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動的塵霧與沙暴席捲着雲澈的大吼,傳向了更爲遙遠的空間。
卻在下一個瞬間,周圍忽然陷入了詭異而可怕的靜寂。
聲音不再擴散,流沙不再捲動,塵霧和沙暴都靜止在了那裡。
整個世界彷彿被忽然封結,唯有黃色的麟光忽然瀰漫,覆沒了周圍千里的空間。
一道磅礴如無盡深海的氣息覆於雲澈的身上……但,雲澈的臉上沒有露出驚色,反而心間重重一舒。
這股氣息意料之中的強大無比,沉重如天傾。但沒有狂暴,沒有憤怒,更沒有殺意……如此,他已成功了大半。
他的目光掃向遠方,那不斷瀰漫的黃色麟光,竟是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玄光宮殿,他所在的位置,便是這個巨大宮殿的正中心。
記憶中的一個記載被狠狠觸動。
諸神時代,創世神下最強的防禦神力,一爲玄武的璇璣塔,一爲麟神的麒麟聖殿。
這難道便是那遠古記載中,在諸神時代都無神不曉的麒麟聖殿!?
在這“麒麟聖殿”中,殿堂外的世界彷彿消失了。
聲音、氣息,甚至光線……彷彿整個世界都只餘一處黃色的殿堂,其他的一切皆已永恆消逝。
雲澈暗中嘗試以自己的神識延伸向“殿堂”之外,但碰觸到的,唯有一片徹底的空無。
雙向隔絕……而且徹底的讓人毛骨悚然。
如此恐怖的程度,哪怕“殿堂”之中抵死惡戰,十步之距的殿堂之外,也不會聽到一絲聲音,察覺不到半縷氣息。
土之力專注於守護,而隔絕,無疑也是守護之力的一種。這一刻,雲澈平生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知到極致的隔絕之力何其可怕。
前方的空間,緩緩映出一雙巨大的眼瞳。
這雙神瞳十丈之巨,近似圓形。一雙瞳仁如老化的磐石,卻又凝聚着黃玉一般的瑩光。
巨大的瞳孔如無盡的巖淵,清晰倒影着雲澈的身影。
雲澈的外形、眸光、氣場、力量……他的一切都被封鎖於麒麟聖殿之內,都在它的審視之中。
雲澈向前一步,稍稍欠身:“晚輩雲澈,如願得見麟神前輩,甚是榮幸。”
禮節之外,他的姿態不卑不亢。
世界依舊一片可怕的靜寂,就連雲澈發出的聲音都彷彿被吸入了無形的黑洞。
沒有得到迴應,雲澈也並不着急,安靜的直視着前方的麒麟神瞳,任由那股浩瀚無際的神識一次次探知着他外釋和內蘊的氣息。
終於,一個磅礴厚重的蒼老之音在他耳邊與魂海同時響起:
“區區人族神君,竟敢驚擾本尊安眠。你是想要永遠葬身於這片沙淵中嗎!”
雲澈平靜道:“麟神前輩若要將我埋葬沙淵,只需彈指。但前輩一定不會如此做,因爲我是元素創世神逆玄的繼承者!”
他玄氣釋放,左手燃起火焰,右手凝結寒冰,身下捲起風旋,周身雷光滋鳴。
當然,他並沒有彰顯黑暗之力。
“元素創世神的元素種子之一,便在你的體內。我的話是真是假,你在感知到我氣息的那一刻,便該有了最明晰的答案。”
深淵土系力量最濃郁活躍之地,單單這句話,便足以讓雲澈一瞬想到邪神玄脈唯一缺失的土之種子。
除了龍族,其他獸族皆已被侵蝕成淵獸。而這隻麒麟卻一直存在至今。那麼,一個很大的可能,便是邪神種子拯救了它。
如今,如此之近的面對這隻麒麟之神,先前的猜測已完完全全成爲了現實。
僅僅是這雙流溢着瑩黃神芒的眼睛,都能讓他清晰感知到邪神種子的氣息。
同樣的,這隻麟神也能一瞬確信他身上流轉的是元素創世神的力量。
“你,來自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便是深淵生靈口中無盡嚮往的“永恆淨土”。但麟神在問及這句話時,卻沒有太多的震驚與激動,唯有萬嶽般的平靜厚重。
“是。”明明是身上絕不該外泄的最大隱秘,雲澈卻是毫無猶疑的迴應:“我來這裡的目的,便是取回遺落在你身上的元素種子,還望麟神前輩成全。”
“呵呵。”低沉的笑聲震心撼魂,麟神之目也凝起幾乎欲將雲澈身軀摧斷的威壓:“元素創世神的傳人又如何?你不過只是區區神君人類!”
“你所求的元素種子的確在本尊之身,早已與本尊性命相連,若交予你,本尊必死無疑。區區神君人類,何來的理由與資格索求本尊性命相關之物!”
這是來自麟神的威壓,雖然明顯有所收斂,但依舊可怕絕倫,對一個神君而言,更是足以將其一瞬壓潰。
但麟神之瞳中的雲澈卻是依舊傲然而立,沒有軀體的顫抖,甚至看不到丁點眼瞳的戰慄。
他緩緩道:“你需要的理由,我給你!”“其一,”雲澈聲音徐徐,在麟神的魂壓下依舊字字鏗鏘:“深淵的淵塵對獸族的侵蝕遠遠大過人族。因而,深淵獸族除了龍族依靠強大的軀體和力量支撐至今,
已盡皆被侵蝕成淵獸,包括你們麒麟一族。”
“唯有你,一直存活至今。而拯救你至今的,無疑便是你所得到的元素種子。否則,你早已或殞命,或成爲遊蕩於霧海的淵獸。”
麟神之瞳毫無動盪,但在雲澈提及“淵獸”二字時,那雙如深淵般的瞳孔出現了明顯的收縮……那似乎是一抹痛楚的瑟縮。
“所以,是元素創世神拯救了你的性命,讓你將麒麟一族的麟光延續至今日。如此大恩,傾身難報,何況僅僅是交還這大恩之物給他的繼承者。”
“其二!”沒有等麟神迴應,雲澈已繼續說道:“我所出身的世界沒有淵塵,亦沒有了紛爭,那你可知我爲何要不惜冒着萬險,到來這個滿是淵塵和厄難的世界?”
麟神之瞳中凝起了期待,它等待着雲澈給於它答案。雲澈頭顱仰起,聲音放緩,一臉的緬懷之色:“當年,已爲邪神的元素創世神在神魔之戰後,在萬劫無生之毒下又苦苦支撐了許多年。在那個時候,他發現了深淵
的異變。所以,他在消亡前,將一顆邪神種子……也就是你體內的元素種子擲入了深淵。”
“作爲繼承了元素創世神玄脈之人,我自然能感應到元素種子的所在。他當年之所爲,便是爲了指引我踏入深淵。”
“因爲,唯有他的力量,可以拯救被迫生存於深淵的萬靈!”
雲澈伸手,水、火、風、雷之力皆聚於掌間……
同時聚攏的,還有周圍空間的淵塵。
淵塵無色無形。但,在這處被麟神氣息完全覆沒的空間,淵塵的存在和動向在它的神識間何其清晰。
那雙本就巨大的瞳孔一瞬間放大了近乎三倍。
“你……竟能駕馭淵塵!”
“你竟能駕馭淵塵!!”手掌放下,淵塵四散,雲澈神色平靜如前,氣息更沒有絲毫紊亂,彷彿只是做了一件再輕易不過的小事:“逆玄前輩是元素創世神,而淵塵,其本質亦是一種高等
元素。當世之靈無法駕馭,但豈會脫出元素創世神之力的駕馭。”
這一切自然是雲澈胡扯的。
讓他能控馭淵塵的,是超脫一切現有法則之上的虛無法則。
但用來唬這個麟神無疑極其有用。
“竟有此事……淵塵竟可駕馭!這是連他,都無法做到的事!”
若單單是言語,麟神斷然不會相信。
但淵塵在雲澈掌間的遊移,無比清晰的呈現在他的感知之中。
他?
淵皇?雲澈很是滿意麟神的反應,但神情依舊毫無波動:“因元素之力尚未完整,我對淵塵的駕馭頗爲有限。待我力量足夠完整和強大,我便可以元素創世神之力,將這
深淵之世,一點一點,化作真正的永恆淨土,完成元素創世神的託付!”
“所以!”
他目光凝重而堅決:“於私,你當報答元素創世神續命之恩。”
“於世,你無理由棄當世之未來於不顧。”
久久的沉默。
但世界不再安靜。
眼前的塵霧在漾動,腳下的流沙亦發出了簌簌之音……每一絲微音和動盪,都是麟神心魂的漣漪。
“呵呵呵呵!”
麟神笑了起來,依舊那般的低沉:“此元素之種,非元素創世神之親賜,而是本尊無意得之,何來重恩。”
“深淵之世,萬靈皆私。本尊既能得安,世間他物,又與本尊何干!”
雲澈毫不慌亂,臉上反而露出微笑:“若是其他生靈,說出此言,我定毫不意外,也毫不懷疑。”
“但,你是麒麟,更是麒麟之神。”他視線再度仰起一分,直視着麟神之瞳的目光帶着毫無掩飾的敬重:“無論是遠古,還是現世。無人不知麒麟是仁義之獸,祥瑞之獸。明明有着強大的力量,卻唯
有慈和,從無欺凌,極忌罪惡與紛爭,最喜施恩萬靈,卻又從不願虧欠他人之恩。”
“是每一個時代,都最受萬靈敬仰敬重的高潔之獸!”
“這也是爲何,晚輩敢以區區神君之軀驚擾麟神前輩的安眠。”他微笑不變,繼續說道:“我想,這顆流落深淵的元素種子會在麟神前輩的手中絕非偶然。因爲唯有麒麟,有資格得到這來自創世神的庇護;也唯有麒麟,會甘願
忍受無盡枯燥的歲月而執着的守護於它。”
“麟神前輩方纔的話是假的。我想……我的驚擾非但不讓你憤怒,相反,還是你這漫長歲月中,最大的驚喜。”
麟神之瞳中神光不再緊凝,而是恢復了自然的流轉。那一直壓覆在雲澈身上的魂壓也頃刻消散。
“哈哈哈,哈哈哈哈!”
麒麟聖殿中響起麟神的大笑,無比的蒼老,卻又是無比的爽朗暢快……它已經太多太多年沒有笑過,更不要說如此肆意的大笑。
“何等的篤定,何等的氣魄,何等的聰慧!不愧是元素創世神……不,是邪神的繼承人,不愧是先祖麟神最敬重之人的傳人!”
“我的歲月沒有白費,我的苟生,竟得到了神蹟般的迴應……哈哈哈哈哈!”
先祖麟神?
雲澈心中猛的一動……難道,眼前的麟神,竟不是最初落下深淵的麟神,而是它的後代?
麟神的笑聲,還有他高嘆的言語,讓雲澈暗暗緊繃的魂弦終於徹底鬆弛了下來。
“年輕的人類,看來,你在另一個世界,與我麒麟一族相交甚深。”
雲澈微笑不語。
相交甚深算不上,但的確有足夠的瞭解。
世稱麒麟爲仁義和祥瑞之獸,這一點見仁見智。但麒麟慈和而不喜爭鬥,雲澈可就太認同了。
西神域以龍神界爲尊,其次,便是麒麟界。
麒麟界的綜合實力不僅是西神域第二,說是整個神界第二都毫不爲過。
但,如此強大的麒麟界,卻從不恃強凌弱,不與任何人爭鬥,更絕不參與干涉他人之爭。願施恩於人,但絕不願欠恩於人。當年龍白攜整個西神域強攻,那時雲澈尚在宙天神境,北神域一方陷入徹底的絕境。而作爲西神域第二強的戰力,在那般絕對的優勢之下,由麒天理所引領的麒
麟界卻是全程消極……應該是虛假爲戰。
堂堂麒麟帝加四個最強墨麒麟被輕而易舉的“牽制”,整個過程,愣是沒有一個北域之人死於麒麟界之手,反倒是在背水搏命的北域玄者手中折損不少麒麟。
若非如此,北神域斷然不可能支撐到雲澈走出宙天神境。
後來,麒麟界第一個向陌悲塵屈膝臣服。
麒天理該死嗎?
當然該死。就如他當時所言,若背叛者得不到懲戒,那忠誠便會淪爲笑話。
麒天理可恨嗎?
那時池嫵仸說過,麒天理面對沒有任何希望抗衡的陌悲塵時,所做出的其實是最明智、最正確,甚至是唯一的選擇。否則,麒麟界已然滅亡於陌悲塵手中。
後來,麒天理縛己請罪,他沒有任何對死亡的恐懼,更沒有任何一字對自己性命的乞求,只求能以自己之死保下麒麟界。
也是因此,讓雲澈看清了深種麒麟骨子裡的天性。
眼前的麟神是麒麟之神,如龍族的龍神。其與麒麟同出一源,而作爲麒麟之神,這般天性說不定更爲純粹。
所以,在得知這枚邪神種子的“載體”是一隻麒麟時,他便想好了對策。
以恩挾之,以德架之!至今目前看來,要遠比他預想的還要順利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