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中原人極看重的一個月份,因爲月中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它的分量只比年尾的除夕稍弱一些。朝廷在這個日子自然也是要有所表示的,宮裡更是會大宴羣臣,這一刻才能體現出皇帝的權威來。
許驚鴻就打算在這一天的宴席*一切都揭開,把那幾個作爲目標的世家勾結黑道中人,多行不法的罪行公之於衆。有這麼一個特殊的時候,想必此事一定能引起巨大的轟動和反響,讓那些世家大族促不及防,從而被他一擊而中。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一切的證據都已準備妥當,只等着時間的到來了。
而就在中秋節的前夕,十三這一天,一個人的到來卻改變了他的既定策略。來者正是之前與許驚鴻約好了會來京城與他一起對付世家的孫再元,他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一些趕到京城。將母親和妻子送回家鄉安葬,又讓一雙兒女代爲守靈後,他就急匆匆地趕來京城了。
這時的大宋,雖然沒有歷史上的強調禮字,但爲人子者爲雙親守孝還是必須的。長者三年,短者一年半載,用以寄託對逝者的哀思。可孫再元卻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虛禮上面,他的殺母殺妻的仇人還在那裡逍遙呢,他不可能安然地在母親墳前守制——在他看來,靈州方家害死母親和妻子便是因爲方家的放縱之故,現在自然將仇恨轉移到他們身上了。
所以在安頓好一切,又在兩座墳前陪伴了月許後,孫再元來到了京城,前來助許驚鴻對付方家。在來到京城時,他還有些擔心不知該怎麼找許驚鴻的下落呢。可一聽道旁百姓的閒話之後,他就發現自己這是多慮了,沒想到許驚鴻在短短時日裡竟做出了許多大事,現在更已經成了朝廷的五品官員,這真讓他驚喜。
所以孫再元很快就來到了國安司衙門前,然後在通稟後,被許驚鴻親自迎了進去。在命人上茶後,許驚鴻便欣喜地對他道:“孫先生真是信人,這還沒到三月呢,你就來了。”
“身負大恩大仇,屬下怎敢怠慢。”孫再元依舊是以謀士自居,很是謙恭:“倒是主公才叫人意外呢,這才進京沒多少時候,便闖出了偌大的名頭,還成了朝廷命官,一司之長,真是叫人驚喜哪。”
“咳,不過是運氣好罷了,而且又有人希望我能成事。”許驚鴻便順口將自己在京中所做下的事情一一都說了,只保留了那黃越與自己相見密謀一事。
“原來如此,看來這些世家所爲太過分了,就連當今皇上對他們已經多有不滿了。”不過孫再元還是聽出了些門道,點頭道:“這對主公來說倒是一個契機,畢竟在大義上,當今皇上還是那些人的君王哪。”
許驚鴻笑了一下,卻沒有再將這個問題繼續深入。倒不是說他對孫再元還不夠信任,實在是此事太過重大,多個人知道就多分危險,還不如先藏着,說不定今後能有大用。而後,他想到了自己將要做的事情,便徵詢地問道:“我打算這次中秋對幾家世家發難一擊,不知孫先生可有什麼好的建議麼?”
“嗯?主公還有對付他們的手段麼?”孫再元不無疑惑地問道。在他想來,許驚鴻能在短短數月的時間裡就做出這麼多事情,而且已在京城立足就很了不起了,誰知他竟還有後續的手段。這讓孫再元對許驚鴻更是欽服,同時也是滿心的疑問。
許驚鴻便將自己原來的打算說了出來,末了道:“今日是十三,我本打算在後日中秋,於皇宮的羣臣宴會*他們所犯下的累累罪行都公佈出來。不知孫先生可有什麼看法麼?”
“這個……”孫再元用手捻着鬍鬚,沉吟了起來。半晌後,他才擡起了頭來,看着許驚鴻:“主公,有一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
“但講無妨,我不是那聽不得反對之人,只要你說得在理,我自會接受。”許驚鴻從對方的神色裡看出了點什麼,連忙寬他心地說道。
“主公的這個做法的確有一定的突然性,還能將事情鬧大了,讓他們難以從背地裡做文章,從而達到一擊而中的效果。不過屬下以爲,此法卻還是有着破綻的。”孫再元斟酌着道。
“哦?卻不知那破綻和不足又在哪呢?”許驚鴻聞言一驚,立刻就坐直了身體,直看着孫再元的雙眼問道。
“便是這些主公認爲是必殺的供詞了。供詞本身是沒有問題的,有問題的是作供之人的身份,他們都是些聲名狼藉的賊子,他們的話如何能用來證實在朝中地位不凡的世家中人做了惡呢?只此一點,就足以讓他們找到破綻,從而推翻主公的攻擊了。”
許驚鴻沉默了,他不是個認死理的人,現在問題被孫再元指了出來,他便也有了自己的感受,越想越覺得這的確是個大問題。“孫先生說得對,是我太過想當然了,竟忘了兩者將巨大的身份差距,看來只靠這一點是不成了,後日的計劃也只能取消。”
見許驚鴻很有些喪氣地嘆息着,孫再元卻又突然笑道:“不過主公所做的這一切也並非全然無用,對付那些地位尊貴的世家是不足夠,可對付另外那些人卻是足夠了。”
“你是說那些青樓和賭場的老闆麼?這一點我也曾想過,可對付他們能有什麼用呢,最多就是打殺幾個幫兇而已,對京城的繁榮更是不利,實在得不償失哪。”
“不,屬下的意思不是對付這些人,而是以此來要挾他們,而後通過他們手中所掌握的證據再來對付世家。”孫再元喝了口水後繼續道:“這些青樓和賭場的老闆除了和黑道中人多有瓜葛外,與世家也是不清不楚的。而以他們的精明,爲防自己被人所害,必會在暗中留着一些證據,到時好自保。只要咱們能把他們給降服了,通過他們的手來對付世家,我想效果就要強得多了。因爲一來,他們的身份雖然還是不如世家,可總比那些犯人要高,說話作證的可信度也高一些。二來,他們手中的證據一定比黑道中人要齊全,配合着黑道的證據一起上,效果自然就更好了。”
許驚鴻聽到這裡,忍不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衝孫再元行了一禮:“孫先生果然高才,如此曲線救國的法子的確比我之前的猛打猛衝要有把握得多了。那我就照你說的辦!”
“主公過譽了,屬下實在愧不敢當。”孫再元忙站起身來還了一禮。在兩人又坐下後,他繼續道:“而且這麼做還有另外一個好處。”
“還有好處,卻是什麼?”許驚鴻的興致自然更大了,連忙問道。
“主公這國安司想要在京中立穩和發展,最要緊的就是對消息的把控吧?”
“不錯,我最近已經開始物色人手,成爲我們國安司下的密探了。不過效果如何,只怕暫時是看不出來的。”
“街上的混子,尋常的百姓,這些的確是能打聽到消息的,但屬下以爲有些人的耳目會比他們更是靈便。那就是青樓、賭場和酒樓茶肆中的人了。這幾處是人流最密集的所在,人一多談話也多,各樣的消息傳播的也自然比在街面上更多了。不知主公以爲如何?”
許驚鴻猛地一拍桌子:“你說得是,這一點的確是我忽略了。只要那青樓和賭場的主人被我抓到了把柄,最終爲我所用,從他們口中我便能獲得源源不斷的消息。這的確要比在街面上安排人手探聽消息要效率得多了。”
“如此一石二鳥,這次國安司必能再次讓人矚目的!”孫再元最後補充了一句。
“好,就照孫先生的意思辦。先將原定的計劃放一放,後日我將在樊樓之中設下酒席,請那些青樓和賭場的老闆一聚。到時候,就可以將他們拉到我這邊,從而借他們之手來達成我之願望了!”許驚鴻最後做了決定。
十三日的黃昏過後,十多家的青樓,二十多家的大小賭場的老闆們就都接到了一張署了許驚鴻大名的大紅請柬,約他們於後日晚上,去樊樓一聚。
京城裡的賭場和青樓當然不止這麼幾家,但還有一些卻是有着完全的世家*的,對這樣的人選,許驚鴻自然不會邀請,另外還有兩三家則因爲前次的事情而徹底倒閉。正因爲有了六七月的那次事情,這些本身也有着一定地位的老闆們在接到請柬後雖然心下犯起了嘀咕,卻不敢不應邀,即便他們早已經有了其他的應酬。
兩日之後,樊樓的第四層貴賓樓裡,當華燈初上的時候,那些個受邀的老闆們就陸續來到了。因爲請客的許驚鴻尚未到來,所以他們都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處小聲攀談着,想要從同行那裡打聽出些什麼來。可惜這些人所知道的大同小異,一番打探後,各自都有些失望。而同時,他們心裡的忐忑就更深了幾分,實在不知道許驚鴻擺下這鴻門宴有着什麼目的。
直到所有客人都到齊了,外面更是一片漆黑後,一身便裝的許驚鴻纔在幾個兄弟的陪同下出現在了大家面前。看到自己邀請的客人都到了,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各位久等了,許某來遲,還望見諒。”
衆人連道不敢,有人張了張口,想要直接問他叫自己等來所爲何事,但最終還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因爲前次出手的狠辣,使許驚鴻在京城有了不小的名頭,人人都稱其爲辣手公子,自然是個個害怕了。
在請衆人各自入席後,許驚鴻便讓人將菜餚一一端上來。美酒佳餚,加上在堂上翩翩起舞的美麗女子,以及擡頭可見的圓潤玉兔,讓席間的氣氛很是旖旎。但是這些老闆們雖然在吃着喝着,心思卻全不在這上面,他們不時地窺探着上面主座上的許驚鴻,滿心盤算着他的用意所在。
可許驚鴻卻似完全不曾注意到客人們的神色一般,只是客氣地請他們喝酒,然後跟他們談笑着,似乎他將衆人請來,完全就是爲了吃酒賞月。酒過了不止三巡,菜更是上得滿滿當當後,終於有人憋不住了,小心地問道:“許都司,你今日將我等叫來究竟是何目的,還請你能明告。”
許驚鴻等的就是他們先發問,如此方能在談話中掌握主動。現在見人終於忍不住提問了,便把飲了一半的酒杯輕輕擱下:“在下今日請各位來樊樓一聚,卻是有兩個目的。這第一嘛,便是向各位道個歉了,前番爲了對付那些黑道中人,我的兄弟對各位多有打擾,還讓你們蒙受了不小的損失。我心裡也是極其的過意不去,這纔想着擺下這桌酒宴來向各位請個罪。還望各位能明白在下爲朝廷辦事的苦衷。”說着,他更是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向着周圍衆人團團地作了個羅圈揖。
衆人見狀趕緊都站了起來,一邊還禮一邊說着不敢當一類的客套話。他們瞧得出來,這不過是許驚鴻的場面話而已,他都說今天把大家叫來有兩件事了,那後一件纔是關鍵。
許驚鴻重新坐回去後,方纔又繼續道:“各位能如此體諒在下,我真是萬分感激。如果各位接下來能依舊體諒我這個朝廷官員的爲難之處,那我就真是要拜謝了。”說着,他已經給身邊的人打了一個眼色,那人便趕緊走到了外面,顯然是去做什麼安排了。
那些老闆們見狀,也不禁緊張了起來,知道真正的主菜要上來了。果然,不一會兒,就有兩名大漢抱着數疊本子走了進來,在得到許驚鴻的首肯之後,他們便把懷裡的一本本的書冊一一放到了那些老闆跟前的桌案之上。
這些書冊都是尋常之物,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上面蓋了國安司的大印,顯得正規了不少。那些老闆們不敢怠慢,很快就打開了自己面前的書冊看了起來。不過轉眼之間,衆人的面色就變得極之難看了,不少人更是渾身都發起了抖來,卻是嚇得不輕。
許驚鴻卻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大家的反應,依舊用溫和的聲音說道:“各位手中所拿的,乃是那些被捕的犯人於獄中所招供的證詞,不知各位有何看法哪?”
“這……”衆人一時還真說不出話來了,難道他們敢說這些是假的麼?這隻怕連他們自己都騙不過去,因爲這上面可是說得很詳細的,連他們與黑道中人是怎麼勾結,怎麼幫他們通消息的都很清晰,實在無法反駁。可要是承認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們的下場可就……一想到自己將可能被關進大牢裡,衆人就更是害怕。
“怎麼,大家對此沒什麼要說的麼?既然如此,我卻有些話要說了。你們身爲我大梁城中的子民,不思報國,卻和這些宵小混在一處,實在是罪不可赦!我國安司身負的就是查出奸邪,讓其伏法的職責,各位以爲我該如何呢?”許驚鴻臉上的笑容此時已全看不見了,換上的卻是一張冷若冰霜的面容。
“都……都司大人聽我們一言……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無奈哪。大人也應該知道,那些黑道中人當初在大梁的勢力有多大,我們若不服從,只怕就活不到現在了呀!”立刻就人開始叫起了屈來,而這也很快被其他人給學了去,立時整座堂上都是求饒喊冤之聲。
許驚鴻依舊用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盯着他們,半晌後才嘆了一聲:“其實你們的苦衷我也能夠明白,不然也不會將這些拿與你們看了。不過你們所做所爲,又的確觸犯了我大宋律法,這實在是讓人爲難哪。”
其實下面那些人早猜到了許驚鴻這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他一定有着什麼要求,纔會這麼做,這麼說的。所以在其話音一落後,就有人道:“大人能明白我們的苦衷,我等自然感激。我們也知道錯了,還望大人能給我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他們中不少人以爲許驚鴻如此說話只是爲了從他們那裡得些好處而已,畢竟朝中官員多半是這麼做的。但他們的想法這次是顯然錯了。
“也罷,那本官就給你們一個機會,就看你們能不能抓住了。就我所知,這些黑道分子的力量雖然不小,可還不能真讓各位都俯首帖耳,爲其所用,只怕這其中還藏着什麼其他的玄機吧。比如說,在他們與你們之間,還存在着某種力量,讓你們無法反抗。”
“啊?”衆人此時才知道許驚鴻真正的目標竟是另有其人,而不是他們,一時都有些愣了。他們自然知道他話裡的意思了,但他們對那些勢力的忌憚卻不在對許驚鴻之下哪,要他們一時做出取捨,還真是爲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