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之中,那些黑道中人已經被送回了京畿府,他們畢竟不是國安司控制的人,自然不能一直留着了。所以整個牢房裡就只有那三個刺客,也正因此,看守們纔會一大早地就起來折騰他們幾個,這麼冷清的地方總要找點事來做的。
三個刺客已經被人扒光了身上的衣物,赤條條地綁在了堅固的刑架之上。他們的身上更是佈滿了大大小小,觸目驚心的傷痕。可他們的神色卻很是平靜,似乎這點來自身體的疼痛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
反倒是那幾個用刑的獄卒變得有些緊張了,他們一面再次將一把烙鐵放在火爐里加熱,一面用嚴厲的聲音問道:“說,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爲何來我國安司裡鬧事。再若不說,還有更大的苦頭讓你們受呢!”
面對着如此威脅,那三人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拿眼看着頂上的石牆,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如此囂張的態度,讓幾個獄卒更是惱怒不已,當即又有人忍不住揚起了手上的鞭子,啪地一下抽在了其中一人身上。那人本就血肉模糊的身體上又多了一條新傷,但他只是用幽幽的目光盯了用刑者一眼,便又把目光轉了回去。
“你們……”那幾個用刑者被他們的目光也看得有些毛了,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就在此時,那道厚重的石門被人推開,許驚鴻幾人緩步走了下來。
“都司大人,他們幾個什麼都不肯招,咱們……”那幾個獄卒見了上司,就象是見到了救星一般,連忙向他求救了起來。但許驚鴻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衝他們一揮手,就將這些人都給打發了出去。
仔細端詳了這三人一番後,許驚鴻纔開口:“是本官管教不嚴,讓三位受些委屈了。”
那三人聽他這麼一說,都把原來依舊只盯着頭頂的目光轉了回來,其中那個矮胖子更是露出了不解之色,猜不透許驚鴻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見三人已經被自己的話所動,許驚鴻便知道有門,便繼續道:“其實三位不是方家派來的這一點我已經知道了,所以你們與我並無什麼深仇大恨。”
“這如何見得?”那矮胖子忍不住問了聲,隨即才發現自己有些多嘴了,連忙又將嘴給閉上了。但這已經算是給了許驚鴻一個試探的機會,他笑了下道:“倘若你們是方家派來的,恐怕目標就不會是關在這裡的幾個人犯,而是我這個國安司的首領了。因爲只要除去了我這個心腹之患,他方家的難題自然就解了。”
三人雖然沒有再說什麼話,可從他們的神色裡,許驚鴻還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他們顯然是承認了這一點了。在心裡有數之後,許驚鴻又道:“既然你我不算是真正的生死之敵,你們又何必非要硬撐着不將身份道出來呢?其實只要你們肯如實相告一切,本官還可以放你們離開國安司呢。”
“哼,姓許的,你就不要在這裡假惺惺了。眼看着用硬的不能讓我們開口,就對我們來這一套。告訴你,想讓我們出賣主使之人,簡直是癡心妄想!”那個眉毛修長,武藝最是了得的人突然開口斥道:“我們落在你手也只是運氣使然,但我們認了!你要殺要剮就隨便吧!”
他這番話一出,其他兩人便也表面了自己的態度,不但緊緊地閉上了嘴巴,就連眼睛也都合了起來。其不願意與許驚鴻合作的態度自然是表露無疑了。
許驚鴻按了按即將上前動手的熊庚,讓他稍安勿躁,然後才嘆了聲:“你們說的不錯,這次能將你們拿下的確是僥倖。不說其他,就說這位和我動手的兄臺吧,若非我在兵器上佔了你的大便宜,而且又是突然襲擊亂了你的陣腳,你怎麼都不會敗得這麼幹脆的,更不可能落在我們的手裡。而其他兩位也是因爲寡不敵衆,纔會身陷我手。”
三人雖然依舊緊閉着嘴和眼睛,但他們的臉上還是顯出了一絲驕傲。一個江湖人,最爲自傲的便是他們的一身本領,現在將他們拿下的人親口承認他們的厲害,對他們來說也算是種滿足了。
不過許驚鴻的話卻沒有就此而止,他的話鋒隨即一轉:“不過我卻不是如你們般的江湖中人,要提什麼公平。所以你們落在我手便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事實,而要我就此放過你們,沒有一點獲得是不可能的。
“以你們三位的武藝,在江湖上也不是無名之輩,說不定還是名頭甚響的一方之雄。難道你們真的希望自己一身的武藝無所作爲,而如此狼狽地死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麼?從此之後,江湖中再也沒有你們三人的名字,真的值得麼?”
三人中,那個矮胖子臉上的肥肉在聽了許驚鴻這幾句話後再次抖動了一下,顯然他們中間,以他的意志最不堅定了。但在其他兩人身旁,他便是有這想法,也是不可能顯露出來的,只有強忍着心底的恐懼和渴望。而這一切,都被許驚鴻一點不漏地看在了眼中。
在又說了好一番話,但三人依然不爲所動之後,許驚鴻終於也有些忍耐不住了:“既然三位如此的不知好歹,硬是要與自己的性命過不去,那本官也只好從你所願了。來人,將他提出去分開關押,三日之後若再不肯開口的,便殺無赦,無論他們有什麼樣的*,我國安司都不怵!除非他們中哪個肯說實話!”說到這裡,許驚鴻的目光再次掃過了三人的面龐,發現那矮胖子的神情又出現了些變化,他暗中留了心。
“是!”門外等候的幾個衙役立刻走了進來,將他們三個已經被綁得全身都動彈不得的傢伙給重新提了出去,安排着關到另一邊的牢房之中。
“主公,你可是有了什麼對策了麼?”見將三人帶走後,許驚鴻臉上並無太多的怒意,孫再元便想到了什麼。
“孫先生好眼力。在我看來,若是讓這三人一直在一起,礙於顏面,他們誰都不肯出賣背後的人。但是,只要將他們分開來關押,再給他們足夠的心理壓力,說不定其中某人就會將我們想知道的說出來了。我本來不想立刻提審他們的用意也在此,想把他們的銳氣都磨光了後再問,不想老熊卻……”說着他又瞪了熊庚一眼。
熊庚有些羞愧地低頭道:“是屬下給隊正你惹麻煩了,你要罰我就罰吧。”
“罰,當然要罰了。不過卻不是現在,你過來,我有事情要吩咐你辦,若這次你再把事情給辦砸了,我就讓你今後都在這裡帶着人給人犯用刑。”許驚鴻說着低聲囑咐了起來。
熊庚用心聽着話,最後才允諾道::“隊正您就放心吧,屬下一定不會再壞了您的大事!”
“那就用心去做,這三人今後或許還有大用呢。”在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後,許驚鴻離開了這有點陰冷的環境。
之後兩日,朝中再次起了波瀾。方家便如許驚鴻所預料般地受到了刑部尚書廉重如爲首的一班官員們的彈劾,說他貪污無度,將朝廷的大權用來給自己攬財。這次不但只是嘴上的工夫,就連事實上的證據也是滿滿當當的,其中曹李樑三家之主的親筆供詞便是其中的關鍵所在。
方家對此自然不肯束手待斃了,他們連道自己是受人冤枉的。說曹李樑三家是受到了他人的嚴刑逼供之後纔會胡亂攀咬,而所謂的貪污更是無稽之談。
這一番的你來我往,讓向來平靜的朝堂變得熱鬧了起來。但這只是幾方官員各自上摺子給通政司,打打筆墨官司而已,真正的亂戰尚未開始呢。
就在這種積蓄着力量,等待着朝會時可以當面較量的時候,定州、欒州等幾個朝廷的重要州縣的主官們也突然送來了言辭激烈的奏章。他們攻擊的目標只有一個,便是將這次的爭鬥給鬧出來的國安司許驚鴻。
在這些人的奏章裡,大道國安司出現的不合理,以及種種不能讓人接受的辦事手段。就好象他們這些遠在數百里,甚至是上千裡之外的地方官員們有着千里眼和順風耳一般,能把京城所發生的大事小情都掌握了。
而此外,他們更是直言許驚鴻的出身不過一奴隸而已,如此低微的出身,竟可以坐上朝廷的五品高官,實在是對朝廷官位的褻瀆。他們認爲,若是讓這種人竊據官位,對大宋有百害而無一利,若朝廷不能給他們一個明白的解決方案——也就是把許驚鴻拿辦或是逐出朝廷的話,他們將辭官以抗。
如此激烈的言辭,如此一致的矛頭指向,朝中自然人人都知道這是什麼人在背後進行着籌劃和推動了。這一刻,許多官員才明白,能在朝堂屹立數十年不倒,方家的確有着讓自己不倒下的資本,光是地方上的人脈,就足以讓朝中許多人不敢與之正面爲敵了。
但這只是相對於一般的官員所說,對同在七大家之列的幾個家族來說,這點勢力根本不是問題。當然,他們會不會鐵了心地與方家徹底撕開了臉一斗,現在卻還是未知之數,只有當真正的朝會開始的時候,一切纔會有個定論。
而在衆人的期盼中,每五日一次的小朝會就在九月十五這一天及時舉行了。
其實這小朝會對朝局的影響力有時候比大朝會更是深遠。大朝時,更多的只是擺個樣子,讓在京的官員都來參觀一下,告知他們下一階段朝廷的動向,只能算是通氣會。而小朝會則不同了,這完全是幾個掌握着真正朝局的大人物們博弈的場所,只有小朝會裡通過的結論,才能在大宋朝上下徹底通用。
說起來,小朝會真正不如大朝的,只有在氣勢上了。因爲只有那麼些人蔘與而已,除了七大家的一些主要人物外,就只剩下六部侍郎尚書一級的高官了,連身有高爵的公侯也是被排除在此之外的。當然,其實六部的高官和七大家完全是一回事,只是他們中有幾個沒有在明面上叫出自己是哪一家的而已。
至於皇帝,如果說大朝上還有一定的話語權的話,小朝他就徹底成傀儡了,當幾大家得出一件事情的最終結論後,皇帝只有點頭的份。所以對趙哲來說,小朝比之大朝更讓他煎熬,但不去又不成。但今天絕對是個例外,因爲他知道自己能否邁出奪回大權的第一步,就在這一次的小朝會上見個真章了。
小朝比起大朝來,還有一個明顯的不同,那就是臣子與皇帝一樣是坐着參與的。所以當羣臣象徵性地衝皇帝一拱手後,他們便按一向以來的規矩坐了下來,而後由呂中和宣佈:“今天的朝會就開始吧。”
他們照着以往的規矩,先商討一些治國的事情,比如稅收——已是秋天了,各地的糧稅也該徵收了,自然是大事——還有就是某地有什麼災難,需要朝廷撥付一定款項的老套。本來在這些事情上,因爲代表着各自的利益,這些臣子們也會爭論一番,但今天卻絕然不同。這些對大宋國來說都是頂重要的事項,幾個官員們都說得很簡單,得出一致的結論也很是順利,不過半個時辰就將這些都解決了。
如果尋常時候在政事上能有如此效率的話,大宋朝的發展和騰飛就指日可待了。但這只是一個個例,因爲在這些官員的心目裡,今天什麼事情都沒有比之後要展開的問題更要緊了,因爲它關係着他們各自的將來。
眼看着其他政事都已經說完了,吳敬滋便衝刑部尚書廉重如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既然是朝廷要員,這廉重如自然不可能獨善其身,真是個無黨無派的人氏了,他和吳家關係頗爲密切,這次也是得了吳家首肯後纔打算朝方家發難的。
但是,還沒等廉重如開口呢,此事的另一關鍵人物方遠山就搶先開口了:“我這裡有一些幾大州縣的巡撫呈送進京的奏章,各位可想看上一看麼?”他說着,便從身旁的矮几上拿起了一疊十多份的奏章。
這些奏章裡寫的是什麼,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但似乎是爲了體現自己的大公無私,這些人還是演戲般地詢問道:“不知其中寫的是什麼?”
“便是有關最近在我大梁城裡無法無天的許驚鴻的事情了。各位大人,自此人進入朝堂之後,便一直目無法紀,什麼事情都敢爲。手上更是沾染了許多人的鮮血,但因爲其背後有人撐腰,所以直到現在都沒有人敢提,想來真是讓人心寒哪。”說着,方遠山把目光落到了許萬友的身上,發了一聲冷哼。
這舉動,讓許萬友很是有些發窘,今天許正年因爲身體之故並不曾參與朝會,所以他便成了許家的最高地位之人。但是,一向不怎麼對朝事感興趣的他,對這樣的爭鬥也很是生疏,在被方遠山指着鼻子罵了後,他竟也難以立刻作出反擊來。
對於許萬友的反應,方遠山是很滿意的,他正是吃準了對方的這一點才如此發難的。不過,他也知道事情不能太過,只要壓住了對方的氣勢便可,不然就要弄巧成拙了。所以很快他就回到了自己剛纔的話題:“好在這天下一心爲公的人還是很多的,這幾位巡撫就爲了我大宋的安寧上了這幾道摺子,建議朝廷將此等人驅逐出去。各位大人,我等爲社稷之安,是否應該如此呢?”
知道今天將有人要對自己發難,方遠山的策略就是先向其他人發難,只要能把這次朝會的主動權掌握在手,或許就能安然度過這一關了。而且,一旦真確定了許驚鴻的罪名,那麼他們再想對自己下手可就有些問題了,畢竟他方家的許多事情都是許驚鴻給刨出來的,一旦他本身出了問題,那這些證據還能站得住腳麼?
這就是方遠山在家裡閉門苦思了幾日後,得出的最佳方案,以攻爲守!
但方遠山卻還是小看了這些同僚想要將方家拿下的決心,只當他們只是在發現有機會時纔會下手,現在風向變了,就會有其他的想法呢。
果然,在其把話剛剛說完,一個聲音便響了起來:“這些人是因爲忠於朝廷才上的奏摺?我看未必吧,他們忠心的只是你方家,爲的就是幫你排除異己而已!方大人,不知對此有何解釋哪?”
竟有人當面拆穿自己的說話,這讓方遠山登時便愣住了,這分明是在打人臉了,這可是官場中極少有的事情啊。而當他轉頭看去,發現說這話的居然是一向以來與人爲善的楚靈亦時,更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其實何止是他,在場的所有人包括皇帝都愣住了,實在想不到替許驚鴻出頭的竟會是楚靈亦這個與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