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子,沒事吧?”
舊雨樓中,伴隨一陣輕微的顫抖,白驍聽到了那個熟悉而油膩的聲音,聲音穿透力極強,宛如一擊沉悶的鐘聲,將白驍腦海中剛剛形成的一個女子輪廓震得蕩然無存。
白驍不由睜開眼睛,心下略感焦躁,目光隨之放到顫顫發抖的地板上……而後他決定明天就去找售後投訴。
當時更換地板的時候,銷售明明拍着胸脯說這強化韌木地板採用青郡最新技術,承重能力強,且消化衝擊的能力舉世無雙。就算將白夜城的大秦金兵團搬來在這裡表演踢踏舞,震波都不會動搖到十米之外。
白驍當時正是看中了這一點纔不惜巨資將舊雨樓中那一流品質的地板全數更換掉,畢竟每次鄭力銘上門都引得整棟舊雨樓震顫不休,也實在不成體統……現在看來,要麼是那銷售虛假宣傳,要麼是鄭力銘的震撼力已經超越了整個大秦金兵舞蹈團。
不,再怎麼想那也太過分了,鄭力銘雖然肥胖油膩,體內脂肪儲量驚人,但正因如此,他的體重反而不會過度誇張。畢竟脂肪的密度遠小於肌肉,以鄭力銘的身高而言,除非他的寬度能夠無限擴張,成爲罡風層外,小行星帶一類的無限生物,否則體重畢竟是要侷限在某個範圍之內的。
所以……
沒等白驍繼續聯想開,書房的門就被略微粗暴地推開,鄭力銘喘着粗氣,汗流浹背地跑了過來。
“白小子,你到底怎麼回事!?”
白驍反而奇怪:“老師你纔是怎麼回事?又跟原老師打架了?”
在白驍印象中,鄭力銘實在是胖子中的豪傑,雖然其體型肥碩驚人,但動作輕盈迅捷,耐力驚人,無論怎樣的激戰都難得見他流一滴汗,分明擁有着在部落也堪稱優秀的肉身素質。
所以此時他這狼狽不堪的油膩模樣就顯得古怪,白驍第一反應就是他又被原詩給調戲了。
“呸,就憑她也配!”鄭力銘第一時間否認了白驍的無禮猜想,維護了自身尊嚴,而後輕輕用左手拍打了一下肋部——因爲脂肪過於肥厚已經難以觸及腰部——頓時一陣晶瑩水色在他身上泛起光芒,那油膩的汗水一掃而空,鄭力銘就如同從紅燒轉爲清蒸一般,清爽了許多。
而與此同時,他也以嚴謹的目光上下審視着白驍:“你真沒事?”
白驍越發莫名其妙:“我應該有事?”
“沒事你特麼不接我的信息!?”
白驍愣了一下,才發現書桌上的迷離之書已經紅的發燙……分明是被某人用超大密度的信息給呼叫地超載運轉了。白驍隨手拿起書本,將魔識沉入其中,頓時看到了宛如汪洋大海的信息流。
“白驍,身體沒什麼異狀吧?”
“白驍,如果有身體虛弱,或者意識模糊之類的狀況,趕快跟我說。”
“不光如此,任何異狀都不要放過,哪怕是小便的顏色不對也趕緊給我彙報過來!”
“白驍,接到消息趕快回話。”
“白驍,你特麼是死了麼!?”
白驍輕出了口氣,合上迷離之書,說道:“稍微走了下神。”
“好一個走神,你在雪山部落的時候也這麼走神過麼!?”
白驍沉默了一下,點頭說道:“的確我是有些過於鬆懈了,南方大陸的環境過於和平,會不斷消磨人的意志鋒芒。我上一次殺人還是在邊郡,之後幾個月來都悶在學院裡,整個人都變得遲鈍了,所以趁着比賽開始前,我去找些罪大惡極的人殺來練手?”
“……我不是那個意思。”聽了白驍這番非常部落風的發言,鄭力銘的氣急敗壞頓時收斂下來,半晌,嘆息道,“看起來你是真的沒什麼事?”
白驍反問:“老師覺得我應該有什麼事?”
“你和許柏廉交換了一手,沒有什麼後遺症?”
“之前不是說過嗎,是有一點,但無妨的。”白驍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你這表情可不像是一點和無妨的表情啊。”鄭力銘充滿狐疑。
事實上,白驍的確是有後遺症的,而且越發嚴重。
自競技場中的交手之後,白驍腦海中就不斷泛起光怪陸離的畫面,大部分都是許柏廉留下的記憶,這些早在他陷入幻境之中的時候就已經應對妥當了,不足爲慮。
但也有一些奇怪的讓人看不出來歷的畫面:例如風雪中的遠山……看起來像是北境最爲巍峨險峻的聖山,但記憶的視角卻分明是在北境以外。再例如白驍還看到了一座潔白無瑕的高塔,高塔之下是纖塵不染、散發着聖潔氣息的橢圓廣場,十二尊金燦燦的巨人圍繞在廣場邊緣。那分明是白夜城的畫面,卻不知爲何也映在白驍的腦海中。
這些也是許柏廉的記憶麼?
或許是,畢竟他好歹也是一代宗師,走南闖北的經歷總是不少的,雖然明面上他此生從來不曾履足西大陸,這次學術交流是他第一次踏上大秦國土,但或許他早就在不爲人知的時候來過秦國,所以纔會有這些記憶殘片。
但是另一方面,也有些讓白驍感到非常在意的地方,許柏廉強行灌輸給白驍的畫面,會隨着時間推移迅速褪色,宛如一場了無痕跡的清夢。白驍在晚間赴宴的時候,就已經記不清楚那些在惡臭小巷中欺凌自己的惡霸們的嘴臉了,甚至連地下室中那枯槁的女子身形都顯得朦朧。
但是另一方面,那風雪中的遠山,還有白夜城的聖潔廣場,卻顯得越發清晰,而在這些畫面中,白驍還看到了一個模糊朦朧的女子身影。
最初只是一道橢圓形的“異物”形狀,白驍還以爲是記憶過於模糊造成的畫面撕裂,但隨着時間推移,其輪廓越發清晰……
然後就在那人影從單純的影子逐漸呈現色彩的時候,鄭力銘急慌慌地衝了過來,將白驍腦海中的畫面衝擊得七零八落。
老實說,若是換了個人,白驍此時早已怒意勃發,但鄭力銘……這幾個月接觸下來,對方那隱藏在脂肪深處的熱心和善良,實在讓人對他發不出脾氣來。
“老師,我沒事,你就放心好了。”
鄭力銘卻沉吟良久,開口道:“你知不知道許柏廉被你傳染了致命的劇毒?”
白驍眯了下眼睛,腦海中迅速回放起了與許柏廉置換記憶時的所有細節。
白驍的記憶力極好,而在紅山學院沉浸魔道的近一年時間,也讓他擁有了非常敏銳的魔道直覺,立刻意識到問題的要害。
在移植第二魔種時,那深邃的蒼穹,以及將整片天空都填滿的億萬眼球,再次浮現於腦海中。
“天外異物?”
鄭力銘嘆了口氣:“沒錯,那東西應該是在移植魔種的時候就已經蟄伏在你體內了,因爲異物的特性,我們這一羣魔道專家硬是沒人看出端倪,直到它在許柏廉體內引爆才意識到異物的存在,也是讓人慚愧無地啊。”
白驍不由好奇:“原詩老師也感到慚愧了嗎?”
“……你還真是難倒我了。”鄭力銘不由嗤笑起來,而後迅速收斂笑容,“你這裡確定沒有問題?被那種天外異物寄生這麼久……”
“沒有問題。”白驍很有信心,“雖然離開部落的確很久了,但我終歸是雪山下長大的部落獵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還是能把握得住的。”
鄭力銘沉默了很久,點點頭:“好吧,這個問題上我就不和你爭執了,姑且信任你的判斷好了,但是我也必須要提醒你,你這個雪山下長大的獵人,之前幾個月時間裡都沒發現自己體內寄生了劇毒之物!”
“那真的是寄生在我體內的嗎?”白驍反過來問道,“就不能是許柏廉在置換神通發動時,引發了天外異物的入侵嗎?西大陸不在長生樹的庇護範圍內,打破蒼穹並不鮮見吧?”
“我靠……”鄭力銘倒抽一口涼氣,這小兔崽子還真是給出了一個精彩的課題,是啊,憑什麼就說許柏廉體內的寄生物來自白驍?就不能是置換過程中出現的意外嗎?
白驍在南方大陸這近一年的學習,不出意外地讓他成長爲了一個合格的刁民!已經學會逼得指導老師下不來臺了!
真不愧是原詩一手帶出來的優等生啊!
“算了,你覺得沒問題就好!”鄭力銘氣呼呼地將自己先前的所有擔憂和焦躁都拋諸腦後,展開了下一個話題,“後天就要開始年終測試了,你的狀態沒問題吧?”
白驍反問道:“能有什麼問題呢,一切都是按照老師的指導穩步有序地推進着。”
“……所以有問題就是我的責任了吧?你可真不愧是原詩的得意門生啊!”
“不,我是說……老師,你到底在擔心什麼?”白驍反過來嚴肅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鄭力銘被問得一愣,看着白驍那如利劍一般的目光,終於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也罷,雖然他們都說最好是對你保密,不過……”
之後,鄭力銘就將許柏廉感染異物,幾近暴斃卻死而復生的事情簡單說了。
“老實說,在這樣的情形下,我甚至不支持年終測試照常舉辦,有個宗師級的地雷潛伏着,還有天外異物的涉入,任何大範圍、大規模的羣體活動都是不適宜的。”
白驍思考了一會兒,微微豎起眉毛:“所以,現在就幹掉他?”
“我靠,我可不是過來讓你恢復成茹毛飲血的野人的!動不動就打打殺殺,你……”話到一半,鄭力銘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因爲白驍提出的,的確是個近乎一勞永逸的建議,趁着年終測試正式開啓,席捲東西大陸億萬人的關注之前,將唯一的隱患拔除,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唯一的問題就是……
“他已經得到了天下第一人的背書。”鄭力銘說到這裡,也很是無奈,“周赦認定他的死而復生沒有問題,那麼他就依然是聖元帝國的學術交流團長,天下僅有十三席的宗師之一,我們沒有任何能夠說得出的理由去殺他。一旦真的動起手來,就意味着東西大陸的國戰將啓,這個責任,沒有任何人擔得起……”
白驍質問道:“所以就要任由億萬人置於風險之下?如果他真是被天外異物寄生才得以死而復生,那麼誰知道他會藉着年終測試的機會做些什麼?”
鄭力銘說道:“風險誰都知道,但事情就是如此,我們只能接受現實……你也將精力集中到測試上來吧,場外的因素,由我們這些老師負責,你畢竟是學生,只要盡到學生的本分就夠了。”
白驍反問:“學生的本分包括資助學院基建麼?”
“……你怎麼話這麼多!?”鄭力銘也是氣急敗壞,“我就多餘來管你!”
白驍又問道:“這次測試的地圖,已經確定下來了嗎?”
在經歷了幾千字的反覆拉扯後,話題終於能迴歸正題,鄭力銘也是不勝唏噓。
“地圖當然定下來了,不過具體情況嚴格保密,只有大宗師本人才知曉,就連原詩都沒打探出消息。所以你也別關心這些問題,只要按照既定的方略去執行,這次測試的勝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