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大畫家,快把菜放下。”程稅見女兒回來,後面跟着龔昜大畫家,忙招呼,對女兒說:
“若美,你怎麼老叫龔大畫家陪你買菜?”
菜買得真不少,龔昜少運動的肩膀,還真有點承受不住,汗水當然早就滲出來了。
“爸爸,他已不是什麼大畫家了。你覺得他哪點看起還像大畫家?”
程稅聽女兒又在亂說話了,忙賠禮道:
“龔昜大畫家,不要怪我女兒,我給你說過的,她有精神病,你看,又麻煩你幫她扛東西,歇會兒,到衛生間去沖涼。”
程稅的老婆從廚房裡出來接過龔昜右手中的魚、肉,在程稅的幫忙下,龔昜才從肩上卸下一袋大米。美若心太黑了!叫她不要買那麼多,她就是不聽!活活的把他龔昜當成“棒棒”瞎折騰。
龔昜在客廳裡的沙發上坐着,喘着粗氣。
程稅忙沏茶,對龔昜說:
“我們家美若,不聽話!也太不像話了!今晚你就在這裡吃飯,我們好好聊聊畫畫。”
這句話被程美若聽到了,立刻甩出一句:“什麼都可以聊,就是不準聊畫畫!爸爸,你大可給他講些如何爲人處世,如何先就業再創業。”
“這……龔大畫家,這是……”
程稅顯然被搞得一頭霧水,而且霧水還滴到了漿糊裡。
“不聊就不聊。程老師,她腦子不是有問題嗎?莫管她!”
龔昜也氣的很,小聲嘀咕,然後靠在椅子上想,湖邊的小白屋肯定不能住了,因爲以前他是單身漢,也是流浪漢,可自從被程稅老頭碰到,後又被神經女孩程美若撞到後,他的生活就開始慢慢發生了變化。什麼變化?他似乎一下子看透了“人”的自然所指,左一撇是指男性,右一捺是指女性,撇和捺交接處便是兩**媾。他以前呢,也兩**媾,但還不成其爲人,愛情是成其爲人的雛形,往往在這一階段會把彼此搞得莫名其妙,說是人呢有點像,說是狗呢也沒有什麼錯,一個感覺便是“人模狗樣”。也有一種感覺,說是最浪漫的事,想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由此便可以佐證男人女人交媾到一定程度爲什麼會十指相扣?就連散步時也特別想肩膀挨着肩膀手拉着手?通常意義上的結婚,便是男性女性的成人儀式。婚姻是一段艱辛的修煉里程,表面上看是男性女性的修煉,事實上是一個人的修煉。
愛,確實能讓一個男人慢慢變軟,愛情能讓一個男人走向成熟,婚姻能讓一個男人肩負責任。這無疑值得他龔昜好好研究一番,他似乎是以流浪作畫爲己任的,愛情乃至緊跟而來的婚姻,與他的生活格格不入,畫筆畫出的是爛漫和激情,豈能容下平平淡淡瑣瑣碎碎?
“程老師,你說你見過我爸爸?”
吃飯的時候,龔昜忍不住地問,因爲,這程稅老頭寫的那書裡記載着,說他老漢在湖邊的小白屋裡住過,當時的小白屋不是白色,是黑色,而且這黑色還是他老漢用油漆刷的。還說,湖邊那別墅區就是他老漢設計的。
“見過,不過是遠遠地見過。你爸爸性情古怪,他自個兒在湖邊架鍋造飯,飲湖水,他還釣魚,我有次看到你媽媽站在他旁邊。”
“這些天,我也打聽過,還問過我媽媽,我媽媽說並沒有到過這個地方。街東頭那剃髮匠老頭也說,那個年輕畫家後來還帶他女兒來玩過。我沒有妹妹呀,所以,我推測,您寫這書的資料估計有問題,弄錯了。”
“沒有錯。後來,你爸爸走後,還傳出了夜裡湖面上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玩樂笑聲的奇聞異事。當時,你爸爸找人造了一艘木船,這個我沒有寫到裡面。你爸爸是住過你那房子,住的時間不長,他住得最長的是流水崖,也靠近湖邊,他經常跟那裡的道士談笑風生,聽說還跟一個女道士有來往,爲這,你媽媽還跳過湖。這一段我也沒有寫。”
“哦……那我爸爸帶的小女孩怎麼解釋?”
“估計,那小女孩是假的。”
龔昜已經在自己的大腦裡做俯臥撐了,這麼說,有可能他就是那個小女孩,小時候老漢和老媽把他當女兒打扮?這似乎說不大通。另外一個問題也值得他疼半輩子的,就算有程美若陪伴,他仍需需要繼續作畫!不作畫,就是在要他的命,絕他的後路。不作畫後形成的孤獨和寂寞,會時不時地像小白屋前的湖水撲面而來,沖刷着他的肉體,拷問着他的靈魂。
小白屋已經露出了久違重逢的喜悅,大老遠就把自己漂亮的髮梢翹到了龔昜的眼前,哎,這傢伙……真不知道是誰造的,有幾分巧奪天工的味道。
“美若,你覺得這小白屋怎樣?”
“不怎麼樣。告訴你吧,這是我們小區張大爺家的雞圈。”
“你……又想瞎編什麼?”
“真的,不信等下我們回去,你自個兒去問。”
“這是什麼世道啊?富人連個雞圈也修得如此漂亮!”
“聽你口氣有點仇富喲。”
龔昜一聽,心裡不覺發笑,這個世界若輪到他仇富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仇富?他說:
“雞圈就雞圈,反正我已住這麼久了。”
龔昜後纔想想,發覺不大對,小白屋的主人不是姓唐嗎?他忙問:
“不會喲,我的房東不姓張喲。”
“他也姓張……”
“暈,你別瞎編了。發正我不管了,凡事習慣便好,岸邊有把椅子,我們去坐坐。”
椅子上方,垂掉下來不少楊柳枝。
兩人坐下,程美若把頭埋到龔昜的懷裡,太陽光從柳枝的縫隙裡凌亂地灑下來,四周安靜如初。
程美若就是不喜歡龔昜畫畫。她要把癡迷畫畫的龔昜解救出來,她希望龔昜成爲正常人中的平凡人。太不倫不類,將導致人性的悲劇。雖說,這個世界的創造,大多數是由奇形怪狀的人引領開創的,但就那些奇形怪狀的人生活而言,他們承受了大多數平凡人根本不能承受的苦難。光輝燦爛的背後,往往是無邊的黑暗。奇形怪狀的人用他們奇形怪狀的苦難,創造了人們享用的奇形怪狀的文明。對他們個人而言,這就是悲劇。對大多數人們而言,這就是悲劇中所流露出的喜劇。
故事應拉回到兩年前。
在離這裡約一千多公里的一所重點大學校園裡,走着一個高個子長髮女孩,無論天晴還是下雨,一把太陽傘總不離手。她說,她的皮膚不夠白,事實上她的皮膚已經很白皙,但不知道爲什麼,她特別怕陽光。同學們,特別是對她感興趣的男生會笑她,“程大美女,你不會在教室裡上課也會把傘撐着?”
通常,程美若會露出很不在意的淺笑,有時也會逗笑,“要你管……”
這把流動的傘,差不多成爲了這所大學裡的一道風景。
在哲學系裡,程美若是系花;在學院裡,也是院花。美,總是要招惹些麻煩,且不管她是故意還是無意。而她的美似乎有了一種脆弱感,很多男生對她皮膚跟紫外線的那種親密接觸所產生的敏感性非常感興趣。聽說,大學幾年,有不少男生私下開了一個討論班,這個討論班的班長就是當時大學裡的“黑老大”冬子駿。
冬子駿這人,長得倒有幾分玉樹臨風,出生在書香門弟。初見其人,很多女生完全會被他帥氣的外表,和甜蜜又不失其韻味的言辭所迷惑,他會神侃,有時也會很動情地朗誦幾句詩,屬於那種典型的幽默搞笑派。拿他的話說,見面一秒的時間不讓這個女生露齒而笑,要麼是他說話太失敗,要麼是這個女生的性情太讓人失敗。他同她,小學時是鄰居,中學時是兩個爭搶課桌的同學,高中時又是同班,大學時,又是同校。這個瘋子似乎在她“呱呱”落地那刻,私底下就暗暗發了誓:一路狂追,不追到永不罷休!後來的經歷也證明,她走在前面,他總跟一條哈巴狗狗樣屁顛屁顛地跟着,怎麼甩都甩不掉。
可程美若眼裡就是見不得冬子駿,心裡就是不喜歡他,哪怕他站在她面前,也不見得她就會說幾句他想聽的話語,或流露出他想看的微笑。其實呢,他很希望她把傘收起。幾年下來,她還真沒有收起傘輕言細語地跟他說話。這個人在電話裡,不知罵了多少次,罵什麼“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是大空話是大屁話!在他追她的長達十多年中,確實使他欲哭無淚,確實叫他發瘋發……而她也不得不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最後也不得不把自己搞得裝瘋賣傻。
可這更是讓冬子駿迷戀忘返。這才讓程美若搞不懂了,很想得到,跋千山涉萬水後仍得不到,千難萬阻仍繼續在眼前。這就是他嚮往追隨的美麗愛情?關鍵是,她根本給不起這美麗的愛情,沒那種感覺。
程美若睜開了眼,笑着對龔昜說:“你就別老打聽我的過往了,日後我想告訴你自然會告訴你,不想告訴你,就算你問我回答也是假的,懂不懂?”
“日後?什麼日後?”
龔昜壞壞地笑着問。
“就是從今往後啊。”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你真壞!還是丟不掉畫畫時的那幅色相!”
龔昜腦裡“轟”的一聲巨響,呵呵!原來他畫畫時流露出的是叫女人計厭的色相!不會吧?他全神貫注的臉色,就是***的色相?他不信,對美若說:
“那是我臉上的自然表情。”
“不是,我看着了,很像**表情。”
“屁!你盡亂說!”
“激動什麼呀?小白屋,你還不趕快退啦?”
“等幾天吧。”
“那你去把東西搬出來。”
龔昜指了指自己說:
“早搬出來了,他在跟你說話。”
“不是指你這頭黑豬,是指你的那些東西。”
“沒有了,不是全被你扔到湖裡了嗎?”
“鋪蓋,還有你的那口破皮箱。”
“我自己就搞忘了,你去拿吧。”
龔昜把鑰匙遞給程美若說。
“去你的!搬不搬都由你,不過呢,我得提醒你,冬子駿那人固執得要命,執着彷彿就是他的唯一力量,就算我裝瘋賣傻,他仍沒把我放棄,兩年中,他時不時地要來看我,還給我買了很多我一點不喜歡的東西。”
龔昜好像沒有聽懂,還是點了點頭。
程美若又說:“如果讓他見着你我在一起,後果不堪設想。”
“很嚴重?”
“也不是很嚴重,你肯定會走着出來,躺着回去。”
“他不會請我坐臥鋪吧?我還沒有來得急告訴你,我最討厭坐硬座了,我來你們這裡就是坐硬座,人都擠死了,屁股上磨成了厚繭,不信你摸摸?”
“哎,看來叫你不畫畫,是百分之萬的正確,再畫腦就殘了。你以後要切記,是我救了你,你怎麼也要讓我七級浮屠噻?”
龔昜倒很乾脆地說:“想得美!你才腦殘呢,再說有什麼嘛?他只要留我兩手,我仍能繼續畫畫。”
程美若愣愣地看着龔昜。
龔昜忙改口說:“他那人,怎麼會是這樣?他不可能窮追不捨吧?追倒你結婚了,有小孩了,小孩子又有了小孩子了,你頭髮白了,牙齒掉光了,他還不肯放手吧?”
“我想差不多。”
“啊?我暈!我吐!這種人也有?真是天大地大,無奇不有!那你就答應他了吧。我龔昜可不想捲進來。”
“我知道,你心中就只有你的畫。”
程美若說着,使勁把龔昜一推,整個身子一側,她的那個世界彷彿一下子沉寂了下來,久久不言語,久久無動靜,如果時間再過去一秒,會釀成一種可怕的隔離。
龔昜只好把頭側過來,看程美若的臉繃得有多緊,嘴巴翹起有多長,兩片嫣紅嘴脣是否緊緊地咬在一起?至於嗎?
“不是呀……你的臉別再繃緊了,再繃就會像一座冰山裂開了。告訴你吧,你是我的左心房,畫畫是我的右心房,這樣總可以了吧?側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我還真沒有好好看看你。”
龔昜當然要逗程美若開心,可她把同冬子駿的事,說得朦朦朧朧的,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冬子駿**了她?還是冬子駿請幾個哥們弟兄對她……爲什麼她一點不喜歡冬子駿?冬子駿真對她的愛就如岩石般頑固?不知道,像這樣的愛,會結出什麼惡果?
程美若仍一動不動。
龔昜把美若的身子扳過來,面朝着自己,說:
“好了,我向你保證,我以後不再提畫畫了,我還向你保證我馬上退房去搬東西。”
程美若把頭靠了過去,深深地靠在龔昜瘦削的肩上。
“龔昜,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會快樂的。”
龔昜說:
“沒什麼呀,我本就是不快樂的人。”
“快點去收拾東西,我們要到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逃命呀?”
龔昜問道。
“龔昜,你該明白,你畫畫是很快樂的吧?就因爲你一個人在你一個人的世界裡。你希望我倆過快樂的日子嗎?”
“想啊。”
“那就好,讓我們到一個陌生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