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正一個人坐在一樓環形大花壇的長椅上。
於晚找到她時,她沒有逃避也沒有上前擁抱,只是突然開始不停地哭,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涌現不止。
“甜甜。”於晚紅着眼蹲下身抱住她:“對不起,媽媽應該早點去接你的。”
甜甜不住地抽泣,好像沒聽到般沒有給於晚絲毫迴應。
於晚感覺到她的異樣,驀地慌了,連忙捧起她的臉想看清孩子的表情,卻不料甜甜猛然用力將她推開:“不要你!你們不好!都騙我!”
於晚嚇得趕緊抱住她:“甜甜?”
甜甜只顧着哭,一直敲打着於晚,於晚吃痛,卻沒法鬆開她。
小甜甜像是更排斥了,一狠心朝着於晚的手臂用力咬了下去,連着用腳踢了於晚的膝蓋。
於晚驚呼一聲,被她的兇狠狀嚇住了,一時不察竟被掙脫了去。
小甜甜趁勢跑走。
周庭修眼疾手快,大步一邁,像老鷹抓小雞般將小孩拎了起來,喝了一聲:“幹什麼?!”
小甜甜被嚇得大哭,在空中不斷拍打。
於晚被這架勢駭地沒了主意,一時餘光瞟到有一家三口在不遠處逛着,她福至心靈,叫道:“甜甜,爸爸找到你媽媽了!”
甜甜聞言,真的停了下來,瞪着大眼睛看向她。
於晚複道一遍:“你爸爸,凌深,找到你媽媽,秦筱致了。”
誰知甜甜卻又哭了:“我不要我不要,他們是壞蛋!壞蛋!你也騙我!你們壞!”
於晚震驚,木溪是跟孩子說了什麼?讓她突然對心心念唸的親生母親和父親這麼排斥?
周庭修也有不解,他轉眼看了四周,雙手抱住甜甜,凝着她,沉聲道:“是要跟媽媽回去還是跟我回去?”
甜甜頓時不敢動作,悄悄瞄了眼於晚,做了許久的思想鬥爭,喃喃道:“跟你。”
於晚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庭修,後者卻是一副瞭然模樣,他點了點頭,對甜甜道:“那就安靜下來,跟我回家。”
他頓了片刻,試着安慰:“肚子餓不餓?”
甜甜眼珠子一溜兒轉着,沒有做聲。
周庭修暗笑,將甜甜拎至糕點店要了份草莓蛋糕和鮮榨果汁,在她偷偷咽口水的時候拉進了自己的車裡。
“我不要和她坐!”甜甜指着於晚大聲反抗,可在看和於晚對視時,又不自覺別開眼睛,氣勢頓時又弱了下去。
於晚哭笑不得,又氣又沒辦法,忍着脾氣道:“不行,小孩子不能單獨坐在後排。”
“那我坐前面!”甜甜不依不饒。
於晚強扼住自己的怒火:“小孩子不能坐副駕!”
甜甜甚少見她如此,平日裡自己要什麼於晚都儘量滿足,今天卻這麼對待自己,不免難過又失望。
小孩哪裡會想到自己的問題,她滿腦子都是木溪說的話,現在於晚又這個態度,甜甜根本不明白其中道理,只以爲是木溪說的話越來越有理,覺得自己是個拖油瓶,父母都拋棄自己,於晚也是不得已才和自己在一起的。
甜甜越來越難過,周庭修倒是看出來了一些門道,當下反而鬆了口氣,對甜甜說道:“你媽媽現在的情緒不適合開車,而你又只能跟我坐一塊,所以我們打車回去吧。”
甜甜聽周庭修竟像是跟自己商量一般,望着他的雙眸,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嗯。”
周庭修拎着她走到於晚面前:“袖子拉起看看。”
“沒事。”於晚沒理,周庭修卻堅持要看。
她的衣服不厚,裡面還不知道被咬成什麼樣。
在周庭修的注視下,於晚只好拉起袖子。
的確觸目驚心。
周庭修瞪了甜甜一眼,後者弱弱地低下了頭,於晚給周庭修使了個眼色,周庭修只得道:“我去買個藥膏。”
周庭修和甜甜坐在後排,中間空了一個大位置,他執意先給坐在副駕的於晚上藥,而後叮囑道:“每天早晚一次,記得。”
“嗯。”於晚將藥收進包裡,低低應了一聲。
而後周庭修纔打了老吳的電話,讓他過來把車子開回去,隨着通話結束,車裡便不再有其他聲音。
甜甜欲言又止的糾結模樣在後視鏡裡一目瞭然,周庭修給於晚發了一條短信:
“她跟你小時候很像。”
短信送達時有提示音,於晚幾乎同時轉過來,神情頗不贊同。
周庭修看得明明白白,她張着嘴無聲地抗議着:“哪裡像?!”
周庭修低頭回復:“除去剛纔的蠻橫勁兒,一樣可愛。”
於晚再次轉過來,這會兒沒張口,只是骨折腮幫子,當着他的面將短信發出去。
周庭修打開一看:“我小時候比她可愛!比她乖巧懂事!甜甜是個煩人精!”
周庭修輕笑,在這個車子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故而甜甜不解地看了過來,眼珠子溜溜兒地轉。
周庭修心情不錯,拍了拍她腦袋:“你可真可愛。”
甜甜的嘴頓時張地可以吞下一顆大魚丸,周庭修看着更欣喜:“你的嘴可以吞下一顆大魚丸了。”
他竟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
果然,於晚立時瞪了他一眼。
周庭修突然明白了,寧子曾跟自己講過的奶兇奶兇的意思。
— — — —
甜甜說什麼也要跟周庭修回家,當於晚蹲下來柔聲問她原因時,小姑娘竟然又哭了。
這次哭的時候沒有推開於晚,只是撕心裂肺的令人心疼。
於晚沒轍,只好擡頭看向周庭修,一臉歉意:“麻煩你了。”
周庭修看着地上一大一小的人,一些不曾有過的情緒涌上心頭,一點激動、緊張、興奮、擔心還有一點害怕。
他久久沒開口,於晚有些忐忑:“可、可以嗎?”
“我要跟周叔叔!”甜甜叫了一聲,眼淚汪汪的:“我不要回去,我要跟周叔叔!”
於晚正要止住她的話,周庭修突然開口讓司機轉了方向:“外灘公館。”
可當車子開到小區時,周庭修開始後悔了,故而於晚喊他時他稍有愣怔。
“沒帶鑰匙?”於晚提醒:“這兒是指紋鎖,可以進去。”
周庭修暗暗自嘲,極度懷疑自己的決定是腦袋發熱犯的錯誤,絕對錯誤!
將拇指按下時,周庭修驀地轉頭對於晚,還想試圖挽回:“我一個人住,裡面可能有些……”
“沒事。”於晚笑着說。
隨着大廳吊燈的亮起,裡面的佈置一目瞭然。
於晚以爲周庭修擔心房內亂,沒想到是這樣的。
她想到了周庭修的高傲冷寂、獨,卻不曾體會過他的住所照射出了自己內心的陰暗面。
所有的佈置都是黑白灰,於晚找不出其他的顏色,就連壁畫掛的都是黑白陰鬱的感覺。
玄關入目處是一張巨幅森林畫,道路崎嶇蜿蜒,兩旁枯樹林立插入雲霄,陰雨濛濛之中一人西裝革履留下佝僂的背影看不清面容。
“我、我這兒不大合適。”周庭修突然拉住於晚的手作勢帶她離開。
“不要!”
“好酷啊!”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周庭修後背一凜,太陽穴突突地跳。
“周叔叔這兒好酷啊!”甜甜驚喜地跑了進去:“哇!裡面更酷!”
而玄關處的兩人僵持着誰也不肯讓步。
周庭修蹙眉,竭力用平淡的口氣道:“我訂個酒店。”他手中的力道加大,似一定要將於晚帶出去。
於晚手腕被他扯着疼,可是她腳下一動不動,餘光瞟到沙發後一張骷髏頭,心裡有一股怒氣混雜着不明情緒油然而生,咬着牙狠狠地回視着他:“我覺得這裡挺好的。”
“好什麼?!”周庭修語氣驟冷,目光凌厲。
於晚心頭一顫,不再說話,可是她的動作卻在強硬的反抗。
她的另一隻手將周庭修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周庭修愈抓愈緊,於晚不死心再一根根掰開,周庭修狠狠道:“走!”
“不走。”於晚突然低下了頭,也不知周庭修聽見了沒有,連連說了幾聲:“不走,我不走。”
周庭修默了半晌,兩人對峙着,誰都沒有開口。
甜甜又衝了出來,看着他們手拉着手,驀地捂住了嘴又跑進房裡了。
於晚深深吸了口氣,擡頭道:“甜甜喜歡這兒。”好像還不夠似的,又加了句:“這兒很酷。”
感覺手腕的力道開始鬆懈,於晚趁勢甩開,不敢再看周庭修,自顧打開鞋櫃,才發現裡頭只有一雙男人的拖鞋。
這一點兒不奇怪,周庭修向來拒人千里之外。
於晚竟似鬆了口氣:“好在鋪了地毯,光着腳也不會……”
話音未落,身前那道身影已然蹲下,替她穿上了自己的拖鞋,呼吸沉重,像是竭力隱忍着。
周庭修的指尖冰冷,他儘量不去碰到於晚的腳,只隔着褲腿捧起她的腳腕。
只是總會不經意地掃到。
於晚感覺一身麻,明明那麼冷,可是觸到的腳背卻熱得發燙。
“你姑且先穿,我等會兒去買。”周庭修蹲在她面前擡眸,眸中融着昏黃的燈光,粼粼閃動,虔誠地像個於晚專屬信徒,滿心滿眼都是面前的女孩,極力討好。
於晚忘了點頭,急急轉身去找甜甜。
房子是500左右的大平層,結構大氣,可正如於晚所想,所有軟裝無處不透露着周庭修不爲人知的陰暗面。
甜甜很興奮,卻在於晚來時立刻在沙發上正襟危坐。
於晚暗自打量,目光在落地窗旁的茶几停了下來。
菸灰缸裡是滿滿的菸蒂。
只有那一處顯示着主人尚存的煙火氣。
她喉頭哽咽,別開了臉,對甜甜道:“我去超市買些東西,你可以先去洗個身子,我應該很快回來。”
於晚本來想讓董悅琳帶些衣物過來,可是現在覺得董悅琳不適合來到這兒,或者說,於晚隱隱有私心,周庭修的內心,她不允許被人窺破。
從前是,現在仍然。
甜甜本想說不,可是看着於晚疲憊的模樣,也不好反抗,今天她這麼鬧,確實讓人擔驚受怕,也確實給周叔叔帶了麻煩,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公主,從小身邊沒有媽媽加上爸爸工作忙,她多少也懂得察言觀色,這會兒兩個大人好像有心事呢。
“哦。”甜甜鼻尖一酸,又想起了木溪的話,怏怏地挪進了洗浴室。
於晚順了順氣,走到周庭修面前,盯着他的下巴硬着頭皮伸出了手:“甜甜可能要叨嘮你幾天了,你這麼忙,應該沒法一直待在家裡,能不能、能不能給我把鑰匙?”
於晚久久等不到迴應,才堪堪收回了手,往上看去,又道:“密、密碼也行,你過幾天可以再改。”
“940101。”
“啊?”
“940101。”周庭修以爲她沒聽清,又說了一遍,脣齒微幹。
“……”於晚抿着脣,點了點頭:“有傘嗎?借我一把,我怕待會兒下雨。”
“鞋櫃旁邊。”周庭修指着門口處。
於晚看去,那兒果然躺着一把雨傘,只是包裝完整,看來是還沒開封過的。
“好。”她走到門口重新穿上鞋子,關門之際又問了聲:“有什麼要帶的嗎?”
“我跟你一起去。”周庭修脫口道,人已邁至眼前。
於晚心頭一緊:“你得待在家裡看着甜甜。”
周庭修眼裡的光登時熄滅,他忘了。
“我知道甜甜喜歡什麼,我去買。”於晚強自鎮定地關上門,步入了電梯。
電梯從數字24逐漸往下,於晚目不轉睛,直到到達一樓,她若無其事地走向門口一家大超市。
此時已經將近8點,是超市人口最多的時間段,大多數是情侶或者一家子一起來挑東西。
這裡琳琅滿目,於晚需要的商品應有盡有。
她挑了大小兩條毛巾,買了大小兩個卡通杯子,選了大小兩把萌萌的牙刷和一支牙膏,拿了大小兩雙粉藍色拖鞋,又要了幾件大人和小孩的衣服以及食物,打包起來也有不少重量。
好在超市離家近,不像金海苑,得在小區裡頭逛十來分鐘……
於晚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已經好久沒想起以前的事了……
眨眼坐上了電梯,於晚拖着袋子看到了門牌號2408。
周庭修生在8月24日。
於晚的指尖在按鍵上跳動,她輕輕念着:“94、01、01。”
幾乎同時,門先一步從裡打開,周庭修站在面前,就好像專門在等她一樣。
彷彿回到了從前,他不經意地開門對自己說:“生日快樂。”
是巧合嗎?
這一夜,於晚的好多回憶被漸次勾起,許多模糊的情感好像要破土而出。她想不明白,或者根本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