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斯達駛入安都市區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四十,十點十五分抵達安原省委大門。
馮剛和蔣友泉二人沒有乘坐這輛柯斯達,而是各自乘車返回了安都,整個柯斯達車上只有凌正躍、趙國棟以及梅久榮三人和幾個秘書。
從通城到安都幾個小時車程,車上都保持着一陣幾乎窒息的壓抑,連久經風浪的梅久榮都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幾個小秘書和工作人員更是噤若寒蟬,半句話都不敢多說,接聽電話時都是下意識捂住話筒,然後所在車座下邊幾句話便掛斷電話。
所有人都恨不能汽車能早一點到達目的地,早一點擺脫這種讓人快要憋死人的壓抑,除了凌正躍和趙國棟二人。
“國棟,到我辦公室裡坐一坐吧。”一直等到所有人都下了車,只剩下趙國棟時,凌正躍這才緩緩的道。
趙國棟微微一怔,無聲的點點頭。
禍不單行這句話永遠是最精闢的註釋,人倒黴和涼水都塞牙,下午趙國棟接到馮剛的通報,劉兆國被紀委帶走接受調查,這是黃治中、周宏偉系列腐敗案件既於哲之後牽出的第二個正廳級幹部。
雖然早已經有了一些思想準備,但是在接到這個通報時,趙國棟的腦袋還是嗡了一聲,好半天都沒有暈過勁兒來。
名義上是接受調查,沒有用雙規這個詞語,看似還有些圓轉餘地,但是趙國棟心裡卻知道,即便只是接受調查,這也意味着紀委掌握了劉兆國的一些違紀證據,也許是劉兆國的問題並不算太嚴重,或者說嚴重的問題尚未被查實,所以纔會用接受調查這個如此委婉的詞語來定性。
如果這個案件不是由中紀委查處黃治中牽扯出來這一大堆幹部來,趙國棟原本打算是擱下臉來找馮剛,哪怕是下矮樁求情,也想請紀委那邊對劉兆國手下留情,雖然他也知道馮剛的脾性很有些原來寧陵市紀委書記全力致那種六親不認的味道,自己出面也未必能起到多大效果,但是總歸要去試一試。
但這一次中紀委插手,尤其是熊正林在給自己打電話是那種黯然神傷的語氣,趙國棟就知道怕是中央有意要在安原開刀立威了。
爲什麼會選擇在安原,趙國棟想不通,想必凌正躍同樣想不通,難道是安原的腐敗現象就真的比其他省市更爲猖獗更爲突出麼?趙國棟覺得未必如此,尤其是在發現了這一系列案件都基本上是以安都市幹部爲主,即便是黃治中出事也是其在安都市任上時的問題,趙國棟就有些若有所悟了。
安都市的問題歷來已久了,從苗振中開始一直持續到孫連平離開安都,這兩屆市委書記都和安原省委不太合拍,而在苗振中和孫連平擔任省委副書記兼市委書記期間,分別是寧法和應東流擔任省委書記,十七大上,寧法當選政治局常委,並卸任南粵省委書記,進入中央,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要出任國務院副總理、黨組副書記,也就是通俗所說的常務副總理一職,而應東流亦在十七大上當選中央政治局委員,繼續擔任津門市委書記,進入了中央決策層。
如果安都市委僅僅是與安原省委不太合拍也不至於如此,但是安都市在苗振中和孫連平擔任書記這幾年中,經濟增速萎靡不振,地位迅速下滑,從昔日十六個副省級城市的前幾位迅速滑落到中等偏下,而且這個下降趨勢似乎還有繼續的模樣,在安原省內的經濟地位也被異軍突起的寧陵一舉超越,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對安都市的政治架構進行一次徹底的清理就勢在必行了。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這是熊正林在下午與趙國棟的通話中所說的,中央是要對安都動一次大手術,以確保安都市這個處於內陸關鍵節點位置的副省級城市能夠承擔起相應的職責,起到承東啓西的戰略節點作用,而這就需要徹底清除舊有的陳腐格局,爲新的一屆班子提供一個更寬鬆的操作平臺。
熊正林沒有明說是不是寧法對安都的情況不太滿意,但是趙國棟感覺得到熊正林是有這方面的認爲,如果這座城市還有一些來自腐敗的反應,那就真的是爲中央送上了一個整肅安都市班子再好不過的機遇了。
在這種情況下,連熊正林都只有服從大局,劉兆國的問題似乎就成了一個怨念。
節能燈顯得有些蒼白,凌正躍示意趙國棟入座,一杯濃茶已經被秘書悄無聲息的泡了上來,趙國棟不喜歡晚上喝茶,但是今兒個看樣子也需要用一杯茶來提提神了,但是他也不想像凌正躍那樣用如此濃茶來刺激。
“國棟,回安原有半年了吧?”凌正躍呷了一口濃茶,好像是普洱,夠濃夠味。
“嗯,半年多了。”趙國棟拿不準凌正躍想要說什麼,難道說今天的感觸太深,或者是壓力過大?趙國棟不相信,一個特大事故雖然影響巨大,但是對於一個省委書記來說還不至於到傷筋動骨的境地,他是省委書記對於這些安全事故並不承擔具體責任,這是規矩,他也無須對這件事情做出太過激烈的反應,要說責任,也首先在自己肩頭上。
“感覺怎麼樣?比起你在國家發改委,還有滇南,或者當寧陵市委書記時,有什麼不一樣?”凌正躍不知道處於什麼心理,似乎突然對趙國棟之前的經歷一下子感興趣來。
趙國棟大概也沒有料到凌正躍會突然如此刨根問底的關心起之前自己的履歷來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來回答這個問題。
思考了一下,趙國棟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氣,調整着思緒,他感覺到今晚凌正躍似乎有些心事,不完全是因爲通城石化這一次事故那麼簡單,似乎有點要把這一段時間接踵而至的所有問題都要和自己交流一番的感覺,這純粹是直覺,但是這份直覺卻那樣濃烈。
“怎麼說呢?在發改委,那是擔任副職,更多的是拿出意見提出建議,供更高決策層的決策。”趙國棟的臉色也並不十分好看,也許是這一段時間裡一樣是疲於應付,也許是一連串的事件同樣讓他意識到了問題的複雜性和形勢的嚴峻性,他這個新上任的省長,要想在中央心目中確立一個上佳的印象,沒想到迎面而來卻是一團糟。
“在滇南,更單純一些,倒是在寧陵的感覺和現在有點像,也只是初到寧陵那一陣,不過還是有些不一樣,到寧陵,那得自己扛,現在不是還有凌書記你主持大局麼?當然,寧陵盤子比起安原來要小得多。”趙國棟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但是依然有些苦澀。
“樹欲靜而風不止,我知道安原的問題遲早會爆發出來,但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這樣猛烈。”凌正躍語氣有些淡漠,似乎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安原前幾年發展速度不錯,也把安都的發展襯托得更加黯淡,安都在中央心目中的印象和地位一降再降,再加上安都市委和安原省委的齟齬,這一次從省外牽連出來的安都問題不過是中央順水推舟之舉吧。”
趙國棟默默點頭,凌正躍也看出或者獲知了中央在安原大動干戈的目的和意圖,肅清安都的陳腐,給現任安原省委和安都市委一個更清澈更自由的發展運作空間,這是中央的主要意圖,只不過中央的這個意圖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體現,甚至沒有給凌正躍和趙國棟一個揣摩和適應的時間,這不能不讓兩人都有些失落。
“安原的問題在於安都,安都不振,安原便難以擺脫目前的困境,無論寧陵經濟怎麼發展或者超越安都,都無法改變這個局面,因爲安都纔是安原的真正核心,而寧陵只能算是安東的核心。”趙國棟感覺得到凌正躍今晚似乎也很有一些話要說,所以也沒有在敷衍,“在這一點上,我相信中央也看得到。”
凌正躍微微點頭,趙國棟的眼光還是相當精準的,而且也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氣度,並沒有因爲寧陵今年的gdp超越安都就忘乎所以,在這一點上比有些人覺得寧陵超越安都就認爲寧陵將取代安都成爲新經濟發展中心要清醒得多。
“雖然中央以這樣大的動作來清理安都,而且還把我們安原省委撇在外,這似乎讓我們有些尷尬,但是從某些方面來說未嘗不是好事,至少我們不必被其中盤根錯節的關係所羈絆,我們有更多的精力和心思來佈局下一步的工作。”凌正躍吐氣開聲,目光深沉,“這也算是一個契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