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光光閉了閉眼,疲倦油然而生。他倒是挺下得去手的。那還未成形的胎兒,同樣是他的骨血。
睡夢中的崔遇低低的呢喃着說什麼,湊近了聽也聽不清,江光光就緊緊的握住了她那纖細的手。
她那麼想留下這個孩子,也不知道醒來知道孩子沒保住會是什麼樣。
她就那麼靜靜的在窗前坐着,沒坐多久,阿姨便拎着大包小包的趕了過來。程容簡這才擡腕看了看時間,說:“讓阿姨守着,先去吃點兒東西。”
江光光原本是想說自己不餓的,想着他同樣也在這兒守了半天,這會兒應該是餓了。崔遇應該還暫時醒不來,她就應了一句好,跟在程容簡的身後出了醫院。
外頭華燈初上,下班回家抑或是應酬的人來去匆匆。江光光整個人焉巴巴的,沒有半點兒精神。臉色也不怎麼好。
程容簡原本是想問她想吃什麼的,看她這樣兒也沒問。這時候也懶得再開車,帶着她沿着馬路一直走。
江光光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路上悶不吭聲的跟着。走了二十幾分鍾,她才上前了兩步,問道:“二爺這是要去哪兒?”
程容簡睨了她一眼,說:“怕把你賣了?”
“我不值錢。”江光光依舊是焉巴巴的。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程容簡譏諷了一句,接着往前走了。江光光只能是繼續跟着。
又走了幾分鐘,程容簡才進了一家老店。坐下就讓老闆來兩碗餛飩,一碗多加辣椒。
這時候正是吃飯的時候,店裡的客人不算多也不算少。等了好會兒他們的餛飩才送了上來。
是很大的海碗,一碗上清湯寡水的,另一碗則是飄了紅彤彤的一層辣椒油。程容簡直接將飄着辣椒油的那一碗推到了江光光的面前,慢條斯理的說:“吃吧。不是心情不好嗎,吃了心情就好了。”
江光光還從未聽說過辣椒能治癒心情的,不過見程容簡已經開始吃,她也拿起了勺子,開始吃了起來。
這辣椒其實並不是很辣,但一碗餛飩吃完,江光光仍是吃得滿身大汗。餛飩裡邊兒包的餡兒又軟又有嚼勁,湯汁用的是高湯。要是不放辣椒,能鮮得讓人咬掉舌頭。
吃過東西,程容簡先一步去付了帳,並給江光光帶回了一杯酸酸甜甜的果汁,大概是給她解辣的。
出了一身的汗,江光光已有精神許多。只是心裡邊仍舊是壓抑的。
程容簡大抵是看了出來,淡淡的開口說:“她是成年人,自己選的路,好與不好都是她自己的事。”
江光光沒吭聲兒,眼底一片茫然。話雖是那麼說。可如果不是她,陸孜柇大抵也不會接近崔遇。崔遇也不會有今天的無妄之災。
想起被子上那刺目的鮮血,她的心緊緊的揪在一起,有那麼瞬間的窒息。陸孜柇那樣的人,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她早提醒過崔遇的……可沒想到到了最後,她還是遍體鱗傷。
到了醫院樓下,見程容簡要跟着上樓,江光光沉默了一下,開口說:“二爺我自己上去就行。今天?煩你了。”
今天辛虧是有他,不然還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崔遇也不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能送來醫院。
程容簡淡淡的掃了她一眼,說:“都?煩那麼久了還差這會兒?”
他說完這句話,理也不再理江光光,率先往樓上走去。江光光只得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他今天好像真的是挺閒的。
崔遇還沒有醒,病房裡阿姨重新收拾過了,將要用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擺上了。見着江光光和程容簡,正要起身打招呼,程容簡就示意她不用。別吵着崔遇了。
晚些時候醫生過來檢查,見崔遇還沒醒,說是?藥應該還沒過。?藥過了就會醒來,不用擔心。
也是,這時候與其醒來,還不如讓她一直就那麼睡着。
醫生檢查完,江光光出去的時候程容簡正在走廊坐着抽菸。江光光走過去,才發覺他右手的袖子被劃了一個口子,應該是在和陸孜柇打鬥那會兒弄出來的。那麼半天她竟然沒發覺。
江光光稍稍的怔了一下,低低的問道:“二爺那時候……有沒有受傷?”
程容簡這才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說:“你不覺得現在問得有點兒晚了嗎?”
確實是有點兒晚了。
江光光沒理他的嘲諷,接着說:“我去叫醫生過來給您看看。”
她說着就要走,剛轉過身,程容簡就叫住了她,說:“沒事。”他大抵也是知道江光光看到他劃破的袖子了,特地擡了起來給她看。
那時候他避得快,陸孜柇手中的匕首也只劃破了外套,裡邊兒襯衫堵還是好好的。
江光光這才鬆了口氣兒,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程容簡擡腕看了看時間,已查不到是十點。
他就看了江光光一眼,說:“走吧,我送你回去。今晚阿姨會在這邊一直守着,你明天再過來。”
他說着就站了起來。
江光光的臉色並不好,搖搖頭,說:“不用,我就在這兒守着。”頓了頓,她接着低低的說:“她也沒親人在這兒。”
程容簡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不過並沒有說什麼,轉身進了病房。沒多大會兒阿姨就走了,程容簡站在門口看着她,說:“阿姨給你也帶了東西,去洗漱。”
崔遇還是昏睡着的,也犯不着那麼多人留在這兒。江光光應了一句好,拿了乾淨的毛巾洗漱用品去洗漱去了。
回來時病房裡多一張牀,被子牀單鋪得整整齊齊的。江光光是疑惑的,看向了程容簡。
程容簡卻沒有理她的打算。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淡淡的說:“睡吧。”
他伸手關了室內的燈,只留下了桌上幽幽的檯燈。他這樣子是要留下了,江光光在牀上坐着,沉默了會兒,說:“二爺也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裡就行。她今晚也未必會醒。”
程容簡這下眼皮也沒擡,不冷不熱的說:“要客氣早的時候幹什麼去了?”
現在客氣,倒有些像是過河拆橋了。
江光光這下閉上了嘴。合衣躺在了牀上。她雖是疲累至極,但卻是一點兒也睡不着的。閉了會兒眼睛,然後又睜開沿着正翻看着文件的程容簡。
他的動作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江光光就那麼怔怔的看着,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皮沉了下來,她就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程容簡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在牀前看了她半響,然後替她掖了掖背角。又回去繼續看文件去了。
崔遇半夜的時候醒來過一次,程容簡叫了值班的醫生過來。她是昏昏糊糊的,沒多大會兒又睡了過去。
江光光大抵是太過疲累,護士醫生的腳步聲很輕,說話也是壓低了聲音的,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江光光第二天醒來時程容簡仍是在椅子上坐着的,手裡倒是沒拿文件,在閉目養神。
江光光才動了動他就睜開了眼睛。見她醒了,他就拿着外套站了起來。說:“阿姨待會兒會帶早餐過來。”
江光光的腦子有些不太清醒,問道:“二爺要走了嗎?”
程容簡嗯了一聲,看了看時間,說:“要是困就再睡過來,有醫生和護士。”
江光光還未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他就已經走了出去。江光光原本是打算送他下樓的,出病房的時候早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
阿姨果然沒多大會兒就過來,知道崔遇今天會醒過來,煲了湯。給將官掛過的早餐則是小籠包和雞絲粥,應該是半夜就起來熬的,又軟又糯,入口即化。
崔遇沒多時就醒了過來,比起昨晚上的昏昏糊糊,今早她倒是清醒了。她的眼中是空洞的,也不肯說話。江光光端了雞湯給她,她倒是接過都喝了。
江光光是想說點兒什麼的,卻找不到任何可安慰的。病房裡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
崔遇吃完東西,醫生就帶了護士過來查房。檢查了一番,又問了崔遇有沒有哪裡不適之後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才走了。
比起江光光所預想的她不能接受,崔遇倒是平靜得很。等着醫生離開,她就擠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來,說:“我沒事,你不是要上班嗎?去忙你的,晚上過來看我就是了。”
江光光站在牀邊沒動,過了會兒,才低低的說:“醫生說得好好養着,什麼也不要想。都會好起來的。”
崔遇勉強的笑笑。呆了呆,開口說:“你去上班吧?我真沒事,我想一個人靜靜。”
江光光點點頭,卻沒有馬上離開。沉默了一下,說:“療養院那邊問過了,阿姨是好好的,沒事兒。”
“我知道。”崔遇輕輕的說。臉上的表情變得呆滯了起來。
江光光什麼都沒有再說,打開病房的門悄無聲息的出去了。
阿姨一直是在外邊的,見着江光光就說:“江小姐你臉色不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會看好那位小姐的。”
程容簡叫了她來,多少肯定是說了些的。江光光也不意外,往病房裡看了看,點點頭,說了句?煩她了。稍稍的遲疑了一下,她還是下了樓。
這時候讓崔遇靜靜也是好的。有阿姨看着還有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江光光想到這兒,到了對面的西點屋,每樣買了一些,又在街頭買了水果,送去了護士站,這才離開。
她是有些空落落的,並不想回小院,於是便去上班。她已經請過假了,廚師長見她來有些疑惑,不過今天也忙,倒也沒多問什麼,就讓她去做她的事兒。
江光光晚上回去的時候原本是想給崔遇帶點兒吃的。但不知道這時候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就買了一點兒水果過去。
崔遇的臉色依舊是蒼白的,和白天時沒什麼兩樣。吃了兩小塊蘋果她就不肯吃了,催促江光光早點兒回去休息。
江光光不肯,她就說:“不是有阿姨在嗎?你已經累了一天了,就回去吧。”微微的頓了頓,她像是知道江光光在想什麼似的,慘然的笑笑,說:“你放心。我不會死的。我還有我媽媽,我要是死了她怎麼辦?”
這話一出,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江光光原本就不擅長安慰人,只是抽了紙巾遞給她。好在崔遇很快就平靜下來,說:“快回去吧,不早了。最近你小心點兒,那天他是想讓我死的,指不定會遷怒於你。”
再提起陸孜柇來,她的聲音裡已不帶任何的情緒。江光光的心裡百般滋味雜陳着,不知道是該覺得欣慰還是難過。
如果感情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斬斷,不知道她是否會後悔,當初的不顧一切。
江光光知道她是想一個人靜着,應了句好,叮囑她好好休息,這才離開。
打開門,就見程容簡和阿姨立在走廊上。他像是知道她要回去似的,掃了她一眼,說:“走吧。”
江光光認真的向阿姨道了謝。這纔跟在程容簡的身後往電梯旁走。程容簡摁了電梯,她才問道:“二爺怎麼過來了?”
程容簡睨了她一眼,說:“怎麼,只有你能過來?”
這說話還真是沒有一刻不是帶着刺兒的。江光光一噎,沉默了一下,開口問道:“我是不是哪兒得罪二爺了?”
不然怎麼每次見面都沒見他有好臉色。
程容簡冷笑了一聲,側頭看了她一眼,說:“怎麼,你現在才反應過來?”
江光光這下更是無頭無腦的。電梯來了,程容簡就進了電梯。
江光光慢半拍的跟了進去,說:“我好像沒有哪兒得罪二爺的。”
程容簡又冷笑了一聲,睨了她一眼,說:“是嗎?你既然沒得罪我那還問什麼?”
他說完這話將臉別到了一邊,看也懶得再多看江光光一眼。
江光光已經被他噎了不少,這下不再說話了,跟着他上了他的車。
一路上程容簡都沉着臉,也不開口說話。有了之前被噎的經歷,江光光再也不主動找話題,就側頭看着窗外。
她已經累了一天,又一直在擔心着崔遇,坐着坐着的就睡了過去。程容簡側頭看了她一眼,將車裡的暖氣開了一些。
江光光睡着就陷入了夢靨中。夢中崔遇身下的鮮血觸目驚心,耳邊隱隱的有孩子的啼哭聲。她想要四處去找,卻發覺身體怎麼也動不了。疼痛沿着四肢百骸的蔓延開,她想叫人,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江光光一下子就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她的額頭上已是佈滿了汗水。程容簡的手臂還在她的身側,應該是他將她給推醒的。
江光光過了那麼會兒才緩過來,程容簡微微的蹙眉,問道:“做了什麼夢?”
江光光的手腳冰冷,彷彿不是自己的。她過了會兒才搖搖頭,啞着聲音說:“沒什麼。”
她說着看向了窗外,竟然已經到了小院外了。她就說了句謝謝二爺,然後打開車門下了車。
她繞過車子的時候程容簡已經下了車了。瞥了她一眼,說:“特地送你回來,送句謝謝就夠了?茶也不讓喝一杯?”
江光光一時無語,她也沒讓他送。
不過這話她是不敢說出來的,打開了門,說了句二爺請。程容簡這才滿意的進了院子。
等着到了屋子裡,江光光才發現程容簡的手裡是拎着宵夜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車買的,她竟然一點兒也沒發覺。
她很快去廚房裡燒了水,給程容簡泡了茶。然後去浴室洗漱,身上一身的汗以及腥味兒。
出來後程容簡依舊是在沙發上坐着的,正慢慢的喝着茶,並沒有要走的意思。江光光就有些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她的頭髮還是溼的,她就拿了乾毛巾擦了擦。見程容簡杯子中的茶快要喝完了,就說:“還要再泡一杯嗎二爺?”
程容簡卻沒回答,指了指那宵夜,說:“吃吧。”
那是不知道從哪兒買來的粥,用盒子裝着的,這會兒也還是溫熱的。
江光光伸手揉了一下鼻子。沒吭聲兒。
程容簡看了她一眼,微微的挑了挑眉,說:“怕我下毒?”
他說着就將那保溫打開,拿着勺子出來吃了一口,然後就推到了江光光的面前。就那麼看着她。
江光光到底還是沒能抵住那視線的壓力,坐了下來,拿起了勺子默默的開始吃了起來。
對面的程容簡沉着一張臉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酒樓晚上的人多,後廚的人都是隨便吃點兒的。江光光確實也餓了,將保溫盒裡的粥吃完,感覺胃裡依舊是空空的。擡起頭來看向程容簡,問道:“二爺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這下吃完了才記起他?程容簡有些沒好氣,說:“你說呢?”
他的脾氣還真是像吃了炸藥,江光光老老實實的回答,“不知道。”
她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他吃還是不吃?
程容簡沒說話,只是冷笑了一聲。
江光光不等他下一句譏諷的話說出口,就拿着保溫盒進廚房裡去了。沒多大會兒端了一碗餃子出來。
餃子是包了好幾天的,是她以防回來餓準備的。今天倒是派上用場了。
程容簡一向都是挑剔的,剛咬了一口眉頭就蹙了蹙。江光光原本以爲他會放下筷子的,但卻沒有。他優雅的吃着,直到吃完,這才放下了筷子。
大抵是吃飽了,他的表情稍稍的緩和了有些。看着江光光手腕,問道:“不是讓你去賭場那邊嗎?爲什麼不去?”
江光光是沒想到他會過了那麼久才追究這事兒的,收拾碗筷的動作頓了一下,說:“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程容簡涼涼的掃了她一眼,說:“在酒樓裡打雜?”
阿凱都去那邊幾次了,他知道也沒什麼稀罕的。江光光就嗯了一聲。
程容簡這下不說話了,只是陰沉着一張臉看着她。過了會兒,才冷冷的問道:“願意去打雜也不願意去賭場?”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江光光低低的回答:“我去那邊也幫不了什麼忙,只會給二爺添?煩。”
程容簡冷笑了一聲,說:“你也知道會給我添?煩?”
江光光就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沒吭聲兒。
原本以爲程容簡會發脾氣的,但卻沒有。他吸了一口氣兒,將火氣都壓了下去。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才淡淡的說:“明天去賭場那邊。”微微的頓了頓,他冷冷的說:“你以爲你插手了陸孜柇的事兒,他會就那麼就放過你了?在賭場怕給我添?煩,被他弄去就不怕給我添?煩了?”
他的臉色同樣是冷冷的,江光光沉默了下來。過了會兒纔開口說:“二爺……”
她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程容簡給打斷,他睨了她一眼,說:“是我給你辭還是你自己辭掉?”
他的語氣是強勢的,完全不容反駁。暗?的燈光下就那麼淡淡的看着江光光。
江光光沒與他對視。別開了視線,抽了抽鼻子,說:“我自己去就行。”
程容簡這才收回了視線,臉色也稍稍的緩和了一些。江光光往他的杯子里加了水,他就端着喝了起來。
屋子裡一下子又靜了下來,江光光靜默片刻,開口問道:“二爺那天沒事吧?”
“現在才關心是不是晚了點兒?”程容簡瞥了她一眼,放下杯子,站起來走了。
院子外很快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江光光將小几收拾乾淨,這才關了燈回臥室。
程容簡發動車子,駛到了巷口卻又停了下來。抽出了一支菸點燃,靠着窗邊看了會兒,這才重新發動車子。
回到洋房那邊的時候依舊是燈火通明的,阿凱聽到車子的聲音就迎了出來,問道:“二爺您去哪兒了?”
最近的形勢比較緊張,而他向來是很少獨自開車外出的。
程容簡沒回答他,從車裡出來,這才問道:“什麼事?”
阿凱遲疑了一下,說:“程謹言打了幾次電話來,說是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