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南寧府城的府衙大堂之外,錦衣侍衛神情冷肅,持刀四下警戒,而沿着綿長而寬敞的街道,一隊隊披甲軍卒十步一崗,五步一哨,沿途護衛。
粵西巡撫李繼勳、南寧知府趙維翰和一些南寧府內的大小官員,微微躬身,態度謙卑,正在迎侯着信王和清河公主一行。
四匹駿馬拉着的馬車,平穩地停在府衙大堂之外,不大一會兒,從馬車上挑簾走下一對兒青年男女。
信王寧檢是一個年紀只有十七八歲、長身玉立的青年,面容俊朗,目似朗星,穿着一身明黃色錦袍,一舉一動有着皇家子弟的尊貴氣度。
“九哥,這一路奔波,終於到了。”俏生生立着的宮裳少女,微微笑着說道。
“是啊。”信王寧檢點了點頭,感慨說道:“爲兄久在金陵,就這一路風光也不虛此行了。”
原來,南疆巫人蠢蠢欲動,周廷做了兩手準備,一方面讓堪比元神真君修爲的寧治,處置仙巫之事,另外一方面則是派人調集大軍前往粵西,而信王則是主動請纓,被此代周帝委以勘定邊患重任。
清河公主寧溪自小和信王相善,故而隨行左右。
信王這次前來,僅僅帶着一萬兵馬,主要是居中協調粵西諸軍,督促軍務,以防備巫人寇邊。
“下官參見信王殿下和公主殿下。”粵西巡撫李繼勳越衆而出,這是一位中年黑鬚的官員,拱手朝二人行禮,道:“有失遠迎,還請殿下恕罪。”
信王伸手虛託,面上笑道:“李大人何罪之有?勞李大人和諸位大人在此久候,孤心中委實難安。”
分明做足了賢王架勢,李繼勳果然大爲感動,心中暗道信王賢明名不虛傳同時,面上也有了幾分親近之意。
於是在粵西巡撫和南寧府城大小官員的迎接下,信王和清河公主舉步進入府衙。
王宅,後院靜靜矗立着一座高有三層、飛檐勾角的閣樓,碧檐之上還覆着未化盡的殘雪,從琉璃風窗之內,依稀有着依依琴音傳來,此時據當日阿寶被擄已過去三天,王宅再次恢復往日的平靜。
閣樓之內,一方漆木几案之後,阿寶一襲水荷色綠裙,一手支着几案,託着香腮,歪頭安靜地看着不遠處正低頭彈琴的少年,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一瞬不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琴音忽而戛然,徐行彈完一曲,輕輕吐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阿寶,感慨道:“樂理之道,實在艱深似海。”
“公子學琴不過十餘日,就已漸漸登堂入室,這樣卓絕天賦,阿寶聞所未聞,若真專心於此,來日必有成就。”阿寶嬌軟的聲音傳來,似楊柳春雨,柔潤人心。
徐行搖了搖頭,不在意道:“初窺門徑罷了,其實若僅止於技,倒也無妨,但若藉此問道,也不知蹉跎多少歲月,方登道途。”
仙道多以五行陰陽、造化時空、生死輪迴之類爲一生道途,卻罕有以樂理之道爲畢生追求者,就在於此,終究是隔着一層,哪有采天地之氣那樣直抵本源?
聽到徐行道途之言,阿寶抿了抿櫻脣,不知想起什麼,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黯然神傷。
徐行看着阿寶情緒低落,輕輕一笑,似是打趣道:“怎麼沉默了?還一副苦着臉的樣子?”
和這少女相處日久,知其雖眼高於頂,傲氣藏心,但心性明媚活潑,平時倒也能開幾句玩笑。
阿寶似是賭氣一樣,白了一眼徐行,脣角微微勾起,拿着眼角餘光看人,語氣幽幽道:“徐公子神仙中人,所言所論,都是仙家妙術,阿寶見識淺薄,自然插不上話……”
徐行越聽越覺得心中突然浮起一種古怪之感,笑道,“你翻白眼的刻薄樣子,倒是有趣的緊。”
不得不說,這少女也不知是不是初見之時,見過自己法力全失的狼狽,對於自己的所謂“神仙”設定,並沒有如其父那樣的小心翼翼態度,很……難得。
他的心中,甚至有一種和前世女同學輕快談笑的錯覺。
阿寶柳眉微動,似敏銳感受到徐行言笑之中的親近之意,芳心既是歡喜又是羞澀,嗔道,“我……我哪裡刻薄了?”
徐行也不好說你斜眼看人之時,傲氣到沒邊了。
只是笑着搖了搖頭,提起桌角的紫砂壺,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斟上一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清冷的目光平靜如水,一舉一動之中漸漸有了幾分寥落。
阿寶似也感受到這清冷寥落的氣度,擡眸問道:“公子爲何會踏入仙道?”
雖之前說着不許徐行提及仙道之事,但不知爲何,阿寶卻自己提出來,似乎對於徐行的過去,生出了一些好奇。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徐行放下茶杯,低聲誦着,微微一頓,眼眸笑意溫和,道:“你說我爲何會踏入仙道?”
阿寶嬌軀微震,目中異彩漣漣,如徐行初來此界抄的唯一一首宋人盧梅坡的詩,此世當然並無蘇軾。
當然,此刻徐行只是隨口吟誦而出,所謂出口成章,大抵如是。
“公子好志趣。”阿寶雙頰微紅,也不知道爲什麼,臉頰就是有些滾燙,漸漸如火燒一樣,注視着徐行的一雙大眼睛水霧濛濛,似見潤意。
實話實說,這卻是要比什麼修仙爲了長生不死,容顏不老的說法,逼格要高上許多,因爲……老而不死,是爲賊!
徐行自嘲一笑,聲音漸漸飄渺,喃喃自語道:“惟願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長生不老,縱橫一生,或纔是他的“俗人”追求,但他並不希望千百年之後,心態漸漸蒼老,這纔是剛剛難得在妹紙面前吹比的真正原因。
阿寶心神紛亂,一時之間竟然安靜下來,也不知想起什麼,時而蹙眉,時而脣角微勾,似是陷入了患得患失之中。
徐行慢慢抿着茶,也不再說話。
正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小丫鬟筠兒小跑上樓,上氣不接下氣,道:“小姐,隆安趙知縣的趙公子,帶着人,上門提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