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振聲,三十一歲,中等個子,身形健碩,眼睛特別大,特別有神,彷彿一眼就能將人的內心看穿。
林笑棠特意找來了強一虎和嚴燮,四個人湊在一起,林笑棠取出戴笠親筆簽名、軍統總部加蓋印章的委任狀,尚振聲連看都沒有看,就直接遞給了強一虎。“這個事情,我聽過一些,對於此次派我們來重建南京站,我本來就很有意見,在南京已有穩妥人員潛伏、敵我態勢不明的情況下,草率的派出精英幹部,這種做法是很不明智的,軍事行動一旦摻雜進政治鬥爭的因素,成功的機率有多大,可想而知。”
說完,還撇撇嘴,顯然對軍統上層的做法很是不屑。
林笑棠對他的態度很感興趣,事實上,他對這批來自於重慶總部的精英很感興趣,將他們招入麾下是早已決定好的,但尚振聲和強一虎不屬於林笑棠的嫡系,如何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爲自己效力,這是讓林笑棠很頭痛的事情。不過,看到尚振聲的態度,林笑棠稍微放寬了心。
林笑棠對尚振聲和強一虎的背景都探查的一清二楚,尚振聲家人都在上海,此前,林笑棠已經命令上海的大頭派人全面保護他的家人,當然,其中監控的意味更多一些。而強一虎,他是軍人出身,老家在陝西,家中已無親人,能否留在南京,這就要看他自己的態度了。
對於林笑棠的刻意拉攏,尚振聲倒是很乾脆,他本身就是進步青年出身,對抗日事業有着異乎尋常的熱情,雖然爲人驕傲了一些,但出於對國民政府和軍統內部的傾軋極其不滿,他很痛快的答應了林笑棠的請求,正式就任南京站副站長兼電訊處處長。
而強一虎則頗有些左右爲難,雖然也答應了林笑棠的邀請,但還是存有一些顧慮,這點林笑棠倒是不擔心,畢竟來日方長,接下來有的是機會讓他心服口服。
處理完兩人的事情,氣氛也爲之輕鬆起來,林笑棠問起那兩個殺死錢新民的兄弟的情況。尚振聲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們是我的助手,這兩天外邊的局勢緊張,本來是打算看看情況再說的,沒想到七十六號和日本人直接將酒店封鎖起來。”
尚振聲看看林笑棠,“你恐怕還不知道,你的那段密碼歌,錢新民也聽得懂!”
林笑棠頓時一驚。
尚振聲嘆口氣,“如果我猜的不錯,我的助手一定是發現了這個情況,纔會斷然出手殺死錢新民的!”
林笑棠一時間有些黯然,他沒想到因爲自己的決定反倒害了兩名兄弟。尚振聲看到他的表情,立刻解釋道:“你不必爲此內疚,犧牲在所難免,再說他們的犧牲不是沒有價值,錢新民如果活着,對組織的破壞會更大!”
屋子裡一陣沉默。
還是尚振聲又開了口,“站裡的設備我都已經看了,雖然只有兩臺收發報機,但目前已經足夠用了。重慶派來的三十人的隊伍,其中有四名是密電和發報人員,我負責和他們聯繫,到達之後就可以立即開始工作,我需要林站長提供秘密的處所,保持密電工作的高度隱蔽性,這些地點只能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林笑棠一笑,“尚老師,不必這麼客氣,叫我佑中就行。地點的事情,我一會就安排!”
尚振聲灑脫的擺擺手,雖然一身傲骨,但這些待人處事的細節他還是清清楚楚,“不行,既然是正規的機構,總要按照規矩來,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至於其他人員,就請強隊長聯繫吧,他們大部分都是行動人員。”
強一虎默不作聲的點點頭,看得出,他的內心正在經歷着一場鬥爭,對於這個嶄新的南京站,此時他還沒有能夠完全接受。
尚振聲敏銳的察覺到強一虎的想法,他看看林笑棠略有些尷尬的表情,便有意說道:“林站長,有些情況我還想彙報一下。”
“尚處長請講。”林笑棠雖然還不清楚尚振聲突然正襟危坐的原因,但隨即也變得嚴肅起來。
“我在總部呆的時間很長,接觸都是各地彙總的情報,這段時間以來,雖然沒有接到過確切的證據,但通過上報的七十六號的動向,我發現,最近在淪陷區,他們的行動有些不同尋常。”
“哦?尚站長不妨說的詳細一些?”林笑棠也來了興趣。
“高陶事件以後,汪僞政府與日本人簽訂的一系列密約曝光,這讓日本人和汪精衛感覺大丟面子,以此事件爲分水嶺,七十六號強勢崛起,丁默村和李士羣雖是漢奸,但不可否認,兩人的手腕和能力都是出類拔萃的,七十六號在短時間內就控制了南京、上海,他們兩個功不可沒。以往,日本人在中國開展情報工作,是以特高課、憲兵隊和梅機關爲主,輔以個別漢奸和武裝力量,效果不是很好,因爲這裡畢竟是中國人的地方,很多時候,日本人做事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也因此,日本人才適時推出了七十六號這個機構,事實證明,這麼做確實效果明顯。如今,淪陷區的軍統站各自爲戰,互不統屬,軍統華中區形同虛設,這就造成了工作上的極度被動。據我所知,上海軍統已經毫無還手之力,活動空間日漸減少,王天木都被迫東躲西藏,更不用說之前讓我們來重建的南京站了,還沒到南京呢,站長就先被捕叛變了。”
林笑棠聽得糊里糊塗,這些情況都是衆人皆知的,尚振聲此時提起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耐着性子聽尚振聲詳細的品評了目前的形勢,這纔開口道:“尚處長的意思是?”
尚振聲眨眨大眼睛,露出一股不尋常的笑容,“人將棄之,我欲取之,如何?”
林笑棠大驚一驚,此前他並沒有向尚振聲透露過自己的想法,因爲畢竟尚振聲剛剛加入南京站,遠遠還談不上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步,但現在他拋出這樣一句話,簡直是直指林笑棠的心頭,這讓他如何還能夠保持冷靜。
這一刻,林笑棠的心中不由涌上一股寒意,這個尚振聲,實在是太不簡單了。
但尚振聲說這番話時,眼睛卻看向一旁的強一虎。這個細節看在林笑棠的眼中,他頓時恍然大悟,尚振聲這是在通過自己的口,來向強一虎攤牌,逼迫他做出選擇啊!
強一虎已經呆了,嘴脣不禁有些發抖,“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吞併上海站,不,不僅於此,你想和重慶分庭抗禮!”
尚振聲沒有回答,而是翹起了二郎腿,美美的喝了一口杯中的龍井,自言自語的說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上海站的陷落只是個時間問題,原因有二。一,上海政治和經濟地位突出,日本人絕對不會容許英美法諸國常駐租界,形成國中之國,租界一旦淪陷,上海站也就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壤;二,……”
說到這兒,尚振聲臉上浮現出極度厭惡的神情,“二,就是內鬥,小小的一個上海站,竟然是軍統各方勢力爭奪的焦點,各種各樣上不得檯面的交易充斥其中,長此以往,情報工作哪有秘密可言,不敗焉有天理!”
強一虎咂巴着嘴,想要反駁,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還有,上海站一旦陷落。北平、青島、武漢、徐州勢必難以自保,這樣一來,軍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敵後情報系統將徹底化爲烏有。諸位不妨好好想一想,到時究竟會是個什麼狀況!”
強一虎的臉色變得慘白,汗水佈滿了額頭。雖然尚振聲的話極度刺耳,但他不得不承認,尚振聲說的都是實話,而且很快將變爲現實。
“所以”林笑棠站了起來,他向着尚振聲會心一笑,心中明白,這個時候,輪到自己登場了。
“所以,我才向上峰申請,帶着兄弟們來到這裡,重建南京站,我承認這其中有我的私心在,但更多的是想爲咱們敵後的兄弟們保留一絲元氣!”
“僅僅一個南京是絕對不夠的!”尚振聲見縫插針,繼續向着強一虎的心頭下着猛藥,“下一步,上海站一旦陷落,我們必須全力接管上海,然後以上海爲基點,向着淪陷區的廣大地域不斷滲透!”
說完這番話,尚振聲的臉上不由冒出了紅光,顯得很是興奮。
強一虎頹然低下了頭,“你們這是造反,戴老闆不會置之不理的,以一隅對抗重慶方面,斷無勝理!”
“只要我們掌控了淪陷區的情報資源,到時候,做不做的了主,可不是某個人說了算的事!”林笑棠看向強一虎的眼睛露出精光。
“強隊長,你在江北行動總隊工作多年,你的業績有目共睹,當年鋤掉南京日本憲兵隊長時就應該提拔,但除了得到一份嘉獎令,你還得到什麼?這麼多年一直頂着個少校的軍銜,可你看看訓練班裡出來的那些紈絝和高官子弟,短短兩年,不少人已經掛上了上校的軍銜,留在後方,花天酒地、酒池肉林。”林笑棠輕拍強一虎的肩膀。
“還有我,我妹妹和我同在臨澧訓練班,不甘被來巡視的人渣長官**,跳樓自盡,我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一怒之下,我殺了那個混蛋,還和前來偷襲的日本人大幹一場,可我後來得到了什麼。被當作棄子扔到上海灘自生自滅,長官還美其名曰救了我一條命。”
林笑棠繼續說道:“我沒有別的理想,我的家人已經全部都死在了南京,我這一生只有一個目標,我要讓日本人生不如死,只要是能讓他們難受的事情,我會毫不猶豫的去做,我要讓小鬼子爲他們的暴行付出慘痛的代價!但,我自己首先要變得強大起來,尚處長剛剛所說的,就是我籌劃已久的計劃,既然說開了,我只問強隊長一句,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嚴燮在一旁喝道:“虎哥,你還猶豫什麼,你信不過七哥,難道還信不過我?”
強一虎臉上的深色變幻不定,少頃,他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林笑棠,“媽的,老子幹了,人死鳥朝天,窩囊了半輩子,要是不做點驚天動地的大事,死了都沒臉見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