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不過與許驚鴻在如此時辰裡相見的卻不是婉轉妖嬈的少女,也不是氣宇不凡的景王,而是一身布衣,年過五旬的孫再元。
早朝之後,許驚鴻便成了整個大梁官場的熱門話題,許多人都對這個突然冒起的少年人充滿了好奇心,也有不少人給他下了帖子,讓他有空之時能與自己一會,這其中便有太子和雍王兩個如今朝中權勢一日(河蟹)比一日壯大的王子。可他卻沒有多加理會這些,反而讓人給景王那邊帶去了口信,說暫時無法與之見面了。
這讓景王多有不快,直到孫再元勸慰之後,方纔理解許驚鴻的苦處。所以,在一番思量之後,他便將孫再元給派了出去,讓他與許驚鴻去談一談,在其看來,孫與許之間還是有着不淺交情的,或許能通過這一點來拉攏許驚鴻。
在許驚鴻新搬進的大宅客堂之上,許驚鴻與孫再元相對而坐,其他一些知道兩人間關係的兄弟們也在其中,大家在聽完孫再元的敘述之後,都顯出了古怪的神情來。熊庚是第一個忍不住的人,他笑了起來:“這個景王竟還想通過孫先生來拉攏隊正,這也太好笑了吧?”
許驚鴻也是淡然一笑,可隨即便肅容道:“其實景王這麼做並沒有錯,一者,孫先生只是個幕僚身份之人,派來見我也不會引起他人的太多關注,因爲其他兩位殿下也是曾派人來求見的;二者,當然是因爲他可不知道孫先生與我之間關係之厚,並不是他這段日子以來的重用就能改變的。”
“是啊,景王這幾個月來對我向來很是恭敬,即便最近他在朝中地位不同以往了,依舊能對我的提議很是看重,只此一點,他就是個合格的主公了。”孫再元面有慚色地道:“不過,因爲我早已經和公子有了約定,所以纔不會偏向於他。”在有第三人時,他對許驚鴻的稱呼就變了,畢竟主公二字還是有些忌諱的。
“其實現如今,我也是想與景王合作的,所以孫先生不必太過爲難。”許驚鴻出言寬慰了一句,這才把話引入正題:“他讓先生來見我,可有帶什麼話麼?”
“有的。景王說了,當日你曾與他一道和一些爲非作歹的世家鬥過,他永遠也不會忘了那時所發生的事情的。現在,他也希望能與公子一道,再去經歷這一切!”孫再元把趙琮的話複述了出來,然後緊盯着許驚鴻的表情。
“看來,他是想用以往的情誼來打動我了。”許驚鴻輕笑了一聲:“這樣吧,你回去告訴他,之前一切,我也沒有忘懷。只不過礙於如今的局勢,我不表露態度要比表露出來對他更是有利,所以叫他安心,我會幫他的。”
孫再元點頭應是,其實對於這一點,兩人在前次的密會時就有了決斷了,這次只是重申態度而已。而後,許驚鴻才把自己的些許不安說了出來:“而我如此作爲,也是迫於形勢。他們這些王爺們是沒有感覺到,其實陛下在封我官職時,已經在話語裡透出了不讓我結交這些王爺的意思了,若我在此時違背了他的意願,只怕後果嚴重,不光是我現在的地位難保,便連景王都有可能受到牽連。”
“竟有這種事?”在堂上的一衆兄弟都輕叫了一聲,大爲驚訝。
“是的,皇帝是藉着賞賜把此點點出來的。”許驚鴻說着便把宅子的事情道了出來,這下衆人就真只有嘆一聲皇帝這一招的厲害了。但是細心如孫再元這樣的人,還是聽出了一點什麼,他給許驚鴻打了個眼色,小聲問道:“那皇上是怎麼知道景王送了公子一所宅子的?”
“這一點,原因是很明顯的。”許驚鴻微一點頭,沒有作直接的解釋,但對方已經明白了一切。頓一下後,他又繼續道:“除了此事之外,在今日的朝會之上我還是覺着皇帝的賞賜和安排有些奇怪,他給我的封賞實在太多了,多到許多朝臣都有嫉妒之意,這讓我的心很是不安,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知孫先生可以幫我分析一下麼?”
“聽公子之前提到朝會上的事情後,老朽也有這樣的感覺。俗話說過尤不及,皇帝斷沒有不懂這個道理的可能,那他爲何還要如此大肆地封賞公子呢?難道他就不怕因爲他的偏重而讓公子在朝中難以立足麼?可在你提到皇帝在幾位殿下的事情上給你的態度後,我想答案還是很明確的。”
“哦,卻是什麼?”許驚鴻也慢慢體會到了什麼,但一時卻又說不出來。
“那就是希望公子一直只忠於陛下一人,也就是說讓您做一個孤臣了。”孫再元捻着頷下的鬍鬚,小心地說道:“公子年紀輕輕,纔剛二十,就已貴爲朝廷的二三品高官,還有偏將軍之銜,這勢必引來他人的側目和妒意。如此,您在朝廷裡就會在無形中多出不少的敵人來,再加上您不能與王爺們有什麼關聯,便更沒了後盾。你想要在朝廷裡順順當當的,唯一的靠山就只有陛下一人,除了忠於他,就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也只有當你是個徹底的孤臣,沒有外在的勢力可以倚靠的時候,皇帝才能把如此大的權力放心地交給你,讓你執掌國安司,能與刑部衙門平起平坐。所以說,今天的這一次的封賞,其實就是陛下在爲公子今後在朝廷裡的位置定了位了。”
“原來如此!”許驚鴻這才恍然地一拍大腿道:“我就覺得皇帝給我的權力這麼大,有些與這段時間裡他對權力的看重很不符合呢,原來是懷着這樣的心思。他想要一個不被任何勢力所收買,只忠心於他一人的可靠且能幹之人,所以纔會把我招來,又給予如此重任哪。”
“是的,論能力,公子之前所展現出來的種種已經是最合適的人選了。再加上您與現在朝中的各方勢力並不熟悉這一點,就更能讓皇帝放心把這個孤臣的位置留給你了。”孫再元最後做出了總結。
“這樣一來,隊正豈不是很危險,身邊都是他的敵人,他該如何自處啊?”老狗很有些擔心地道:“現在京城裡的局勢可比以前還要兇險,每個人都懷着各自不同的目的,連誰是誰的人都未必能分得清啊,要防備他人的算計可就太難了。”
“這正是陛下肯把如此大權放給公子的原因所在,正因爲他的身邊沒有朋友,所以他才必須永遠忠於皇帝,以保障皇帝大權獨攬!”孫再元又說了一句。
“其實說穿了,我就是皇帝手上的一把刀,他想要對付哪個臣子,就讓我下手!至於我因此而得罪了哪方勢力,他是不會去在意的。有朝一日,我若實在因爲得罪的人太多,引起了公憤,那皇帝只要把我殺了,就能平息一切了。”許驚鴻苦笑了一聲。
“什麼?這也欺人太甚了吧,隊正咱不聽他的就是了!”熊庚大爲不滿地嚷嚷了起來。
“聖旨和吏部的文書都發下了,可容不得咱們不答應。如果我在這個時候反悔,只怕死得更快!”許驚鴻再一次苦笑:“而且既然來了京城,我們也總要做點事業出來的,他們也正是抓住了這一點,纔敢於這麼做的。”
衆人沉默了,對於這些在沙場戰鬥了半生,很希望能有光宗耀祖這一日的他們來說,能成爲有着極大權力的國安司的一員,在朝廷裡有個官位,便是一直以來的夢想了。現在這個夢想已經近在眼前,試問有多少人能拒絕呢?
“所以這次的安排,我和皇帝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啊。”喪氣話說到這裡,許驚鴻的臉上又現出了堅毅之色:“不過他卻忘了,我並不是真正的刀,我也是有想法的人。而且,還有孫先生在景王那邊幫着咱們,所以這次我還是有信心在孤臣和景王的人這兩個身份間遊刃有餘地走下去的。”
“不錯,現在只有想法幫着景王把勢力坐大,公子在朝廷裡的位置才能穩妥。”孫再元也點頭附和:“那就照咱們商議定了的方針來做吧。”
“不過我們最先該做的,還是幫着皇帝把那些不安分的世家餘孽給掃除了,這些人不光是朝廷的隱患,也是咱們自己的敵人。世家和我們之間也有着不小的恩怨,絕對不能讓他們繼續在大梁城裡逍遙下去了。”許驚鴻隨即又充滿了鬥志地道:“孫先生這段時日一直在京城,不知你對現在這些世家餘孽有什麼樣的看法?”
“這些被朝廷中人視爲眼中釘肉中刺的傢伙,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以對付。”孫再元的第一句話便讓衆人一怔。如果這些餘孽不難對付,怎麼直到現在依然是京城的隱患,使大梁城中風聲鶴唳,總是有巡城營的人四處巡邏呢?
孫再元也看出了大家的不解,便細心地解釋了起來:“各位請想,以當時世家的勢力,都能被輕易拱倒,那他們的殘餘力量能有多厲害呢?他們唯一所倚仗的,或許就是一直保密的身份,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出讓人意外的作用。”
“唔,照先生這麼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當初的四大家,在朝中有着如此多的下屬,也不是說倒就倒麼?現在的死灰,想要復燃可就太困難了。”老狗點頭稱是。
“正是這麼個理,而且這些世家的餘孽,也不全是一心要爲本家報仇的,有的人手裡還有許多以往世家讓他們保管的財物,我想這些人是巴不得世家就此消失,自己好永遠獲得這些財物呢。所以,照此推斷,這股想要爲世家報仇,或是振興四大家的,應該是極少數的人。”孫再元繼續推測地說道。
說是推測,可他的推斷都很有邏輯和道理,讓其他人不能反駁。只是在半晌後才由毛順問道:“既然如此,那爲什麼京城裡的局勢依然顯得如此緊張呢?”
“這便是他們的高明之處了,這些餘孽中有那多謀之人,看出如今大梁城隱藏的種種危機,所以才藉此勢做了些事情而已。”孫再元說得口渴,端杯喝了口茶才繼續:“京中缺糧,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百姓們都很不安,他們便是藉此生出一些事來,讓官府感到壓力的。另外,因爲現在朝廷裡的多數官員都是新立的,對各種事務都很是生疏,才讓他們鑽了不少空子,得了一些便宜。不過我相信,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餘孽所能造成的破壞勢必越來越小,直到消亡!”
許驚鴻贊同地點頭:“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所以纔會這麼有把握地將皇上的命令給接下來的。不過我總覺得除了你剛剛說的幾點之外,還有一點也是他們能夠在京城裡一直存在,而朝廷一時拿他們沒有辦法的原因。”
“是什麼?”沒等孫再元開口,性子最急的熊庚已經詢問開了。
“那就是現在立於朝堂之上的官員們與他們間內在的關聯了。世家存在朝堂幾十年,其根基不是一下就能挖盡的,即便這次皇帝對他們的摧毀是毀滅性的。只怕,還是有不少的以往一直不露立場的官員在這次的清洗裡留了下來,他們便是藉着這些人的掩護,才能一直瞞過朝廷一次又一次的搜索和查找,依舊如幽靈般盤旋在大梁城。另外,也有可能因爲他們掌握瞭如今朝臣中某些人的弱點和把柄,以此要挾來換取保護。”
“對,這兩點也是不容忽略的。”孫再元也忍不住贊同地道:“公子看事情比我更加的透徹,老朽實在是慚愧哪。”
“先生過謙了,我不過是站在另一個角度看待此事而已。”許驚鴻說着又道:“不過,現在既然皇帝把這些問題都交給了我們,那無論他們有什麼樣的謀略和靠山,這次都必須將他們一一剷除了,誰叫咱是孤臣呢?不過好在經我們分析,他們的實力有限得緊,倒也不是太難對付,只要把他們找出來,抓或殺反倒容易了。”
“隊正有什麼主意麼?”老狗忙問了一句,其他人也個個摩拳擦掌,盯着許驚鴻,大家都充滿了鬥志。
“在我看來,這些世家餘孽還可以分爲兩部分,一是真正的死忠之士,他們是真想把害得家族成如今模樣的朝廷和官員都殺盡的。對這些人,我們必須儘快將他們找到剷除。而另一部分,則是爲了自身的利益,纔不得不這麼做的人,他們多半是藏身在如今的朝臣保護之下的,對這些人,咱們可以慢慢挖,或許還會有意向不到的收穫。
“先說這第一種人,其實要對付他們也並不困難。只要咱們的心夠狠,再加上朝廷的允許,我想在幾日之內,我就能把他們一網打盡了!”許驚鴻信心十足地道。
“是什麼主意?”大家都很有興趣地問道。
“當然是靠那些一直被關押着,還沒來得及定罪和處決的世家人犯了。”許驚鴻說着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來:“朝廷擔心處決這些人引發餘孽的反擊,可這何嘗不是將那些死忠者給引出來的一個很不錯的誘餌呢?”
“對啊,這一點咱們怎麼就沒想到呢?”孫再元一拍手道。
“只因爲大家都在想着如何把人找出來,而忽略了可以讓他們自動現身。”許驚鴻笑了一下:“只要我們告示天下,要將葉、吳、崔、楚四家被拿之人全部處斬,並且定下時間和地點,就不信他們不肯上鉤!”
“這確是個一舉兩得的好方法,唯一可慮的,就是因此會讓公子在朝中有不小的兇名。”
“這不正是皇上希望看到的麼?我是孤臣,是他手上的一把刀,自然是越狠辣,越能讓他放心了。”許驚鴻冷然一笑:“何況,我與這些世家間也有着不小的過節,由我提出這個做法,其他人也不可能反對。”
“那就照此而行吧!”孫再元說完這話,看了看外面低沉的夜色站起了身來:“我在這裡待得太久也不好,今日便先告辭了。”
“也好,還請孫先生在景王那代爲解釋,並且把我將幫他發展的說法道明。”
“一定!”最後,孫再元一拱手,便很是瀟灑地離開了。
許驚鴻也在送其離開後,把衆兄弟也打發去安歇了,而他自己,則在月光之下沉思了起來。其實這次對付世家餘孽的這個策略,除了爲了對付他們之外,還是許驚鴻另一個計劃的一環,那就是把楚憐兒給救出來。
既然明着從天牢救人幾乎不可能,那就用計,迂迴地救吧。只要人落到了他的手上,把楚憐兒給放出來就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了。
“希望這次那些朝臣們能答應我的這個提議,從而讓我的整盤計劃能夠順利施行吧。而這,將是我此次在京城開創自己功業的第一步!”許驚鴻擡頭看着明月,在心裡暗自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