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人市本就人滿爲患,那驚馬又來得突然,衆人受驚躲閃之下自然是亂作了一團。那孩子的母親本是緊緊拉着孩子的手往旁邊閃避過去的,但在前後衆人的不斷擁擠之下,母親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倒了下去,那孩子自然更是不堪,被留在了正對驚馬奔來的道路之上。
這時候,驚馬離着小孩已不過三丈距離,轉瞬之間孩子就會被馬撞翻,隨後化爲它腳下的一攤肉泥。那母親掙扎着想要過去救援,可是她的身邊已經站滿了驚慌的人羣,完全截斷了她的去路,而且她也離孩子太遠了,這麼點距離根本救不了。至於其他離孩子更近些的人,也一個個的沒有從慌亂中回過神來,更沒有勇氣來冒險救那孩子一命。
“不!”母親撕心裂肺的慘叫響了起來,她奮力前衝着,但一切已經太遲了,馬離那孩子已經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離,馬首就要觸到孩子那嬌小的身體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矯捷的身影從旁邊的人羣裡猛地躍了出來,傾斜着身體,伸出了長臂猛地一抄,就將那已經嚇得呆住的孩子摟進了懷裡。衆人還沒來得及爲這個救人的英雄喝一聲彩呢,便一個個都發出了驚叫,因爲這一來,便是救人者直面那匹驚馬了。那馬首已經接觸到了此人的後背,一旦撞實了,此人只怕也會受重傷吧?
就在大家爲這個英雄大爲擔心,爲他捏了一把汗的時候,他的身子猛地一矮,居然在馬首撞中自己的一剎那間蹲下了身去,險險地躲過了這一劫。但是馬兒依然還在前衝,即便他躲過了那一撞,緊跟着而來的馬蹄卻依然能把他踩傷甚至是踩死。
這時,大家便聽到了一聲大喝,只見那人的另一隻手上已經多了一把出鞘的鋼刀,刀鋒就在馬蹄朝自己身上落來時狠狠地斫了過去。
“噗!”地一聲,刀身飛快地掠過了駿馬的一條健蹄,那條力量千鈞的馬腿就與身體分了家。那駿馬受此一擊,頓時就停頓了一下,然後慘嘶着朝前劃去,人們紛紛閃避,直到它仆倒在地,終於掙扎不起來。
那救人之人就是趁着剛纔馬兒一頓的工夫裡帶着懷裡的孩子避到了一旁,身上除了被濺了些馬血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的傷。這時候,大家纔看清楚這個救孩子的英雄的模樣,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而已,但是他身上所透出來的勃勃英氣,卻又讓人忽略了他的年齡。此人當然便是許驚鴻了。
在發現那孩子危在旦夕時,許驚鴻已經迅速作出了決定,把手中的繮繩交給身旁的兄弟後,便義無返顧地撲了上去。他算準了馬的來勢,也早有了後招準備,所以才能在救下孩子後,全身而退。
在一陣沉默之後,衆人才情不自禁地鼓掌和叫起了好來,大家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許驚鴻,有人也已經大聲開始詢問他的姓名和來歷了。
許驚鴻將依舊有些呆楞的孩子交給他滿臉是淚,已經不知說什麼纔好的母親懷裡,這才衝大家一抱拳道:“各位,路見危難出手而救本就是我輩習武之人該爲之事,實在算不得什麼!我之姓名,不說也罷!”
衆人聽了這話,就更是欽佩他的爲人了,也更是堅定地要知道許驚鴻的身份。就在吵嚷的時候,幾個穿着華貴,但明顯是家丁裝扮的人卻突然扒開人羣,很是無禮地撞了進來。他們的眼睛並沒有看周圍的百姓,而是看向了那匹肇事的駿馬,見它倒在地上,身下更是不斷有血流淌而出,他們的面色就陰沉了下來,當即就衝周圍的人大聲地嚷嚷了起來:“這是什麼人乾的?是什麼人傷了我家的馬?”
本來還很是熱烈的人羣在見他們如此說話後,便一下安靜了。大家都看得出來這些家丁裝扮的人來路不簡單,是京中某個權貴人家的家奴。如今他們說這馬是他們家的,這下那個救人的英雄可就闖下禍事來了。
雖然大家不敢招惹這樣的人物,但也不希望看到英雄受到這樣的人的爲難,所以大家一致都保持了靜默。如此情況讓那幾個家丁更是不快,他們中那領頭的便刷地從腰間解下了一條皮鞭,拿在手裡虛晃一下,發出啪地一聲,又把那個問題問了一遍:“什麼人傷了我家的馬,是好漢的給我站出來!”見還是沒有人站出來,他更是惱怒,用鞭子一點衆人:“好,既然你們要包庇兇手,那誰都別想走了!”說話間,其他幾人已經從腰間也拔出了一把把的刀來。
許驚鴻本來是不打算與對方計較的,他畢竟剛回京城,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實在不該一來就和人起了衝突。而且他也看得出來那馬兒很是雄駿,當是一匹千里挑一的好馬,現在被自己一刀所傷也的確讓人心疼,對方不快也是應該的。
但是眼見得對方如此囂張跋扈,看來若再這樣下去,難免有人會遭這幾個惡奴的毒手,他只得一步走了出來,大聲道:“是我傷的這匹馬,你待如何?”
見許驚鴻站了出來,他的那些兄弟也不含糊,紛紛從後面的人羣裡擠了出來,站在了他身後,與那五六名家丁對峙了起來。
那幾個家丁都是京中豪門中人,向來只有他們恐嚇別人的份,何時被人如此輕視過。見許驚鴻一行竟敢如此和自己放對,他們就更是憤怒,只因爲對方人比自己多,而且一個個都腰佩鋼刀,滿面精幹,纔沒有當即發作。不過他們也不可能就這樣算了的,那領頭的便連連點頭:“好,有人承認便好!你們誰也不準走,不給我們一個滿意的交代,誰也別想走!”
許驚鴻還沒有說話呢,那邊毛順已經忍不住了:“爺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只怕不是你們幾個奴才攔得住的!”
這些家丁見對方如此傲慢,更是直呼自己等爲奴才,更是怒火上涌。即便他們的確是奴才,可自以爲比尋常百姓要高上一頭,如何能受人如此奚落呢?幾個人當時便舉起了手中刀,就要向許驚鴻他們砍來。
“鏘!”地一聲,那二十個兄弟也同時拔刀在手,他們久在戰場,多人同心之下,現在的動作已經變得整齊劃一了。那些家丁見了這一手,本欲上前的步子便是一滯,他們立刻已經看出這些人不好對付了,現在上去只怕是要吃虧。
“你……你們想做什麼?可知道我們是哪家的嗎,竟敢跟我們動手!”那帶頭的家丁雖然喊得氣勢洶洶,可明眼人一下就能瞧出他的色厲內荏了。
許驚鴻冷笑了一聲:“好個惡人先告狀哪!你們的驚馬撞倒了這市場裡這麼多的攤位,傷了許多人,甚至差點置人於死地,你們主人家不但不知錯道歉,反而怪我們將這肇事之馬給殺了,這是何道理?”
周圍百姓聽了這話,都忍不住連連稱是,雖然他們不敢明着和那幾個明顯來路不小的家丁作對,但是這也不能改變他們對如此行爲的憎惡。
那幾個家丁本就理曲,再加上被許驚鴻的氣勢所懾,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半晌後,那領頭的才道:“好,你等着!等我家小……公子來了,看你還敢嘴硬!”
正說話間,人羣再次被人分開,卻是幾個比這些家丁更壯實的漢子攔開了人羣,然後一個錦袍公子就手拿摺扇從這條給他開闢的通道里走了進來。那幾個家丁見到了他,立刻就象見到了救星般大聲道:“小……公子,你總算是來,他們傷了您的愛馬,還想與我們動手,你可一定不能輕饒了他們哪!”
那公子目光先在那匹馬上停了一停,似乎是有些傷感,然後又掃了許驚鴻等一眼,最後落到了那幾個家丁身上:“廢物,一匹馬都看不住!”
這公子的聲音倒是清脆得很,便是罵人的時候都顯得很好聽,但是那幾個剛纔還趾高氣昂的家丁便立刻蔫了下去,連連自稱無能,就跟耗子見了貓一般。
“我的紅雲是你傷的?”在罵了自己人後,那公子才把目光重新落到了許驚鴻的身上,他發現了許驚鴻身上的血跡,自然便找到了兇手。
許驚鴻一點頭:“不錯,馬是我傷的。不過我傷馬是爲了救人,實在是出於無奈,這位公子還請理解!”見對方沒有那些家丁般的囂張,許驚鴻便也沒有用太強硬的態度來對待。
“紅雲是我去歲生辰時家父從北邊的胡人那裡花重金買來送我的禮物,價值何止千金。你說傷就傷了,恐怕不能不給我一個交代吧?”那公子卻沒有接許驚鴻的話茬,依然自我地說道,並且用眼直視起了許驚鴻來。
“那依這位公子的意思呢?”許驚鴻見他這麼說話,眉頭一皺,但卻不會因此就弱了自己的勢,便與他對視起來。仔細打量之下,許驚鴻不得不感嘆這個少年公子的俊俏,他的五官很是精緻,皮膚也很是細膩,讓人一看之下頓生驚豔之感。
驚豔?明白自己腦海裡居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讓許驚鴻一陣寒毛倒豎,他可是個取向正常的男人,可還沒有打算向基友的陣營靠過去呢。隨即,他的眼睛一挑,卻是把目光落到了對方的喉嚨上了,發現這個少年公子喉頭是很平的。“原來如此!”許驚鴻這才釋然地一笑,自己至少還沒有變爲基友的傾向。
“你……好生無禮!”那公子被許驚鴻這麼看着已經很不適應了,現在又發現對方居然有些深意地一笑,更是讓他感覺自己似乎是被人看穿了什麼。當即他的臉上騰地現出了兩朵紅雲來,也不知是因爲怒,還是因爲其他的原委。
見公子有些不快了,那些幫他清理出通道來的壯漢便猛地把兇狠的目光落到了許驚鴻的身上,顯然只要他一聲令下,這些人就會動手了。
不過這個公子還是很快就把心情控制了起來,他依然用清脆的聲音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既然你傷了我的馬兒,當然是要賠償了!這馬便是買來時都價值千金,再加上這一年的所耗和調教費用,一共要你五千兩還是便宜了你呢!”
“五千兩?”許驚鴻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而他的這個動作落在那公子眼裡,便以爲是他嫌錢多了,他嘿嘿一笑:“如果你賠不起,就只有以身作償了!把你自己賣與我楚家爲奴,這樣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楚家……”周圍本來還想幫着許驚鴻說上幾句話的百姓們聽到那公子的話後,便都向後退了開去。楚家可是大宋七大世家裡的其中一個啊,可不是小小的百姓能夠招惹的,現在他們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見周圍的人聽了楚家之名後的反應,少年公子露出了滿意的神情:“我看你也有一身的本事,若是肯委身爲我許家所用,一定會有一番作爲的。”說着更是用熱切的目光看向了這個看着很不一般的男子,不知爲什麼,他對這個男子沒有什麼厭惡,反很感興趣。
許驚鴻聽了對方這話,也笑了起來:“五千兩,倒也不貴,我賠便是!”
“嗯?”這下不單是那公子,包括周圍的百姓和許驚鴻身後的兄弟們都大爲驚訝了。前兩者驚訝的是許驚鴻竟如此有錢,後者則是不敢相信許驚鴻竟會如此服軟,這和他在西南,在靈州時的表現可就太不相同了。
但是許驚鴻的話卻沒有就此說完,在大家一怔的工夫裡,他又說道:“正如公子你所說的,欠債還錢,我傷了你的馬,自當賠錢,可你的馬毀了這麼多攤位,傷了這麼多無辜的百姓,又是不是應該賠錢呢?”
“啊?”少年公子顯然沒有想到許驚鴻竟會有此一說,一下還真有些無法應對了。雖然他不是一個喜歡仗勢欺人的紈絝子弟,但因爲天生的優越感,也讓他不怎麼把眼前的尋常百姓當一回事。縱然自己的馬兒傷了人,他也不可能說什麼賠償的。當然,那些受了傷的百姓,有了損失的攤販在知道他是楚家公子的身份後,也是不敢問他要賠償的。
但是,這一點卻被許驚鴻給當面點了出來,這讓少年公子還真沒辦法視而不見了。在長時間的愣怔之後,少年公子才無奈地點下了頭去:“你說的不錯,我也應該賠償他們。”他還算是個有擔當的人,錯便是錯了。隨即他朝衆人一拱手道:“大家有什麼損失,現在就報出來,本公子一定會按價賠償給你們的!”
話雖然是這麼說了,但哪個人有膽子真向楚家公子要賠償啊,所以他這話說完後良久,依舊不見任何一個受了傷,或遭了難的人上前要賠償。
少年公子見狀便笑了起來,衝許驚鴻道:“你也看到了,我已經提出要賠償他們了,可他們並沒有找我要賠償的意思。但你就不同了,我既然問你要債了,你就該拿出銀子來。如果沒有銀子,就要……”
許驚鴻不待他把話說完,就點頭道:“好,我言出必行,自然不會少了你的。只不過你剛纔的話卻也錯了,並不是沒有人向你索要賠償。”
“有人提出要賠償了嗎?我怎麼就沒看到啊。”
“這個人便是區區在下我了!”許驚鴻戲謔地看着少年公子:“我剛纔也是險些被馬兒所傷,現在心還在狂跳不止呢,這難道不該要你賠償的嗎?還有我的這一身衣裳,也被馬血所污,這也應該歸結到公子你的頭上吧?”
“你……”少年公子爲之氣結,這分明就是無賴了。他能迅速傷馬,居然還說受了驚嚇,還有那衣裳上的血跡,更是因爲他自己傷馬才弄上去的,如何能怪到自己頭上呢?
不過少年公子還是強忍着怒意道:“好,既然你這麼說了,我便如你所願!你說吧,這兩樣要多少錢,在那五千兩里扣便是。只怕扣了幾兩,你依然付不起哪。”
聽了這話,許驚鴻卻是篤定的一笑:“我這身衣裳是在戰場上幾次立功後,朝廷所賞賜的,可謂價值連城。現在被這馬血所污,只怕是穿不得了,怎麼的也該作價兩千吧?至於我所受的驚嚇就更嚴重了,心乃人之重也,心受了傷害,對人體的損傷可無法估量的。要醫治我這傷,只怕沒有五千兩銀子是不成的。兩樣加起來的話,卻要七千兩!”
“什麼?”少年公子簡直要跳起來了:“你這一件破衣裳要兩千兩白銀?還有什麼心傷……你簡直是胡言亂語!你說你的衣裳價值這麼多,有什麼憑據?還有你受了驚嚇,也只是你的一人之言而已,根本算不得數。”
許驚鴻卻沒有任何的激動意味:“那閣下說這匹馬的價格也是在胡言了!一匹馬而已,如何能價值五千呢,你當它是金打銀鑄嗎?你說我沒有憑據,公子你不一樣也沒有任何的憑據能證明此馬價值五千嗎?”
這下,少年公子還真無法給出個反駁的話來了。他雖然知道馬兒的確價值五千兩,沒有虛報,卻也拿不出證據來。他想要以理服人,沒想到最終反被這廝用言語給擠兌了。
許驚鴻見差不多了,也不想把對方徹底激怒,便笑着道:“不知這位公子是否可以讓我們離開了呢?只要你不強自要咱們賠償馬,我們也可以不讓你賠驚賠衣的。”
少年公子一陣失神,最終只得一揮手道:“你走吧!”雖然想爲自己的愛馬討個公道,可見了這裡被馬所毀的情形和所傷之人後,他已經有所後悔了。現在許驚鴻又說得無懈可擊,讓他只有把這口氣吞下去,他畢竟不是個喜歡鬧事的主。
許驚鴻衝少年公子一點頭後,便領了衆兄弟往前而去,他還要去租房呢。這時,那少年公子突然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許驚鴻!若你們許家要找人報復,只管來找我便是!”許驚鴻留下此話後,便大步而去了。
“許驚鴻……”少年公子輕聲唸了一次這個名字,眼中閃爍着異樣的神采,似乎是要將這個人和名字刻在心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