道了拜麟盟的野心,她甚至都彷徨無助到去獨闖霧海。那麼,我的出現,就像是一根……有可能帶來些許轉機的希望稻草,
無望之下,自然要去緊緊抓牢。”
“所以,她纔會對我表現的過度殷切,過度信任。想來,她現在最大的賭注和期望,就是我的出身。”
“所謂心悅於我,”雲澈搖頭而笑:“根本無從談起。”
陌蒼鷹明顯被說動了……或者說忽然醒悟。
“你對於她,親近如手足,早已不可或缺。我對於她,不過寒風侵襲時適時出現的棉衣,不可同日而語。”
他轉目,示意向赫連玲珠的方向:“陌大哥,此刻你不在她身側,她可是會黯然神傷的。”
陌蒼鷹的上身驀地挺直,然後直接掠向赫連玲珠的方向……但馬上他又停步回首,向雲澈道:“雲兄弟,你對玲珠,對皇室的恩情,就是對我陌蒼鷹的恩情。”
“若你當真能助赫連皇室進入麟神境……你留身麟淵界時,但有所求,萬死不辭!”
他字字擲地有聲。說完也不待雲澈迴應,已是去到了赫連玲珠身側。
雲澈後背倚靠於艙壁,眼神平淡如死水。
陌蒼鷹這番話,所謂對赫連玲珠的恩情最多也就佔小半,更多是出於對他“誤解”的愧疚和“醍醐灌頂”的感激。
到底是一根筋的人,三言兩語也就撫住了。
情之一字,天長地久,往往抵不過一個剎那。
對女人男人皆是如此。
顯然陌蒼鷹並不太懂。不過如此一來,他至少不會是個變數,說不定……還會有用。
在融合了池嫵仸的記憶後,他如今窺探人的方式和行爲習慣,也多少有點趨近於她。
…………
麟淵界的中心,名麒麟神域。
麟神境的入口便在此處,裡面有着深淵最狂暴的巖沙,和深淵最後一隻麒麟。
“最後的麒麟”之名無疑引人嚮往,但麟淵界少有外人踏足。因爲保護最後一隻麒麟存在的麟神境是淵皇所設,且常年封閉,誰敢擅入?
今日的麒麟神域,大大小小的玄舟浮滿蒼穹。
麟神境一直由一朝三宗所掌控。因而衆所認知的麟神之會,也不過是這一朝三宗爭奪分配權的爭鬥。
但,能參與此爭鬥的,無疑都是年輕一輩最頂尖的天才。入麟神境後,更能就此更進一步,甚至脫胎換骨,未來,也無疑會成長爲麟淵界最高層面的存在。
因而,參與每一屆麟神之會的年輕玄者,都基本是麟淵界下一個時代的掌控者,各大勢力自然都要前來觀望,以提早看清麟淵界未來的基本格局。
麒麟神域的上空鋪開近十萬人衆。這在神界只是小場面,但在生靈稀少的深淵,已是頗大規模。
磐玄、萬仞、烈砂三大宗皆已到來,呈三面之勢立於中心區域。赫連皇室的玄舟落於第四面,但……任何一個玄者都感知的出,其綜合氣場要明顯弱於三大宗。三大宗越來越強盛,赫連皇室逐代孱弱,這已是麟淵界人盡皆知的現實。想來今次麟神大會,依舊會是三大宗之爭……已數個時代穩定墊底的赫連皇室跟着走個
過場。
第一次主控如此場面,赫連玲珠竭力保持着表面上的篤定與威嚴。但實則心中的緊張與忐忑,勝過平生任何一次。
她的目光很快找到了居於一個遙遠角落的拜麟盟……而對方回了一個囂張的淡笑。
“雲澈,”她小心的傳音:“真的……真的沒有問題嗎?”
“相信我就好,也相信自己。”雲澈溫聲回答:“我允諾的事,可從未食言過。”
沒錯,磐玄宗和拜麟盟他都不放在眼中,守護太祖都束手無策的事他卻能輕易做到……赫連玲珠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
“哦?皇室這次居然派了個小丫頭帶隊?”
一個刺耳的聲音從側方傳來。
發出聲音的,是萬仞宗少宗主萬重嶽,他斜着眼眸,語態傲慢,帶着些許的幸災樂禍。
“小丫頭?”陌蒼鷹瞬間目若鷹鉤,直刺萬重嶽:“你是瞎了嗎?敢對長公主不敬!”
“哦~~願來是長公主。”萬重嶽一副恍然之態,隨之笑的更爲張狂:“不敬,又如何?放逐沙淵,還是滿門抄斬?本少可是瑟瑟發抖呢。”
這般藐視皇室之言,他的身側無人阻止,反而是一片鬨笑。
“不必理會。”赫連玲珠道。她素來知道,皇室的威嚴只對平民和中小宗門,對三大宗……宛如笑話。萬仞宗那邊則是不依不饒。宗主幼子萬重山故意放大聲音:“聽說赫連國主這些年被陌前輩當年打入的玄氣折磨的生不如死,隨時都有可能暴薨。如今麟神之會這
等大事卻是未見,你們說會不會是……”
“哈哈哈哈!”
“不不不,也有可能是聽到了什麼消息,嚇破膽不敢來了。”
“膽?赫連玦有那東西?”
又是一大片毫不壓抑的鬨笑聲響起。
陌蒼鷹雙目綻火,看着赫連玲珠神色還算平靜,似乎懶於理會,才總算沒爆發。
倒是赫連玲琅一臉青黑,咬牙切齒的低聲道:“都是父皇非要任命……真是丟盡臉面!”
這時,上一屆麟神之會的首位,磐玄宗現任宗主砦克邪飛身而起,聲若洪鐘:“時辰已到。恭迎來自淨土,見證此次麟神之會的深淵騎士大人。”
麟神境的結界是淵皇所設下,其開啓亦需要淨土神紋。所以每一次麟神境的開啓之前都會有深淵騎士到來,既爲開啓麟神境,亦作爲開啓期間的監督者。
後來三大宗逐漸崛起,便有了麟神之會。因而到來的深淵騎士都會被邀爲麟神之會的見證者,以示尊崇。
一個身影浮空而起,那屬於深淵騎士的銀甲銀披反射着懾人的寒光,刺動着所有人的眼睛與心魂。
而閃耀於他手背的淨土神紋,更是釋出幾乎要覆壓整個麒麟神域的天威神芒。
“恭迎騎士大人。”
砦克邪當先拜下,身後磐玄宗衆也緊隨而拜。
頓時,在場玄者盡皆俯首,屏息以拜,如仰天降神明。
對深淵萬靈而言,淨土是無上聖地。來自淨土之人,自然聖如神明。
但馬上,陣陣驚呼失聲響起。
“那……那是……”
“西門……博雲?”
“西……西門博雲!!”
無數人驚然擡頭,失控的呼喊聲更是極速蔓延,震駭着所有人。
“沒有錯!那是拜麟盟的副盟主,西門博雲啊!”
“他不是死了嗎?”
“他……竟然成爲了深淵騎士!”
“那個聽似荒謬的傳聞居然是真的!他不但沒有死在霧海,還成爲了淨土的深淵騎士!”
“那拜麟盟豈不是……一飛沖天?”
……
驚呼連天,持久不休。
很快,一道道或驚疑,或憐憫的目光轉向了赫連皇室所在。
拜麟盟崛起速度之快,衆所皆知,早已有了成爲第四大宗之勢。
如今出了一個深淵騎士……其大勢,豈不是直接超越赫連皇室?
那此次麟神之會……
若拜麟盟也要參與,會是多一個能進入麟神境的勢力,還是有一方被擠出?
如果是後者……
更多的目光找尋到了拜麟盟所在,這才發覺,他們赫然已是嚴陣以待。
盟主西門博容、少盟主西門泓皆在,各大舵主堂主也全部到場。
後方的年輕玄者,也都分明是備戰之態。接下來要做什麼,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