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病牀的家屬來探病，又是脫大衣又是拿水果，人多吵鬧，蔡睿的話我有點沒聽清楚。搬着椅子靠近病牀坐了坐，我試着去安慰她：“王校長不讓你去報警。肯定也是爲了你好。這種事情一旦鬧開，總歸是對女孩子不太好……今天的事兒，爲什麼不告訴學校呢？你自己悶聲不響的處理，很容易出人命的啊！”
蔡睿閉上眼睛，她的眼皮兒和脣抖的厲害。不敢刺激蔡睿脆弱的神經，我只好不再多話。直到神書安他們三人吃完飯回來，蔡睿都沒動過。
病房裡空間擁擠，我們太多人聚在這裡實在是不方便。下午我和神書安留在這裡幫忙，張倩和於淼淼回去睡覺。蔡睿身體虛弱的厲害，吃過午飯後她一直在閉眼休息。晚飯時張倩她們過來，蔡睿纔開口說道：“你們都走吧，不用在這裡陪我了。”
“那怎麼行呢！”於淼淼急了，“醫生說了，你現在需要好好照顧。如果照顧不好，以後會很落病的……客氣什麼呀！大家都是一個寢室的同學。我們也沒幫上你什麼忙。守個夜而已，算不上什麼大事兒。”
蔡睿的表情很複雜，她眼神裡有太多我理解不了的內容。深吸了口氣，她似乎費了好大力才說：“對你們來講，不是什麼大事兒。可對我來說，卻是個麻煩。我很感謝你們救我一命送我到醫院。我也懇求你們能幫我保守秘密……你們做到這種程度，已經足夠了。其他的事情，能免則免吧！”
“蔡睿，你別這個樣子。”張倩也幫着勸解。“現在你上廁所都需要人攙扶，沒有人看着怎麼能行呢？你還要打針，還要人幫忙叫護士拔針換藥。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再次大出血。就算你不想見到我們，你也應該爲自己考慮一下吧？如果你的病情加重的話，你要去哪裡湊錢治療？”
張倩的話有理有據。蔡睿十分信服。偏轉腦袋不看我們，她小聲說：“張倩，辛苦你留下照顧我吧，行不行？麻煩你了。”
“我也留下吧！”於淼淼現在是有勁沒出用，她恨不得把事情都爲蔡睿做了，“我自己也不敢回寢室住，我和張倩一起照顧你。”
蔡睿沒吭聲。我只好拉着於淼淼從病房出來。於淼淼不甘心，她甩開我的手還想回去。神書安提起一步擋住病房的門，他嚴肅的像個老中醫：“你留在這兒，對她的病情反而不利。病人都是孩子，都特別的脆弱，你和她講理，她根本聽不進去。”
“那我怎麼辦啊！”於淼淼使勁的抽下鼻子，“寢室裡亂糟糟空蕩蕩的，蔡睿的牀上都是血……我真的不敢自己回去住啊！”
我拍拍於淼淼的肩膀，說：“那晚上你別回去了，來我們家住吧！明天早點起來燉雞湯，然後給蔡睿送來。”
“謝謝你小樂，”於淼淼靠在我的肩膀上，她輕嘆了口氣，“什麼時候都要靠自家姐妹，外人始終是不行的。”
聽張倩告訴我說，蔡睿在自己動手做藥流前，她找了許多的“朋友”幫忙。像是高中的知己，像是大學的閨蜜，像是前一陣子來小住的所謂朋友。當然，以蔡睿的性格，她也沒告訴那些朋友需要幫什麼忙。而那些人見蔡睿沒明說，全都是裝傻充愣，無一例外的能躲則躲，錢財方面的接觸更是能免則免。
如果那些人知道蔡睿的遭遇，她們會怎麼說我不清楚。不過於淼淼將她們歸爲“外人”，諷刺意味實在是太明顯。
晚上回到家裡，我搬到隔壁去跟於淼淼睡一張牀。神書安雖然有點不太高興，但他很體貼的沒說什麼。跟於淼淼一起躺在牀上，我們兩個誰都睡不着。黑漆漆的房間裡，於淼淼小聲問我：“小樂，你有沒有想過，要是自己哪天被強姦了，你會怎麼辦？”
“我啊？我有想過啊！”我往上拉了拉被子，說，“我媽和我爸離婚後，她爲了追求真愛，找過很多男朋友。我記得在我十六歲那年，她找了一個小眼睛色眯眯的小白臉。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我媽和他同居了。暑假我回家，跟他們兩個住在一起。我就總感覺，她男朋友在偷偷瞄我。有時候我在廁所洗澡，都能感覺他趴在門縫的位置偷看……”
“啊？”於淼淼急的坐起來，她連忙追問，“然後呢？然後怎麼樣了？他有沒有侵犯你？你有沒有告訴你媽媽？”
侵犯我倒是沒有，性騷擾卻是每天都發生的。十六歲那年的暑假，我幾乎每天晚上都在被男人凌辱強姦。要不然就是沒穿衣服，光着身子到處跑。內心的恐懼，心靈的傷害，一點都不比肉體上的傷害好受。
可是我能有什麼辦法呢？那是我媽媽的愛人，那是他們的家庭。我雖然是她的女兒，但我終究是個外人。
“幸好啊，我媽媽發現了。”我也坐起身來，和於淼淼一起靠牆，“有一天我媽媽下班回來，發現她男朋友用我的內衣在打飛機。我媽看到了，當場就發飆了。她和她男朋友大吵了一架，她總算是看清楚她男朋友的爲人了。”
“你媽媽有沒有揍他一頓？”於淼淼對我的遭遇很是憤憤不平，她惱火的罵道，“這種爛男人，就應該把他閹了。太賤，太渣了。”
我笑了笑，說：“我媽是想，但她沒揍了啊！她畢竟是個女人，衝突起來，是要吃虧點的。不僅沒揍了，她男朋友還差點把她打了。你知道她男朋友不要臉到什麼程度嗎？他說，你以爲我想娶你這個快要四十歲的老女人啊？還不是看你有個處女女兒，尋思能給我玩一玩？不過看你這麼水性楊花，你女兒也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是不是很狗血的成長經歷？”
“小樂，開心點。”於淼淼伸手抱住我，她很爲我感到高興，“現在好了啊！現在你有神書安了，不管你有什麼事情，他都會保護你的……哎，我又想起蔡睿了。一想起她經歷的事情，我的心就揪揪的跟針扎似的疼。其實想一想，這件事情本來可以避免的。我們以前那麼要好，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話剛說完，於淼淼又開始哭。
不想神書安聽到了擔心，我和於淼淼一起蒙在被子裡小聲的哭。第二天一早，我們兩個眼睛都腫的跟核桃一樣。
神書安那麼聰明，他立馬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問我：“蔡睿的住院費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可以去許可家裡預支些家教費。”
“不夠啊，過了今天，就該交錢了。”於淼淼揉揉眼睛，她困的哈氣連天，“沒關係的，我昨天就跟家裡要了錢。我說我要報考研補習班，我媽說今天會打錢給我的……這點小事兒，就不勞煩大神啦！”
雖然於淼淼經常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可很多時候，她還是非常在乎其他人感受的。知道我和神書安手頭比較緊，她並沒有直接說明。而是換了一種玩笑的方式，輕輕鬆鬆的一筆帶過。既解決了問題，又照顧到了我們的面子……這纔是一個好姐妹，最基本的修養吧？
“蔡睿住院，學校是可以給報銷的。本來就是學校的過失，它都應該給蔡睿彌補精神損失。”其實這件事兒，我都考慮一晚上了，“要不然，今天我去找王校長去問問吧？我把蔡睿住院的收據都帶着，看看學校打算怎麼辦。”
於淼淼不是特別贊同：“小樂，王校長能跟你說這事兒嗎？畢竟這是學校的醜聞呀！你去找王校長，王校長會不會以爲你以此做要挾，想敲詐一筆？會不會覺得，他答應給蔡睿保研了，你也想撈一筆？”
“不會的，”我笑說，“我和王校長算是認識的，他知道我是什麼人，他不會這麼想的。”
神書安同意於淼淼的說法：“小樂，我知道王校長對你挺好的，但這個事兒他不會希望太多人知道。你替蔡睿去的話，王校長肯定覺得反感。到時候不僅幫不了忙，還會添麻煩的。”
“我保證，一定不會的。”我很有信心，“我們先去醫院看看蔡睿，她要是沒意見，我就幫着她試一試。王校長是個好校長，他很爲學生考慮的……神書安你忘啦？那次你被警察抓起來，也是王校長出面的。”
神書安摸摸我的腦袋，他笑着看我：“你說哪一次？和你在一起後，我好像總比警察抓呢！”
我委屈的撇撇嘴，於淼淼哈哈大笑。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二天，神書安要開始給許可補課了。做好飯菜後，我和於淼淼去醫院送飯。在病房裡，我將自己的建議說了說。
“小樂，你說的對。”張倩和我的想法一致，她也覺得這件事兒應該讓校方知道，“我們兩個一起去找王校長，讓他想想辦法。學校後面的那條小路，一定要加強安全措施。如果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還是會有女同學受到傷害的。”
蔡睿躺在牀上不表態，看她的意思，她不贊同也不拒絕。再我提到需要收據憑證時，她配合的交了出來。別的沒再多說，她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有張倩在場，我和王校長溝通起來不太方便，“你在醫院陪護了一晚上，你好好回去休息。你要是不想回寢室的話，可以先去我家，神書安去做家教了，這是我家的鑰匙。”
張倩猶豫，她不是特別放心：“小樂，你自己能行嗎？”
“沒事兒的。”我不斷的給自己加油打氣，“你們放心好了。”
出了病房，我去外面打了個電話給王校長。知道我要見他，他非常的高興。因爲我們兩個的身份尷尬，去外面碰面始終不太合適。在聽我是有公事找他後，王校長說：“那這樣吧，小樂，我們在我辦公室見面。我現在趕過去，大概半個小時到。”
將蔡睿的票據收好，我也抓緊時間往學校走。節假日學校沒有課，整個校園裡都是冷冷清清的。我到了校長辦公室的門口，平日坐在電腦前的秘書已經休假去了。深吸了口氣上前敲門，我禮貌客氣的問：“王校長在嗎？我是石小樂。”
“進來吧！”
我走進辦公室，王校長正在衣架前面掛外套。王校長應該也是剛到，他眼鏡上的霧氣未散。把眼鏡摘下來甩了甩，王校長笑着指指對面的椅子：“小樂快來，坐這兒！我一朋友去外地出差，他帶了不少的特產小吃。今天過來，我帶了些給你。等下你拿回去，跟寢室的朋友分着吃一吃。”
聽完王校長的話，我很想問問他，知不知道蔡睿和我是一個寢室的。
“小樂，幾天沒見，你瘦了不少啊？是不是期末學習壓力太大了？背書背的太辛苦了？”王校長重新把眼鏡帶好，他關切的說，“最近沒有好好吃飯嗎？生活費夠不夠？用不用……”
“不用的，我挺好的。”我從口袋裡拿出票據，說，“假期把您叫到學校來，是有件事兒想跟您協商解決一下。”
王校長看看我，他又笑了：“怎麼這麼嚴肅啊？什麼事兒，你直說就好了。跟我，你有什麼好客氣的？能解決的，我一定會給你解決。解決不了的，我也會想辦法給你解決。”
“謝謝。”我由衷的說。
“不都說了嗎？不用跟我這麼客氣。”王校長揚揚下巴，問，“你手裡拿的什麼東西？是給我的吧？”
我點頭：“對，是想帶來給您看看的。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談談，蔡睿的事兒。”
“哦？”聽到蔡睿的名字，王校長的表情立馬不對了，“想談她什麼事兒？她怎麼了嗎？”
我把票據和病例診斷放在辦公桌上，王校長仔細的拿起來一一查看。票據都看過一遍後，王校長將它們規整的疊在了一起。輕輕的嘆了口氣，王校長摘下眼鏡揉揉眉心：“小樂，發生什麼事兒了？”
“蔡睿的事情我們都心裡清楚，我就不再贅述了。”我坐直了身子，字正腔圓的說，“那次的事情後，蔡睿懷孕了。年末的那天，她自己用藥物流產，因爲藥物流產不乾淨，她在寢室差點送命……事情都是學校監管不力造成的，我們希望，學校能做出解決和彌補。”
王校長又拿起病本看了看，他好半天沒說話。外面的天陰沉沉的又要下雪，王校長的臉色也變的很難看。似乎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王校長才哀嘆着說：“小樂，這件事兒，學校已經解決完了。”
“解決完了？”我皺眉，“怎麼樣算解決完了？”
王校長靠在椅子上，視線不斷閃躲：“學校找到了男女雙方，他們都希望這件事兒能和平解決。男方的家庭條件特別不好，在經濟上無法賠償。而爲了保護學生的利益，學校願意保送女方上研究生……算是解決和彌補了吧！”他帥木才。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我真的不相信王校長會說這番話。在我的印象裡，和藹可親的王校長王叔叔是特別爲學生着想的好老師。我自信滿滿的來，是因爲我覺得他肯定會幫助蔡睿的……我有些諷刺的笑，問他：“男女雙方？您指的是施虐方和受害人嗎？”
對我的說法，王校長並不否認：“發生在蔡睿身上的事情，我很惋惜，很遺憾，很同情。雖然我沒有親自教過她書，但毫無疑問，她是我的學生。在得知這件事情後，我第一時間就召開了秘密會議。爲的就是希望能把傷害降到最低，和影響降到最小。而且小樂，你想想，事情過去有一段時間了，蔡睿懷的孩子被流掉，當時是怎麼回事兒，已經說不清楚了。就算校方準備追究，也是……”
王校長後面的話我根本沒聽進去，在我看來，他這套說辭跟應付記者毫無差別。我明白他的身份是校長，我知道很多事兒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他也會有苦衷，他也會有無奈。我沒有其他奢求，我只是希望，他在面對我的時候能夠實話實說。
“王校長，”太多的解釋我不想聽了，我只是問他，“如果今天躺在醫院裡的人不是蔡睿而是我，將心比心，你會不會還是這套說辭？”
瞬間，王校長沉默了。
是的，如果躺在醫院裡的人是他的女兒，他肯定會要追究到底。按照他的說法，他就算拼了老命不做校長了，他也會跟那畜生王八羔子討回公道。之所以現在能把話說的這麼輕巧，還不是因爲傷害不在自己身上。
“幫幫她吧！就把她當做我。”我鼻子酸酸的，眼睛裡也是澀澀的，“即便是不在法律上追究，精神賠償方面也多給她些。雖然不能大富大貴，最起碼讓她生活的舒服些……她的父母重男輕女的厲害，從小對她就不好。她弟弟沒出息，她爸媽還指望着她給弟弟買房子娶媳婦。”
王校長依然是嘆氣：“小樂，你相信我，能爲蔡睿做的，我都做了。補償方面，我可以答應你不要她研究生的學費和生活費。至於你拿的這些，我……實在是無能爲力。”
“爲什麼？”我情緒有點激動，“這個手術的錢，應該學校拿，也必須是學校拿！既然學費和生活費都能免，這點錢爲什麼不能給報銷了呢？”
王校長苦笑：“小樂啊，我的傻孩子啊，你動腦筋想想。如果學校把這個錢報銷了，很多事兒就等於是默認了！以後萬一有什麼差錯，蔡睿或者她的家長拿着報銷的單據找上來，這就是證據啊！”
“哦，對。”我揶揄道，“暗箱操作，是不能給人留下把柄的。”
“小樂，你彆着急。”王校長拉開桌子的抽屜，他說，“我知道，你們學生的生活費都不多。突然需要這麼一大筆錢，你們肯定很難辦。這個錢，學校不能出，但是我可以……你把這個拿着，多給蔡睿買點營養品，給她補補身體。”
王校長拿出一張銀行卡，這還是之前他準備給我的那張。將銀行卡推過來，王校長說：“想怎麼給她補償，想補償多少，全都你來決定吧！說是學校給的，或者是說你私人饋贈的，都隨你。不過有一點你千萬千萬要記住，你怎麼說都沒關係，但一定不能留下書面證據。就像抽獎遊戲活動那樣，記得註明，本次的解釋權在你這裡。”
沒有再拒絕王校長的好意，我接過了銀行卡。王校長的表情令人生畏，我拿不準的問：“要是我不小心留了證據在別人那裡，會有什麼問題？”
感覺出我的懼意，王校長笑了笑：“要是你不小心留了證據在別人那裡……那就不在是你的問題，而是我的。”
我悄悄攥緊了手裡的銀行卡。
聊的差不多，我也該告辭了。送我出了辦公室，在走廊上王校長伸手抱了抱我。可能今天說的問題太沉重，王校長很不放心：“小樂啊，你要多加小心啊！雖然這裡是學校，但也不見得安全。天黑以後儘量少出門，避免走小路。發現有人跟蹤你的話，你務必第一時間報警……咱們學校有個老師的未婚妻，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被人輪、奸了。現在整個人都瘋瘋癲癲的，時好時壞。不僅她不正常，折磨的她男朋友也快家破人亡了。每次聽到這樣的消息，我都會想起你。我擔心啊，有時候晚上擔心的都睡不着覺，想問問你過的好不好，還怕打擾到你。”
我的心裡很掙扎，很猶豫。呆愣了幾秒鐘後，我伸手抱了抱王校長：“我過的很好，你不用擔心。”
“你過的好，那就好啊！你安全平安，就比什麼都還重要。”王校長鬆開我，他的眼圈紅紅，“我的傻孩子，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