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F市發生過一起綁架案。
曾轟動一時的新聞報道在第二天悉數被掩蓋下去,但事情總歸是發生了的,對於受害者來說無論如何也無法像報道一樣雁過無痕。
周/庭修當時念三年級,不過是去文具店買鉛筆的一會兒時間,便被綁匪下了藥無聲無息地帶走了。
周家上下陷入一片寂靜的恐慌。
周慶霖仿若一頭困獸,發紅了雙眼命令劉培找出所有當年城北地塊的拆遷戶的資料,聯想到周晴車禍潛逃在外的肇事者,他恨不得將人扒皮拆骨啃食血肉。
果然,各種蛛絲馬跡表明,這兩起案件的發起人是遠方表親關係。
周慶霖能成爲F市首屈一指的人物自然有雷霆手段,近年來橫掃地產與珠寶兩界,事業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周晴的事情更是讓他愈發狠辣,斬草除根不計後果。
可是終有漏網之魚,終有他伸手夠不着的地方。
周慶霖悔之晚矣,但時不我待,周/庭修在他們手中,他只好束手就擒,乖乖送上一千五百萬來贖兒子,警察在後方跟蹤,將之一網打盡,而後才知道他們準備收了錢再殺了人質。
周/庭修回來的時候毫髮無傷,周慶霖劫後餘生般長舒一氣,就像獲得新生一樣,整個人煥然一新,從此愈發顧家。
只是,他更多的是往賈輕芸的小別院去,這件事讓他產生了一個想法,他不能只有一個兒子,不夠。
只有於晚知道,從那天以後,周/庭修夜裡睡覺都點着牀頭燈。
剛開始她試過待他睡着後偷偷將燈關掉,可瞬間周/庭修的眸光掃來,冷冽而凜厲。
他始終無法安然入睡。
可就在得知賈輕芸懷孕的這一夜,周/庭修沒有點燈。
於晚覺得詫異,坐在牀尾,在月色下聽着他平穩的呼吸方稍稍放心下來:“哥哥你睡不着嗎?”
“你不是知道我睡不着纔過來的嗎?”黑暗中,他的語氣很平淡,於晚聽不出喜怒,但就是這樣,她才更加不安。
“你今天怎麼不開燈啊?”於晚佯裝輕鬆。
“……”周/庭修許久沒有回話,就在於晚覺得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突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用一種陰惻惻的聲音:“你怕老鼠嗎?”
突然,不知哪裡傳來窸窸窣窣的叫聲。
“啊!——”於晚駭得往他的被窩裡鑽:“哥哥你不要嚇我!”
周/庭修低低笑道:“被子裡有老鼠哦!”
於晚不住喚道:“你騙我,你騙我!”可是仍舊手忙腳亂地將被子踢開,又朝周/庭修懷裡打滾。
腦袋上方傳來他的聲音:“老鼠在你腳下。”
於晚猛地將他推開,身子一轉,跌到了牀底下。
“啪——”一聲,燈開了。
周/庭修見她臉上掛着淚珠,也不知是摔疼了還是被嚇哭了,伸手將她拉上來:“假老鼠,你自己看。”
光明之下,於晚看到那個玩具模型還是害怕,瞪着周/庭修道:“你把它扔掉!”
周/庭修將它重重地拋到了窗戶外。
於晚這才找回了理智,嗔道:“你太壞了!”
這般說着,還是坐到了周/庭修身邊,和他一起背靠着枕頭。
“哥哥,你不怕老鼠嗎?”於晚擦掉剔透的晶瑩擡眸問道。
周/庭修默了半晌道:“怕。”可是當它們真的在身上游走的時候害怕又有什麼用,想死也死不了才讓人絕望。
後面的話他從來沒有說,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沒緩過神來,後來是不敢再回想,可待他有了找人傾訴的慾望時又沒人會聽了。
至於於晚,他側眸看了看她單純至蠢的笨樣子,想想還是不告訴她好了。
“哥哥你是不是在難過?”於晚仔細觀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周/庭修立馬否定,可於晚還是察覺出他語氣中的僵硬。
“難過就要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裡。”於晚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
周/庭修眨了眨眼:“你不安慰我說不要難過嗎?”
“怎麼可能不難過呢……”於晚絞着手指頗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前福利院多了一個孩子,我都會覺得他分走了方芳媽媽和彤彤媽媽對我的關注,更何況是自己的爸爸有了新寶寶呢。”
周/庭修愣了愣,沒有做聲。
於晚見他沒有生氣,再接再厲:“哥哥我偷偷告訴你哦,其實悅琳的父母也離婚了。”
她怕周/庭修不信,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真的呢,你別看悅琳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其實她心裡難過了好一陣子,不過她現在不難過了,因爲她終於不用彈鋼琴了。”
周/庭修斜眤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放到了別處。
於晚試探性地喚了聲:“哥哥?”
“我要睡了。”周/庭修往下一滑,將被子蒙上頭頂。
“哦。”於晚乖巧地應了聲便輕輕地下牀往自己房間去了。
周/庭修將被子掀開,長長呼了一氣,握着被子的手緊緊地擰成一團,薄脣緊抿,幾不可見地顫抖着,這個夜對他來說,註定是無比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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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時間逼近,老師們也都爲了班級的優秀率而使出渾身解數,小胖不需要主動提問就有老師來關心他的學習,久而久之,他覺得問老師問題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而且老師們也都很開心看到他的勤奮好學,跟他爸爸反應情況的時候也一頓好誇,故而小胖的零花錢水漲船高,小胖一高興,就形成了良性循環。
於晚和董悅琳相視一眼,皆開懷笑了。
這一天拿到了成績單後,同學們算是徹底告別了小學生活,接下來,他們要迎來沒有暑假作業的兩個月假期。
於晚也非常高興,她一直都很嚮往初中,想到下學期就要上初一,她就眉開眼笑。
回來的路上,於晚翻着周/庭修的成績單,很是自豪:“哥哥去了初中一定也是次次考滿分,一定是最優秀的!”
周/庭修看着她與有榮焉的樣子,不免送了一記白眼:“初中很難考滿分。”
“次次考第一名!”於晚立馬改口笑道。
周/庭修纔不理她,徑自拿起旁邊的天文雜誌看了起來。
“哥哥以後要當天文學家嗎?”於晚一臉崇拜地問道。
周/庭修沒有否認,只是有些嘆息:“很難的。”
於晚道:“只要哥哥想,就沒有什麼難的。”
“我又不是神。”周/庭修看着她泛光的雙眼不由別開頭:“你知道宇宙那麼大,我們人只是渺小的滄海一粟,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到的。”
“滄海一粟是什麼?”於晚張着嘴巴問。
周/庭修懶得理會她:“你自己去翻蘇軾。”
“哦……”於晚很羞愧,低頭喃喃:“原來是蘇軾說的呀,我只知道橫看成嶺側成峰還有春江水暖鴨先知……”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話就到家了。
自從賈輕芸懷孕,她的精神日漸好轉,有時候看着於晚會拍拍她的頭:“如果晴晴還在,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你和她又有幾分相似?”而有時候又會將她認作女兒,讓她試好看的衣服,帶她去公園玩耍,只是再也不會發瘋怒吼。
周慶霖瞧着她精神穩定,便一起搬回了大別墅。
這會兒兩孩子剛回來,便聽到客廳傳來的歡聲笑語。
周/庭修進門看到了周慶霖正蹲下身子覆在賈輕芸肚子上聽胎動,他滿臉含笑,好一副慈父模樣。
於晚心頭一顫,忙出聲笑道:“爸爸媽媽我們回來啦!”她雙手拿着兩份成績單跑到周慶霖面前:“爸爸快點誇我,我這次考試得了班級前五哦!”
周慶霖今日心情很好,拿過單子一看,果然高興,在於晚臉上親了一口:“好姑娘,真棒!”
於晚又舉起另一張成績單:“哥哥更厲害呢,老師說哥哥每次成績都是第一名,以後去了初中肯定是風雲人物,爸爸,什麼叫風雲人物啊?”
周慶霖哈哈大笑,看着周/庭修的成績和老師的評語,雙眼寫滿欣慰,對着於晚說話,目光卻是看向周/庭修:“爸爸的大兒子自然不能是一般人,以後盛世也得交給他的,現在在學校裡要表現優異,步入社會後也得是佼佼者,不僅考試要考得好,各方面都得出色才行。”
“哇!”於晚驚呼:“爸爸的盛世好大的!”
周慶霖向來對周/庭修要求很高,爲了不讓他養成富家子弟的惡習,防止他被各種阿諛奉承衝昏了頭,幾乎不帶他去公司,也很少在他面前表現出家底豐厚的樣子,不過因着他小時候落水發燒,他反思過自己身爲父親卻太少對孩子陪伴,故而曾經因爲太經常加班便帶着周/庭修和於晚去公司玩,也是因此被綁匪看上,纔有了差點令他後悔終生的綁架案。
思及此,周慶霖發覺自己對這個大兒子太久缺乏關注,心裡不由愧疚:“庭修要什麼獎勵?跟爸爸說來,爸爸一定如你所願!”
周/庭修眸光一亮,卻是硬生生提醒自己不可得意忘形,只是淺淺笑道:“要什麼獎勵倒沒想好,爸爸不如先記着,待我想好了再跟你討。”
周慶霖佯裝不滿:“你這麼早就學會討價還價了,以後還得了?”
周/庭修還以爲他生氣了,不想他又道:“不過這點像我,好好努力,庭修大有可爲。”
賈輕芸看着他們一來一往其樂融融,心裡不悅,卻堆了笑容:“快來吃飯吧,早上你們舅舅送來了鮮魚,孫姨做了魚湯,快趁新鮮嚐嚐。”
“你慢點。”周慶霖見她起身,趕忙上前小心攙着:“你這月份大了,走路別火急火燎的,給我慢點。”
賈輕芸含羞微笑:“人家頭一回要孩子也不見得有你這麼緊張,別在孩子面前鬧笑話。”
不知是否說者無意,反正周/庭修這個聽者有了幾分意思。方纔的歡喜盡掃而空。
飯桌上,周慶霖這邊給賈輕芸夾菜,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對周/庭修道:“你媽媽前不久從美國回來了,說是想見你,我要聽聽你的意思?”
周/庭修握着筷子的手頓了頓,沉思片刻,擡眸道:“我不見。”
周慶霖正待說話,賈輕芸道:“我覺得庭修還是見一見較好,畢竟是自己的媽媽,而且平日都沒見到,難得她回來,一定非常想見你的。”
周/庭修蹙眉道:“見了又能怎樣,反正她有新家庭了。”
“話不能這麼說,你爸爸和我不也……”
“庭修說不見就不見,聽他的。”周慶霖截口道,表情頗有不悅,賈輕芸也不便多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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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周/庭修把初一的知識點都理了個遍,在於晚的攛掇下學習了輪滑。
小區附近的廣場裡暑假有很多人,尤其是傍晚時分,樹蔭下、湖水旁,情侶夫妻小孩,鳥語花香,很是熱鬧。
周/庭修溜了一圈回來,見於晚笑嘻嘻地捧着一瓶水,他順手接過:“把我叫出來自己卻待在這裡乘涼?”
於晚眨巴着眼:“哥哥比我更需要運動。”
周/庭修沒好氣地看着她,仰頭喝了一大口水,又將瓶子丟給她。
“阿修!”
樹蔭下,一個女人穿着米色長裙,婀娜地立在樹下,她朝這邊揮手,笑容在夕陽下十分溫柔。
周/庭修雖然有八年沒見到她了,可是他記得她的模樣,清清楚楚。
於晚知道,她的照片一直放在他的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