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步鳴放肆大笑,毫不介意自己殘存的生命和理性在笑聲中風雨飄零。
這齣好戲真的是太精彩,太出乎意料了,雪山人實在是神奇到無以復加的生物,居然能把上位的天外異物也玩弄於股掌之中!
許柏廉的惱羞成怒絕非作僞,七組圖騰同時被毀,對他的淨化大計無疑是非常沉重的打擊。而在黃步鳴看來,更大的打擊則是在心理層面。
許柏廉作爲人類時,就以性格的極度自傲著稱,尤其面對秦人時更是狂暴型自傲,根本不將對手放在眼裡。而寄生在他體內的天外異物也有着類似的性情,對人類的蔑視溢於言表。這兩者共鳴之下,許柏廉的驕傲可謂是宛如實質,肉眼可見。
但讓許柏廉引以爲傲的謹慎,以及他的多重備份計劃,卻從一開始就落入清月和藍瀾的算計中。七組圖騰在他眼前被逐一粉碎,藍瀾和清月更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對他進行了言辭辛辣的嘲諷。這般滋味,大約就是新婚之夜,嬌妻慘遭惡霸欺凌的可憐莊稼漢吧。
黃步鳴當然不會同情許柏廉,瀕死之時,他只想大笑到生命的盡頭。
黃步鳴雖是魔道宗師,性格卻從來不討喜。孤僻寡言,還喜歡幸災樂禍,但他此時真的很慶幸自己是個不討喜的人,所以才能笑得酣暢淋漓。
因爲他的笑聲,顯然加劇了許柏廉的心理陰影,這位上位異物再也沒有給人看好戲的閒情逸致,目光中厲色一閃,便彈了下手指,以玄妙難以言喻的神通,掠奪走黃步鳴殘存的生機。
黃步鳴大笑不止,只待死亡來臨。
然而下一刻,卻見一根蔥白的手指,宛如擎天玉柱,出現在黃步鳴的視野中,將許柏廉的奪命殺手擋了下來。
嬴若櫻略帶疲色,卻堅定地將手指抵在許柏廉的神通前。
生死一剎時,大秦帝國的長公主終於及時趕來支援了。
雖然付出了不菲的代價,但嬴若櫻總歸是在一番艱難的拉扯撕鬥後,徹底突破了許柏廉的投影打造的虛實置換之境,迴歸現實,並及時救下了黃步鳴。
此時,她體內魔器已無復巔峰之態,魔能供給也開始飛速下滑,但她的鬥志卻反而更加旺盛。
長公主指尖處縈繞着凋零萬物的神通,雖然在深度上遜色於許柏廉,卻非常有嬴若櫻個人特色,也就是用十倍的絕對強度來彌補深度上的差距,她絲毫不顧自身疲憊,以強硬的姿態壓榨出了超量的魔能,一時間硬是頂住了許柏廉的奪命神通。
許柏廉僵持了片刻,發出一聲哂笑,目光轉向嬴若櫻,向她伸出一指。
這一指,威力比針對黃步鳴的要強上十倍不止。
嬴若櫻立刻舞動身後的披風,將這陪伴了她多年的護身魔具抵在身前。
價值連城的宗師級護身魔具頃刻間便千瘡百孔,而更加致命的,則是即便如此,嬴若櫻依然感到迎面而來的殺意勢不可擋!
自她晉級宗師領域,還從未面臨過如此兇險的局面,哪怕是昔日直面周赦的威壓,也只是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遠不至於有生死存亡的危險,但許柏廉的存在性就和其他人有根本的不同,以至於嬴若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而也就是在死亡的威脅出現的瞬間,一道奪目的離火在許柏廉頭頂綻放。
李覃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現在貴賓區內,一出手便是焚天煮海的滅世之火,蘊含着無窮毀滅之力的火焰被濃縮爲一條細長的火柱,似長槍一般貫穿許柏廉的身軀。
但隨着許柏廉被火焰覆蓋,反而是李覃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渾身各處都燃起火苗,鬚髮焦曲,好不狼狽。
但也多虧了李覃的出現,許柏廉的力量終歸是被分散掉了,嬴若櫻順勢避開殺招,伸手將李覃也扯到身後,低聲道:“別硬來!”
李覃一邊隨手拍滅身上的火苗,咂舌道:“這傢伙變得好強啊,連這招都能被置換?他是突變了嗎?”
嬴若櫻也不計較李覃的無知,畢竟發生在紅山城的一連串變故,根本沒來得及詳細通知到位於南疆的他。而嬴若櫻同樣也不會計較李覃在這個時點,丟下南疆戰局,隻身出現在紅山城。
兩人搭檔這麼多年,基本的默契是不言而喻的。
“他被異物寄生,當他是魔族吧。”
“噢喲,活生生的魔族?那可稀奇了。”李覃揚了揚眉毛,本該有幾分瀟灑俊逸的神態,卻因眉毛被燒掉了一半而顯得滑稽。“那麼,老樣子?”
嬴若櫻哼道:“少點廢話。”
“那就是老樣子咯。”李覃笑着,整個身軀都化作一團火焰,四散的火花如同繁星,點綴在宗師區的每一個角落。
嬴若櫻嘖了一聲,心中暗罵。
這道“樊火”,是離火大宗師手中最強的“封禁與防禦”的神通,通常是在嬴若櫻戰意高昂,怒火沸騰之時,拿來避免傷害友軍的。但這種給瘋狗帶嚼子一般的神通自然不會討長公主的歡心,每次李覃用出樊火,都會被嬴若櫻冷顏以待,不得不奮力舔上四五天才能迴歸常態……
但此時這樊火卻是絕妙,讓嬴若櫻也無話可說。
宗師級的戰鬥,若是爆發在區區天空競技場內,就實在過於破格了。彷彿是將南疆巨象強行塞進人類的體腔裡,稍有不慎就會讓球形競技場爆裂、隕落,帶來成千上萬的傷亡——考慮到競技場懸浮在數百米高空,墜落時若不能加以阻擋,震波足以摧毀整個紅山城。
李覃的樊火,反而是解放了嬴若櫻。
對抗一個實力明顯高於自己的對手,嬴若櫻的選擇永遠是以攻代守。
身後那破破爛爛的披風,是她在剛剛晉級宗師之時得到的贈禮,並非出於她的本意。而多年征戰,披風嶄新如初,也是因爲嬴若櫻幾乎沒有用到過它。
此時披風被對手撕破,反而讓嬴若櫻感到如釋重負。
接下來,就是遊走在生死邊緣的鬥舞了。
一條七彩光帶,出現在嬴若櫻右手掌中,光帶宛如靈蛇一般在她身旁舞動,片刻後便沒入時空的罅隙間。
剎那間,嬴若櫻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晃動了一下。
散華的“華”,本就是嬴若櫻的魔道巔峰,以之爲兵刃,就如同揮舞着超越極限的重物,時時刻刻遊走在肌肉撕裂的邊緣。而將光帶沒入虛空,更是超水平的發揮,她是嘗試“華”送入更高維的空間,去觸及許柏廉的本體。對方既然是上位生物,那麼層次較低的攻擊,除非有十倍百倍的量級優勢,否則根本不可能奏效。但在宗師魔域被破掉以後,世上已不存在十倍百倍於許柏廉的強大力量,試圖以量級來壓制對手已然是天方夜譚,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嘗試觸摸那從來不曾觸摸過的高級境界。
很兇險,卻勢在必行。
對此,許柏廉只是沉默不語,並沒有加以阻止,但在嬴若櫻的光帶消失的瞬間,他便伸手向下一按,面無表情的臉上也浮現出輕蔑的笑容。
“自尋死路……”
與此同時,嬴若櫻的雙目口鼻頓時溢出黑色的血,儼然是被反噬重創。女子掌心處殘存的一絲七彩光芒,也變爲一團蠕動的漆黑,顏色迅速沿着手掌向上蔓延,似噬人的毒蛇。
送入高維空間的華,非但沒有碰觸到許柏廉,反而被對方置換爲莫名的劇毒之物,第一輪嘗試,嬴若櫻是徹底失敗了。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切斷了自己的右手,以隔絕毒素,但劇毒之黑卻完全沒受到影響,沿着雪白的手臂不斷向上啃噬,片刻間就來到肩頭。
嬴若櫻頭上已經滲出冷汗,顯然漆黑的蔓延帶來的痛苦遠超常人想象,但她的意志卻足以凌駕任何痛苦,危機關頭,她左手凝聚凋零,點在自己的肩膀。
灰敗的顏色與漆黑相觸,頓時彼此消解,嬴若櫻的左手五指彷彿砂礫一般潰散,圓潤的肩膀也似煙花一般炸裂,這雪上加霜的重創,讓嬴若櫻也不由悶哼出聲。
但自始至終,瀰漫在四周的火光也不曾動搖。
李覃完全沒有出手干預,只是牢牢鎮守着場地的邊界。
嬴若櫻的戰鬥就交給她自己,哪怕是戰死,那也是嬴若櫻的選擇,而李覃並沒有資格去質疑嬴若櫻的判斷。
而嬴若櫻的判斷則是要李覃繼續維持原狀。
許柏廉見狀,卻是不由皺眉咬牙。
這兩個劣化種還真是讓人噁心,老老實實中計去死不好麼?這種徒勞的掙扎只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
他遊刃有餘地坐視嬴若櫻玩火自焚,並不是出於遊戲心理,而是力量分成數份進行投影,同時牽制朱儁燊、嶽仙,還要掌控淨化全局後,已經顯得捉襟見肘。對上兩名宗師,多少要取些巧才行。
諸多取巧的手段中,對下位者最有效的莫過於防守反擊,等對方露出破綻後再一擊制敵。所以他不惜浪費魔能,在高維空間中完成了一次置換,瞬間重創了嬴若櫻,並以此來誘導李覃出手,希望將這個預料外的變數儘快斬除。
然而無論嬴若櫻還是李覃,都展現出了極佳的耐性,縱然戰局陷入絕對的劣勢,他們仍不爲所動。
嬴若櫻一邊以藥物刺激肉身重生,一邊再次激發七彩光帶,再次向高維空間發起衝鋒,彷彿完全沒有吸取剛纔的教訓。
但這種頭鐵到不可理喻的選擇,卻讓許柏廉終於按捺不住,主動出擊了。
鬼知道嬴若櫻是誤打誤撞,還是真的擁有可以捕捉上位生物的戰鬥直覺,她再次將神通送入高維空間後……許柏廉卻沒辦法故技重施,將七彩光帶直接置換摧毀了。
所以他不得不轉換打法,同樣是以攻代守,枯槁的手指再次指向嬴若櫻,無形的魔能洪流奔涌而出,以碾壓之勢轟向嬴若櫻。
比起嬴若櫻那生疏的高維打擊,許柏廉的攻勢反而少了幾分上位生物的玄奧,但卻明顯更爲直接。
在嬴若櫻的華能夠觸及許柏廉的本體前,她本人一定會死在前面!
而接下來無論是嬴若櫻強行中斷神通,進一步加劇反噬,還是李覃按捺不住,解開樊火,戰局都將呈現一面倒的態勢。
但就在此時,新的援兵卻趕到了現場。
“抱歉來晚一步,好久不實戰,技術上着實生疏了。”
朱儁燊的聲音,彷彿無盡長夜中的曦光,爲戰局帶來了無限的生機。
伴隨這位斷數宗師的到場,萬事萬物都有了質變。
嬴若櫻傾盡全力都不能在高維空間內穩定下來的華之神通,忽然變得平穩下來,以快了近一倍的速度逼近着許柏廉。
許柏廉那勢不可擋的死亡一指,則被朱儁燊以兩張薄紙輕描淡寫地化解下來。
李覃編織的樊火囚籠得到強化,火焰的外殼多了一層星空般閃耀的網,將戰場禁錮地更加完美。
最後,已經奄奄一息的黃步鳴也忽然感到體內煥發出全新的生機,不由地坐直了身子。
再一次,貴賓區內四位魔道宗師集結起來,儼然又要組成宗師魔域。
而這一切,只是因爲朱儁燊從虛實境中突破出來,趕到戰場。
“萬分感謝。”死裡逃生的黃步鳴最先開口。
“你可真磨蹭啊。”嬴若櫻則是毫不客氣。
朱儁燊笑了笑:“好久不與人爭鬥,的確生疏了……不過也多虧了有個磨合的過程,接下來的戰鬥,我已經十拿九穩了。”
“呵。”嬴若櫻冷笑一聲,沒有再和朱儁燊爭執。
這位斷數宗師,的確不以實戰見長,所以他的熱身比起自己要慢,但是不得不承認,當他熱身完畢,可以全力以赴的時候,天下第二人的威名,就絕非是虛言。
比起剛猛無儔的嬴若櫻,朱儁燊的強大,更多體現爲潤物細無聲。在人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掌控全場。
另一邊,許柏廉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新生測試場中,最爲重要的淨化圖騰被全數破滅,場外也意外不斷,他原先指定的計劃,看樣子是要全盤推翻了……
而就在此時,雪上加霜的變故再次出現。
“抱歉,似乎我來得最晚?”
嶽仙那輕飄飄的聲音,也出現在場中,這位來自聖元的魔道宗師,伸手捂着側腹的一處傷口,帶着幾分苦笑,從虛空中穿梭而來。
“沒錯,就數你到場最晚,真不愧是聖元精銳啊。”嬴若櫻語帶嘲諷,嘴角卻不由勾起一絲微笑。
在高維空間中,她的神通馬上就要觸及許柏廉的本體……兩次嘗試將綵帶送入高維空間,嬴若櫻已經隱約把握到了高維的脈絡,那種玄之又玄,難以言喻的感覺,對魔道士而言堪稱絕妙。而她更隱隱有種預感,此時的許柏廉遠不在狀態,一旦在高維空間被神通捕捉到,他勢必遭到重創!
但是嬴若櫻的笑容纔剛剛浮起,便霎時凝固。
女子胸前,一支鋒利的匕首透出刃尖的銳芒。
嶽仙以玩味的聲音,在嬴若櫻身後說道:“萬分慚愧,我的長公主殿下。不過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