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的天色很暗，沒人知道這到底是爲什麼。也許只是因爲從北城牆傳出的震天喊殺聲導致，或許也是因爲今天的太陽落山比平日要早上一些。
一天的時間就要過去了，從大早上開始，街道上就沒有了行人，一聽說成都府即將面臨大戰，即便是沒有多經歷過戰亂的蜀地居民也開始提心吊膽起來，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便開始通知左鄰右舍，有些比較熱心的百姓還專程跑去通知自家親戚趕緊緊閉家門，以免遭受波及。
一直等到臨近晌午，衆人都沒有聽到過一聲有關攻城的聲音，就在衆人紛紛提着膽子打開家門走上街頭互相指點着北城的方向低聲議論不久之後，北城牆發出一聲轟天巨響，緊接着就是腳下的地面也輕微的顫動一下，衆人猶如驚弓之鳥一般，一鬨而散再次躲回自己家中，將緊閉的家門院門用了幾道門閂死死的卡緊。
其後還有些家庭比較富裕一些的百姓，擔心自家這塊“肥肉”會被人惦記，還用一些破損殘舊的傢俱加上一層保險。更有甚者，一些大戶人家的老爺則是命令家僕家奴手持棒棍等武器守候在院門後，不管到底有沒有用，反正這麼做，他們心中會稍稍的減輕一些負擔。一般的平頭百姓相比之下就簡單多了，無非是將家中僅有的一些細軟藏在牆壁的暗格之中，同時也會盡量的藏起一部分家中的餘糧。畢竟，前幾天陳敬瑄的洪峰山糧草被燒一事，早就傳遍了整個成都府甚至劍南道，並且這個重大消息還在以極快的速度向整個大唐的疆域擴散！
不過很明顯，這些人的擔憂都是完全多餘的，直到夕陽墜落，天下逐漸變暗，都沒有聽到來自與自家門外或者周圍巷子街道的任何動靜，有的只是從北城處傳出愈演愈烈，聲勢絲毫不減的響動。
東城的行宮附近，北面的宮門外，一座禁軍駐紮的軍營門口，正坐着二三十個軍官模樣的將軍，其中職位最高的就是駐紮在此處的神策左軍大將軍鍾離皓。
神策軍分爲左右兩軍，各一名大將軍，麾下將軍四名，朗將等數十名，最高統帥爲護軍中尉。原本應統兵數萬，可經過前幾年在京都與黃巢的一戰之中，死傷無數，存活的也大多投降以求自保。雖然後來在成都府再次招兵擴充，但此時的神策軍總共也不過三萬餘人。鍾離皓作爲神策左軍大將軍，自然統兵一半，不過原本的老部下也僅有兩千出頭，大多還是因爲逃難而來，平日裡也只是混吃等死，真正的戰鬥力也是極其的低弱。所以此戰之中，他們的任務依舊是留在行宮附近駐紮，名義上是保護“朝中權貴”。
就在前不久，鍾離皓在中軍大帳接見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的頂頭上司，神策軍的最高統帥護軍中尉。當他得知神策右軍已經大規模出兵去支援北城戰事之後，竟然做出了一個讓平日裡高高在上的護軍中尉詫異的舉動，摔杯爲號。
隨後便是鍾離皓早就安排在帳內帳外的一衆心腹以及親衛一擁而上，將護軍中尉極其親衛全部拿下，隨即像拖死狗一般將其拉到足以容納萬人的校場，當衆斬首。當時的場面極其轟動，但是卻被鍾離皓早就安排好的兩千餘老部下迅速的控制，將萬餘擴招進神策軍的所謂“新人”統統控制在了校場。
此時的鐘離皓，正盯着黑眼圈坐在軍營門口，微微仰頭看着已經墜下城頭的夕陽。麾下一衆將領也都圍在他的周邊，場面極其安靜，靜的讓人可怕。
“鍾離將軍！我們這麼做，能行麼？”良久，一位距離鍾離皓最近，也忍受不了這種死寂氣氛的將軍垂着頭低聲詢問。
“我們已經敗過一次了。。哎！”鍾離皓深吸一口氣，答非所問的輕應一聲。隨即沉默片刻，睜開因爲熬夜出現的厚重眼袋壓着的雙眸，盯着依然爬在城頭不肯離開的夕陽餘暉緩緩補充：“我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但是我知道我們已經敗過一次了，神策軍已經敗過了！而且敗的一塌塗地！如今的我們，是背井離鄉，是寄人籬下！我也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我們自己！而護軍中尉不過是一個領頭人罷了！”
“我們已經敗過了！敗的一無所有！我們連自己的家鄉，親人都拋棄了，我們甚至拋棄了自己的國家！”鍾離皓一臉的頹喪，衆人知道他這番話是指前幾年黃巢進入長安的那一戰。
鍾離皓說的沒錯，神策軍敗了，他們也敗了，並且是敗的徹徹底底。十幾萬的平日裡所謂大唐的精銳神策軍，在面對他們根本看不上的幾萬農民軍時，他們不僅敗了，而且敗的也太快了！僅僅一戰，十幾萬人死的死，傷的傷，跑的跑，降的降。那纔是真正的丟盔卸甲，一潰千里。竟然直接從京都長安敗到了千里之外的劍南道成都府。在這些背後，也如同鍾離皓口中所說，他們不僅是敗了，而且也連背後的家鄉，親人甚至是國家都拋棄了！
“如果我們在這麼下去，我們就連自己都拋棄了！我們就連自己是個將軍，是個兵的身份也拋棄了！甚至是連我們是個男人都已經忘記了！”衆人垂頭沉思的時候，鍾離皓再次沉重的說了起來。這句話已經不是鍾離皓第一次說出口了，自從昨晚半夜開始，到現在爲止鍾離皓至少說了五遍同樣的話。雖然很難聽，但是衆人不得不服氣，畢竟事實擺在面前，任誰都不可能去否認！
“幹！還說這些幹什麼！”鍾離皓麾下的另外一名將軍忍受不了這種頹喪的氣氛，猛的站起身子拍着自己結實的胸脯低吼了起來：“反正已經宰了護軍中尉那個沒卵蛋的閹貨！就算此時想後悔也來不及了！還說那麼多幹什麼！想也別想了！直接幹！大不了就是一死！起碼也能像個男人一樣正正經經的橫屍疆場！否則怎麼能對得起這身將軍盔甲！”
“是！人死卵朝天！幹！大不了一死！”
“對！咱們兄弟也不少！至少也能引起一些大的動亂，即便是不能拿下一座城門，起碼也能給城外的楓家軍制造一些便利！”
“孃的！老子逃了三年了！要是幹完這場不死，就去前線打僞齊！”
“說的對！老子也不逃不躲了！要是命大死不了，我陪你一塊去！”
有了第一個人起身開口，早就被壓抑的不得了的衆人就像是被點燃的鞭炮，噼裡啪啦的起身七嘴八舌起來，讓頂着國寶眼在一旁觀看的鐘離皓也受到了渲染，耳邊聽着衆人豪氣沖天的誓言，鍾離皓竟然扭頭擡起了手臂，即便再次轉過頭的時候看不到任何痕跡，但是很快，在下一秒的時候，迎着夕陽斜暉的雙眼再次泛起了亮閃閃的淚花。
這才應該是當年夢想之中的神策軍，這才應該是真真正正的神策軍，身邊的這些人，才應該是當年一起上戰場拼殺過的生死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