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神識依託於淵塵,雲澈在霧海的感知範圍,甚至要遠勝神極境的畫清影。雖然已離開畫彩璃很遠,他依然可以通過淵塵模糊觸及她的存在。找到一塊足夠大的黑石,雲澈背倚其上,掃了一番周圍的玄獸,收斂氣息,安靜等待。閉上眼睛時,魂海現出的,是畫彩璃那驚豔絕倫的一劍。”
“是折天劍。”黎娑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腦海中對那一劍一遍又一遍的重現。
雲澈睜眸,驚訝道:“你知道?”
來自逆玄的記憶碎片中,那個名爲末蘇的男子,便曾清晰的提及“折天九十九劍“,讓他一剎那間聯想到了折天神國。”
“末厄所創之劍,”
又是一縷縷原本模糊的記憶在觸及之下逐漸變得清晰,她用很輕很緩的聲音道:“問天劍……平天劍……御天劍……折天劍……”
“以及……誅天劍。”雲澈目光劇動……他最驚訝的不是折天神國所修的居然真的就是誅天神帝所創的折天劍,而是這些劍式之名。問天、平天、御天、折天、誅天……彷彿是在向天道步步近逼,直至將之誅滅。四大創世神各有其被始祖神賦予的使命在身。
生命創世神爲創生與佑生,秩序創世神爲維序,元素創世神爲平衡元素,那誅天神帝呢?難道他被賦予的使命,就是“誅天”?
“誅天劍唯有末厄可修成,是始祖神所賜予,世間劍道的極致。”
黎娑繼續輕敘着:“而問天劍、平天劍、御天劍、折天劍皆是末厄所創。”
“你方纔在腦海中所復現的,是折天劍九十九劍式的第一式。只是其形尚可,其神百不足一。不過,終是人神有別,能以凡人之軀修成折天劍,縱然只有一絲神意,也已足夠讓人讚歎。”
“這麼說來,”
雲澈試探着問:“你該不會……也通曉折天劍?”
短暫沉默,她回答道:“夕柯喜歡獨行,少有近觸。而逆玄、末厄與我曾相交莫逆,互不藏私。末厄完創折天劍後,曾將之完整授於逆玄與我。名爲捉瑕,實爲炫耀。”
末厄太過剛直,逆玄和黎娑又太過了解他。他的“小心思”,當真是一窺就破。
“只是,我不染殺戮之力,逆玄亦不喜劍道,皆是隻印於心,未曾修研。”
“雲澈扯了扯嘴角……實則逆玄不僅修成了折天九十九劍,還拿這個和末厄打了個賭。似乎也是因此,末厄才甘願放下顏面,將末蘇交到了逆玄手中。”
“那你還記得劍訣嗎?”
“不記得。”
黎娑的回答,讓雲澈頓感失望。
但馬上,她又說道:“只憶起了……第一劍。”
“足夠了!”
雲澈眼睛重新亮了一下:“馬上告訴我。若是以後想起了其他劍訣,也都儘快印入我魂海。”
黎娑勸道:“欲修折天劍,需以問天劍、平天劍、御天劍爲基,你尚未……”
“那是他人。”
雲澈毫不禮貌的打斷創世神之言:“而且我的目的,也並不是修煉折天劍。”
……兩個時辰後,感知中的畫彩璃終於起身。她消耗巨大,但傷勢不重。再加上她隨身所攜,用來愈傷和恢復玄力的丹藥縱在神國都是最頂級的存在。這段時間,她的玄力已是恢復了近半。安靜許久的雲澈也在這時張開了眼睛。可以開始了。劫天誅魔劍出,一劍轟地,震得腳下地面崩陷,碎石紛飛。遊蕩周圍的淵獸頓時被巨響驚動,在本能的吼叫中瘋撲而至。面對一隻又一隻從不同方向迫近的淵獸,雲澈非但沒有將他們驅散,反而卸下了身上的玄氣,任由這些淵獸的毀滅之力轟擊在自己的軀體之上。哧!轟!攜着狂暴之力的淵獸之爪,堪稱此世最恐怖的毀滅利刃,一瞬在雲澈身上留下數道深可見骨的血溝……身後,又被另一股毀滅之力摧出數個血洞。轉瞬之間,雲澈已是傷痕滿身,鮮血淋漓。
“你?“
黎娑一聲訝異的輕吟。一聲重響,雲澈被狠狠轟飛出去,身軀將地面破開一道長長的深溝,也灑下了一道長到觸目驚心的血痕。轟!
“!閻皇開啓,驟然爆發的玄氣將撲來的淵獸狠狠震飛。劫天劍飛回手中,遍體鱗傷的雲澈卻是面無表情,燃炎的劫天劍再無保留,轟砸向一隻又一隻將他重創的淵獸,每一劍之下,都必定大地崩裂,碎骨紛飛。當一切安靜下來時,這片原本唯有死寂的區域,已化作一片飄蕩着濃重血腥味的幽寒煉獄。”
“雲澈遍體染血,一半是自己的腥紅血液,一半是淵獸的暗色枯血。全身上下佈滿着無數讓人觸之心悸的傷痕。”
這個數量,遠遠不夠。
“雲澈低念一聲,隨之神識隨着淵塵蔓延,觸碰向更遠區域的淵獸。兩刻鐘後……雲澈背倚着一塊碎石,身下,是淵獸之血凝成的幽暗血潭。他的前方、後方,遍佈着一片又一片的淵獸殘屍,目掃之下,足有數十之多。
周圍的霧海大地彷彿剛經歷了一場恐怖的天災,視線所及,根本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一把硃紅大劍插在地上,在幽暗與死寂之中,釋放着過於醒目的硃紅神芒。”嘶……“雲澈狠狠的抽着氣……沒有被幹涉的淵獸太過狂暴,導致他的外傷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一些,但好在面部受創不重,不至於讓人識不出來。”故技重施。
“黎娑幽幽說了四個字。除了最初的驚訝輕吟,她之後再未出聲。雲澈的傷勢如何,她再清晰不過……外傷駭人,內傷其實很輕。和他當初吸引赫連玲珠同情時基本一樣。“無論是要一個人對你放下戒備,還是想要快速拉近距離,”
雲澈滿臉痛楚,嘴角卻是咧開笑意:“都沒有比……讓她救你一次更快、更好的方法。”
“你確定她會救你?”
黎娑問。
“會。”
雲澈迴應的毫無猶疑:“因爲我救過她……兩次。”
黎娑沒有置疑他的這個回答,她看得清楚,雲澈在麟淵界“挺身相救”,只是適逢之下埋一個將來或許有可能用得上的影子;先前霧海的設計相救,則是在真切的佈局了。
“那你又如何確信她會到來這裡?”
雲澈不緊不慢的道:“她剛受了傷,又消耗巨大,定然不會再繼續深入霧海,而是會選擇暫離至外圍區域。”
“而一個人在沒有很明確的行進方向時,軀體的行動,會下意識的跟隨於感官。就如任何生靈在黑暗之中,都會下意識的朝向那個有着微弱光明的方向。”
“她前方的區域,我會暗中引導淵塵的流動,使一個方向的淵塵緩慢流溢向兩側,從而造成那個方向的淵塵稀薄於他處。雖然很是輕微,但足以對感官造成干涉。而且這種干涉,她自身還會毫無察覺。”
“太過明顯,會有可能被畫清影察覺。太過輕微,又無法形成對畫彩璃感官的無形影響。”
“距離太遠,他無法以神識引導淵塵,距離太近,又會被畫清影輕易察覺。可以說,畫清影的存在,讓雲澈面對畫彩璃時,壓力大了百倍不止,在任何方面,都不敢留下哪怕的一絲的痕跡與破綻。身上的傷、重傷之下流轉的氣息、淵獸屍骨的分佈、搏命死戰的痕跡……他無不是謹慎到了極致。
但……以神主之軀去欺瞞劍仙之目。深淵之世,不要說做出,單單有此念者,都從未存在過。黎娑不再說話,默然思索着雲澈的言語。曾經的她,是生命創世神,是世間聖美與純善的極致。甦醒於現世的她,從一張白紙緩慢恢復着記憶和認知,黎娑說過,她甦醒之後,靈魂一片空白,曾經的記憶和認知不但一片模糊,而且完全遊離。
憶起之時,也彷彿在窺視他人的記憶。這番話,雲澈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中。他以爲……或許黎娑自己也以爲,待記憶和認知全部變得清晰,她就會變成曾經的那個生命創世神。但,無人知道,當曾經的記憶和認知都完全遊離,對黎娑新生靈魂影響最大的,反而是來自雲澈的認知。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幾乎都在重新鐫刻着黎娑的性情、三觀以及對世界的認知……影響之大,遠遠勝過那些遊離的記憶殘片。無法預測,曾經的生命創世神,會在此世,被視深淵萬靈爲仇敵的雲澈帶至何方。感知之中,畫彩璃距離他越來越近,所行方向,與他所引的方向幾乎完全重疊。神識轉移,掃向周圍區域的淵獸。
淵獸出現的時機也必須剛剛好……這時,他心絃忽然一動。似乎,有比淵獸更好的選擇。他手臂擡起,掌心之中,現出一枚頗大的灰晶。淵晶對歷練於霧海外圍的玄者而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寶。神君淵獸百隻難見其一。神主境的強大淵獸,也往往要十數只纔有可能現出一枚淵晶,且大都只有一兩斤之重。而云澈手中這枚,卻足有數十斤之重。獲取淵晶,對一個半神玄者而言也絕不容易。但對雲澈而言卻是太簡單不過。因爲他能精準的感知出哪隻淵獸的體內凝有淵晶。他採集淵晶之時,只需將周圍區域凝有淵晶的淵獸聚集,然後破體取”
“之。淵獸不會反抗,不會死亡,就連被破開的軀體也會被淵塵快速的修復。所以,天毒珠之中,他採集的淵晶早已堆積成山。到了後來,偶遇自然凝結的普通淵晶,他甚至都懶得去看一眼。手指一推,淵晶輕飄飄的落於一隻巨型淵獸斷裂的軀體中間,滾落兩週,卻未染一絲污血,安靜的折射着奇異的灰光。他輕吐一口氣,臉上的血色快速褪去,氣息也變得格外虛弱,畫彩璃的腳步很是緩慢,精神更是始終緊繃,顯然還未從先前的驚險中完全緩和。
她沒想到,自己只是繼續深入了那麼一點點,竟會一下子變得那般兇險。霧海半年,她最多一次,是連番驚動了七隻淵獸。而這一次,竟是被二十多隻淵獸合圍。若非那個叫雲澈的怪人相救,單她自己,說不定已經葬身。
這就是姑姑說的……萬事當量力而行,不可貿進。但也是在那般絕境之下,她竟觸碰到了一縷折天劍意,釋放出了折天第一劍。這時,來自前方的氣息微變,混濁着淵塵的空氣中,捲動着淵獸的污血氣息。一雙美眸瞬凝劍芒,璃雲劍也已無聲現於她的掌中。視線所及,遍地的污血殘屍和毀滅痕跡。從淵獸殘屍所逸散的淵塵看來,它們死的並不久。一切都在彰顯着,這裡不久前剛剛發生過極其慘烈的惡戰。畫彩璃氣息盡斂,緩緩的向前邁步,視線忽然觸碰到了一抹奇異的硃紅光華。那是一把無刃的巨劍,正斜插在瘡痍遍佈的地面上。畫彩璃一眼識出,這分明是先前雲澈救她時所用之劍……那硃紅色的劍芒,實在是太過特殊。難道……內心輕微的一收緊,她一時顧不得隱匿氣息,瞬身向前。在她臨近劫天劍之時,一個癱坐在地,遍體染血的人影也映入她的瞳眸之中。
那橫着傷痕的蒼白側顏,讓她不由得呼吸一滯。是他……他……死了嗎……就在她無措之時,硃紅巨劍忽然一聲錚鳴,飛到了雲澈的身前。僵若死狀的雲澈也在這時猛的睜開眼睛。
虛弱的瞳光,卻是帶着餓鷹般的鋒芒……但在看到畫彩璃時又忽然怔住,隨之神情徹底鬆弛了下去,竭力擡起的手臂也失力垂落,口中發出嘶啞的聲音:“是你……”
“你……沒事吧?”看他還活着,畫彩璃微微舒了一口氣。
雲澈沒有回答,發出無力的輕語:“你……不會是……跟蹤我吧?”
茫茫霧海,才隔了不到三個時辰便再次見面,也難怪對方有此懷疑。
畫彩璃連忙搖頭解釋:“沒有沒有,我想暫返霧海外圍,只是剛好經過這裡……真的沒有。”
看她那麼認真的解釋,雲澈毫無血色的面孔卻是浮起了一抹笑意:“我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