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難做,這是任何一朝都通行的準則,尤其是管着京城民事的所謂的父母官,更是諸多官員不想涉及的職位。因爲京城的水實在是太深了,他很可能因爲一件小事而得罪某個權貴,從而使自己的仕途蒙上陰影,所以即便京畿府的品階要高於地方,也歷來不被人看好。
今天,京畿府中就又一次有麻煩送上了門來,從中午開始,衆多官員就聚集在簽押房裡商議,但最終也得不出一個結論,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直到天色發黑。而這些官員裡,擔子最重的當然就是知府陸秉清和主管斷案的推官徐蒼成了。
因爲許正年的一句話,許家衆人不敢不從,便把許驚鴻送進了京畿府的大牢之中,要讓知府衙門對他進行審判。而在聽完許家的人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之後,善於斷案和知道大梁城實情的陸、徐二人就徹底愣住了。
他們愣住,不是因爲這個案子本身,而是因爲牽涉到了許家。其實就案件本身,實在算不得什麼事情,不過是傷人而已,最多也就是責打一番,再判入監數月而已。但是行兇的是許家的家奴,而所傷的又是許家的三少爺,事情就有些讓人爲難了。
如果是一般的情況下,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這個家奴的下場也就只有一個——死,而且還是許家自己個動的手,壓根就不會跟衙門打任何招呼。因爲這就是世家的作風,在他們眼裡所謂的王法根本算不得什麼,便是殺個平民都只要賠償點銀錢了事,更不要提家奴了。但這次他們居然就把人交給了衙門,這不由得不讓陸秉清他們感到奇怪和不安了。
許家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是爲了定這個大膽的奴才的罪?還是想要讓他脫罪呢?又或是有着另外的目的,若不能摸清楚他們的用意所在,陸秉清實在是難以決定怎麼判啊。
眼看着天色已黑,那些與斷案無關的下屬就有些坐不住了,紛紛拿眼看向了陸秉清,只等他趕緊拿一個主意。他也察覺到了這些人的心思,這讓他的心理更是不快,用手揪着頷下的鬍鬚道:“諸位,我們可是一個衙門裡的官員,說白了是在一條船上,我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只怕你們也得不了好,有什麼想法就趕緊說出來吧!”
但是此事關係到許家,又豈是這些六七品的小官敢置喙的,他們繼續瞪着眼睛閉着嘴,只是等着陸秉清自己拿主意。而這時候那推官徐蒼成因爲事情和自己最是密切只得回話了:“知府大人,以下官愚見,我們何不向許家的人請教一下……”
他的話還沒說完呢,就被陸秉清揮手打斷了:“若是他們能給一個意見,在將人送來的時候就會給我們提示了。但這次送人來的許家管事卻什麼都沒說,很明顯是他們的家主下的令,讓他不敢多言的。現在即便本官厚顏前去求教,只怕也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那……卻如何是好?要不咱們就照着律法定他的罪?”徐蒼成在沉吟了下後說道。
“你什麼時候見過家奴傷主還能按律定罪的?”陸秉清沒好氣地道,“要是我們敢這麼做,只怕定罪的同時我們自己頭上的烏紗也保不住了。”
這也不是,那也不行,讓徐蒼成這個精於刑案的老手也沒了想法,最終,只得如剛纔一般發怔了。這時,一名在外面守門的衙役突然來到了簽押房前,恭聲道:“諸位大人,有人讓小的將這張帖子送進來。”
“什麼帖子,沒見我們正忙着嗎?”陸秉清本就煩躁,被這衙役一打擾更是心頭有火。
“這個……那送帖子來的自稱是方家管事,有重要的事情要請幾位大人幫忙!”那衙役雖然看出了這些大人們的煩躁,可是因爲此事太不尋常,還是硬着頭皮解釋道。
“什麼?方家!”陸秉清第一個反應過來,當即大步走到了房門前,一伸手接過了那張帖子,然後看了起來。不一會兒,他的眉頭不但沒有舒展,反而皺得更深了:“這究竟是怎麼回子事?一個小小的家奴竟讓兩個大家都找到了我們的頭上來!”
那徐蒼成聞言也湊了過來,正好看到那帖子上所寫的話。他卻沒有如上司般爲難,而是道:“大人,事情不是很清楚了嗎?方家送來帖子就是讓我們重懲那許家家奴……”
“你也說是許家家奴了……”陸秉清哼了一聲道:“連許家自己都沒說什麼呢,方家便越俎代庖地出來下帖子了,這事本身就很是蹊蹺。插手他家家事本就是這些世家大族的忌諱,這方家怎麼可能在此事上犯下錯誤呢?從方家的帖子裡,我反而感覺到這次的事情更不簡單了,說不定這後面藏着什麼呢,我們必須慎之又慎!”
他所作的推論也很有道理,使得本來已經鬆了口氣的衆官員也開始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之中。就在大家相對無言,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了簽押房前,這是一個三十歲纔出頭,只着布衣,但卻給人以大家風範的男子。
這個人來到了簽押房前,朝幾個官員都施了禮後才道:“各位大人想必在爲中午時的那個人犯感到頭疼吧?在下有幾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裴兄有什麼話但講無妨,我們的確是對此事拿不定主意哪。”一見此人這麼說話,陸秉清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其他的官員也是充滿了希望。
這個男子姓裴名俊字遜之,乃是大宋朝野中有名的智者,因爲這次皇帝下旨要見這個聞人,所以纔來到大梁的。而他又與京畿知府陸秉清有着朋友之誼,所以在入宮面聖之前便一直住在他的府衙之中。在此住了三日,他已經幫這些官員們解決了不少的麻煩,所以深得衆人的信任。
今天陸秉清在收下人犯後也曾想到要找其商量,但事後卻找不到他的人影了。現在見其回來並且有了自己的見解,自然是喜不自勝了。
在衝所有人都點頭之後,裴俊也在房中坐了下來,然後才道:“今天我在這裡聽說那人犯所犯之罪後便知道此事很不簡單,所以就去了忠勇侯府附近打聽了消息。從他們那裡的下人口中,在下打聽出了此事的大致經過。”說着他便把許驚鴻和許家兄弟的衝突慢慢地說了出來。世上沒不透風的牆,雖然許萬友下了嚴令,可事情還是被下人們給傳了出來。
那些官員見他出去了半天就將事情的原委打探了個清楚,都露出了欽佩的神情,怪不得後來要找他已經不見蹤影了呢,原來是爲大家想辦法去了。當然,在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衆人依舊沒一個妥善的辦法。
裴俊見大家的模樣就知道是什麼情況了,便繼續道:“其實關鍵不在原委上,而是在於許家的態度上。若是換了個情況,只怕這個叫許驚鴻的家奴早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但因爲許家家主的一句話,他卻得以保全了性命,足可見此事的不尋常。而以在下想來,許家老侯爺命人把他送來衙門,就是想要保他性命!”
原來這人是因爲許正年的緣故才被送進衙門的,這一點官員們的確不知,倒的確可以得出這麼一個結論了。不過一想到後面收到的帖子,陸秉清還是不敢擅自拿主意:“不過……”
“陸兄想說的是不是此事還牽涉到了方家?”裴俊搶先一步道出了對方的話來,這讓在場的其他官員都大爲訝異。要知道方家的帖子送來一陣後裴俊纔回來的,他怎麼能猜到這一層呢?裴俊呵呵一笑:“我還能猜到方家是要陸兄重懲許驚鴻呢。當然,這不是我有什麼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因爲知道了他所傷的許家三少爺的母親是方家家主之妹而已。
“自己的兒子被人所傷,作爲母親的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更何況是世家子弟呢?而許家又因爲家主的一句話而不再處置,所以方氏只有靠自己孃家的力量來給衙門施加壓力了。不知在下的這個推論是也不是呢?”
“遜之兄所言太對了,卻不知對這樣的局勢你又有什麼高見呢?”陸秉清滿懷着期望地盯着自己的這個多謀的朋友,既然他能把事情的脈絡都理順了,自然也能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了。
裴俊微笑着道:“其實許家已經給我們一個提示了,只是各位大人被一直以來的做法給矇蔽了纔沒能看到而已。許家之所以將人交到了衙門,就是要衙門秉公而斷的,不然是殺是放還不是他們一句話的事情,何必多此一舉呢?人交給了衙門,由衙門定罪,才能體現他們許家的大公無私。”
衆人聞言都點頭稱是,只有陸秉清道:“可是這方家……”
“方家的確是個問題,若是陸兄只照着許家的意思而斷,就會得罪了他們,而且許家內部也必然會有人對此不滿意,到時候衙門就有些難處了。所以讓我看來,這次的案子最好的斷法就是在保全這個許驚鴻性命的同時,儘量把他的刑罰往重了量,這樣我們便能兩方都不得罪了。不知各位大人以爲如何?”
的確,許家家主不願意取許驚鴻性命,而方家又不想輕易放過了他,也只有這個方案可行了。而且在律法上稍重一些也有理可依,正是最全面的判定,衆官員還有什麼反對意見能夠提出來呢?
@@@@
等下還有一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