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綺紅的婢女被打了個半死,擡回孟麗孃的棲鳳院時,她幾乎已是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綺紅,你別嚇我,快醒醒。”孟麗娘傷心的坐在牀邊輕拍着她的臉道。
叢綠把躺臥在牀,屁股上泅開了血花的綺紅的慘狀都看在眼裡,一顆心顫巍巍的,眼窩子淺淺,鼻子一酸就哭道:“綺紅姐姐,你可不能有事啊。”
“奴婢無、無礙。”綺紅翻了翻眼皮,被她自己咬破了的脣半響吐出幾個字。
“叢綠快,給綺紅上藥。”孟麗娘把傷藥塞過去吩咐道。
“哎。”叢綠擦了淚,忙爬到牀裡面去脫綺紅的褲子。
“別、別。”綺紅白如紙的臉蛋微紅,忙拉着自己的褲子不讓叢綠動手,艱難的道:“奴婢自己來就是了。”
“綺紅姐姐,你就讓叢綠來吧,都是叢綠沒用,王妃有難就只有姐姐挺身而出,叢綠卻嚇得縮在王妃後面,叢綠才該死呢。”她哭着道。
綺紅搖搖頭道:“你比我聰明,能爲王妃出謀劃策,而我也就嘴上功夫罷了,王妃,都是奴婢的錯,一時沒忍住又給王妃招禍。”
孟麗娘搖頭,感動的道:“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丫頭,我一個也少不了,綺紅你安心養傷,這些日子暫時不要出現在王爺面前了,我怕他那陰晴不定的性子,想起你的不好來,他要發作你。”
綺紅恨恨的捶牀,咬牙切齒道:“王妃,都是那個狐媚子攛掇的王爺,咱們這口氣可不能就這麼嚥下了。”
“誰說不是。”一提到那個女人,孟麗娘又憋紅了眼,道:“只可惜咱們纔來,我這王妃有名無實,暫時還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給綺紅抹藥的叢綠就道:“王妃,依奴婢看,目下咱們只得暫避其鋒芒了,不可與其硬碰硬。”
“叢綠,你的意思是我們就要一直忍氣吞聲下去嗎?!”綺紅氣的一把推開她道。
叢綠也不生氣,安撫她道:“綺紅姐姐你莫氣,且聽我慢慢道來。”
“你說。”孟麗娘擺正臉色,極爲認真的看向她。
叢綠正襟跪在牀上道:“王妃,正如您所說,咱們初來乍到什麼還摸不透,有名無實的,只能是旁人刀俎上的魚肉,與其生氣着惱的,還不如借力打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孟麗娘不蠢,相反的她極爲有心計,心性也穩重,要不然京城孟家那麼多女孩也不會單單挑中她嫁過來了。
“你的意思是,咱們靜觀其變,等錢夢孃的到來?”經過叢綠的提醒,她一下想通了,面浮端正大度的神色,輕捋錦帕道。
“正是。在她們相鬥時,咱們也能養精蓄銳,牟足了勁攏住王爺。”叢綠紅了紅臉接着道:“王妃,不要嫌棄叢綠不要臉面,奴婢有話就直說了。”
“你說。”她忙催促叢綠。
“咱們後宅女人只要攏住了男主人,那就什麼都不在話下了。您看那位夏側妃就明白了,瞧她的出身不過是一酒樓裡面拋頭露面的廚娘,可您看看王爺待她的態度,親自把她從轎子裡抱出來,還爲了她打了綺紅姐姐,打了您的臉面,定然是有些什麼法子攏住王爺,這才讓王爺待她百依百順的。”叢綠遮遮掩掩把話說到這兒就閉了嘴,只等孟麗娘自己揣摩。
孟麗娘沉默不語,低着頭扯弄帕子。
綺紅猜透叢綠的意有所指,臉面一紅就呸了叢綠一口道:“小賤蹄子,咱們高貴的王妃是何等身份,那小賤人又是何等身份,那些事她恬不知恥的能做得,咱們王妃又豈能紆尊降貴去做,你莫要攛掇壞了王妃。”
孟麗娘剛起了那麼點小綺思一下就被綺紅說的話給打消了,臉蛋頓飄紅霞,道:“綺紅說的也有道理,叢綠你再想想其他辦法吧,我與她到底是不一樣,怎能、怎能以狐媚手段去、去……總之,你再想想別的辦法,肯定還有別的辦法能打破僵局的。”
叢綠的臉紅如蝦子似的,話是她說的,她纔是最羞惱的那個,低着頭又想了一會兒道:“王妃,那咱們就先等着,等到錢側妃進門之後,靜觀其變,再作打算。”
孟麗娘想了想道:“我本就是這個意思,看來,咱們也只能暫且忍着了。”
“王妃,奴婢這頓打就白捱了呀。奴婢不依。”綺紅撅嘴道。
“你稍安勿躁,我自有辦法扳回一成,總不能讓她太張狂得意就是。”孟麗娘冷笑道。
“奴婢都聽王妃的。”綺紅頓時高興道。
正陽院,糰子被楚言放到地上,讓他站軍姿,冷着臉,指着喬木道:“叫阿孃,若你不叫,父王就收回給你高頭大馬這一承諾。”
糰子當下就不依了,往地上一滾就耍賴道:“父王壞,父王答應要給糰子大馬的,糰子不管,就要,一定要!”
“老實站好,不準打滾!”楚言冷喝。
喬木坐在一邊看的直樂呵,添油加醋道:“糰子來,滾兩圈我看看。”
糰子嘻嘻一笑,當真像顆球似的在氈毯上滾了一個來回。
“你給我閉嘴,不然我連你也罰。”楚言轉頭冷睨喬木一眼。
喬木立馬斂容嚴肅,對糰子道:“打滾是不對的。”
“夏懷璧,你給我站好!”楚言剛喊出口轉頭就又瞪了喬木一眼,“他的姓氏必須馬上改回來。”
“我沒意見,你隨意。”不過是一稱呼罷了,她可不在乎這個。
楚言沉吟半響開口道:“楚承九如何?”
“你看着辦,無需問我,反正我就只叫他糯米糰子,軟軟糯糯,q極了,就像我做的金各種糕點。”喬木笑眯眯,自我感覺極其良好的道。
楚言的臉色卻不太好,霸道的道:“此名往後不準再叫。”
“爲何,我覺得這個名字沒什麼不好的啊。”喬木不樂意了。
“咦?”地上打滾的糰子忽然發現他被忽略了,更不樂意的大嚷道:“父王,你有九個鼎,不能不給糰子大馬,不然,糰子要搶你的九個鼎了。”小東西沒人理,自己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撲倒楚言跟前道。
楚言微惱,他怎麼就被這個女人帶歪了呢,他剛剛明明是要糰子改稱呼的,臉色一正,繼續命令糰子道:“叫她什麼,你若叫對了,父王給你兩匹馬。”
“二姐!”糰子立馬喊道。
楚言推開糰子,冷冷的注視着他。
糰子有些害怕楚言,腳步挪動就要往喬木那裡撲。
“站住,我再問一次,你叫她什麼。”他釋放身上的威壓,越發冷冽的注視着糰子。
小東西眼眶一紅,抽噎一聲,忍着淚,癟着嘴道:“那就是二姐嘛。”
喬木眸子暗了暗,又打起精神來哄道:“糰子,你叫我一聲阿孃,二姐給你做好多好多蟹黃包吃好不好?”
糰子倔強的閉着嘴就是不喊,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也不喊。
楚言還從沒被人如此頂撞過,身軀緊繃,眼瞅着是生氣了。
喬木心疼的看着糰子,又偷覷着楚言的反應,試探着扯扯他的袖子道:“他兩年來都叫習慣了,這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也是沒有辦法的,不然你再緩緩可好?”
“你還敢開口求情,給寡人跪下!”
喬木猛的看向他,雙拳緊握,跽坐在他身側就是不動。
兩人目光相對,楚言淡淡轉移目光,又看向糰子道:“你若不改,我這便讓人來打你的二姐。來人。”
伺候在門外的安山與花姑姑對視一眼,花姑姑直接道:“此時你去不合適,還是老奴去吧。”
說罷,推門而入,小碎步疾行上前,作揖道:“王爺,您請吩咐。”
“去叫幾個侍女過來,寡人要懲治夏側妃。”
“是。”花姑姑連問都不問,領命便去。
“你說過的,不會將我踐踏在地,怎麼現在就要食言了嗎。”喬木冷眼望着他,身體繃的僵直冷硬。
楚言轉動鷹眸淡掃她一眼,不置一詞,閉目不理。
喬木咬脣,伸手便搭向他的肩膀,他大掌驀地覆上喬木的手,緊握一下,無情推掉。
糰子看不懂大人們之間的風起雲涌,他歪着腦袋,困惑又委屈的看着喬木。
不過一會兒,花姑姑便領着兩個手拿長戒尺的婢女進來,稟告道:“王爺。”
“夏側妃。”他淡淡道。
喬木冷掃向花姑姑以及跟隨在她身後的白蝶、紫槐這兩個故人,最後將目光定在那鏤雕着鳳凰圖案的長戒尺上,從榻上起身,慢慢走下來,在糰子身邊站定,緩緩跪了下去。
“二姐?你爲什麼跪在地上了。”糰子偎向喬木,看着那三個女人手裡拿的棍子微怕的問。
“因爲糰子不肯叫我娘。”喬木抱了抱小傢伙,“如今,我們母子已成了別人手心裡的麪糰了,別人想怎麼捏就怎麼捏,若早知他接咱們回來就是爲了如此虐待的,我早該帶着你,咱們跑到天涯海角去。”
楚言拄着頭靠在小几旁,淡淡道:“開始吧,一直打到楚承九改口爲止。”
誰知,當花姑姑聽到糰子的名字的時候,瞳孔微縮,震驚的失了往常儀態。
“你還在等什麼?”楚言不悅的看向花姑姑。
“是、是。”花姑姑上前,恭謹請道:“夏側妃,請、請伸出手來。”
喬木並不知這府裡頭罰人的規矩和標準,見這位老姑姑只是讓她伸出手來,她頓了頓,從善如流。
白蝶偷瞧了這位夏側妃一眼,總覺得她眼熟,可一時總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
“老奴得罪了。”花姑姑告罪一聲,揚手便打,打得喬木面容一變,手反射性的就往後縮。
花姑姑蹙眉,佈滿薄繭的手握住喬木的手指,接連又打了五下。
“不准你打我二姐,你爲什麼要打我二姐。”糰子氣嘟嘟,小牛犢子一樣就撞向了花姑姑。
花姑姑不敢不接糰子的撞擊,張着手抱着他,生怕他有個閃失。
“糰子,你改口吧,你若再不改口二姐就要被他打死了。”喬木跪在地上心疼的看着糰子。
糰子哇一聲就大哭起來,炮彈一樣又衝回喬木懷裡,抱着喬木的脖子就扯着嗓子哭號。
“糰子,二姐知道你沒哭,你叫我一聲阿孃吧,好不好,我想聽。”喬木把糰子從身上扯下來,抱着他的小肩膀道。
糰子雖沒流淚,可眼眶卻也是紅的,他憋着嘴看着喬木道:“那阿孃會生氣的,糰子不要阿孃生氣。”
“不會的。”喬木趕緊搖頭,並嚇唬他道:“你若不叫,父王就會連我們的阿孃和阿爹他們也要打了,打手心可疼了,你看二姐的手都腫了。”
喬木趕緊把手伸到糰子的眼前讓他看,“二姐的手傷了,今天也不能給糰子包蟹黃包了。還有啊,只有糰子叫我阿孃的時候,糰子纔會有蟹黃包吃的。”
糰子抱着喬木的脖子,看了看楚言又看了看喬木,紅紅的眼眶裡,一顆顆珍珠似的的眼淚就落了下來,嗚嗚着喊:“阿孃。”
喬木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毫無預兆。
她重重的點頭,緊緊的抱着糰子,哽咽道:“再叫一聲。”
“阿孃。”糰子可憐兮兮的把臉藏在喬木的肩窩裡,小小的手無所依託的抓着喬木的頭髮,他的手指那樣細那樣軟,看的楚言不自然的把頭轉到一邊去。
“嗯。”喬木重重的應着,一顆心早就軟成了水。
若早知這樣小小的孩子叫她一聲“阿孃”她會覺得如此幸福和安心,她就不會不要他了。
可她還是不懂怎麼養孩子,他出生的時候那樣小,頭那麼大,身子那麼小,她一度以爲她生了一個小怪物出來,一度不敢看他不敢抱他。
可誰能知道,兩年之後,當“小怪物”哭着喊她阿孃的時候,她會如此感動,如此情不自禁呢。
“下去吧。”楚言揮手。
“是。”臨去之前,花姑姑的目光在糰子的臉上有停駐了一會兒,這才退出去。
“過來。”他向地上跪着的母子命令。
喬木瞪了他一眼,糰子直接扭頭,依賴的偎在喬木懷裡。
“小九太過頑劣皆是你之過,寡人懲罰你,你可服氣?”他淡淡的問。
喬木抱着糰子遠離他,直接坐到東邊窗下的獨坐榻上,母子兩個相依相偎的,誰也不理他。
“二、阿孃,糰子告訴你,你不能和父王玩,糰子生他的氣了。”小東西撅嘴嘴在喬木耳邊悄悄道。
喬木重重點頭,學着糰子,頗爲童趣道:“我纔不和他玩呢。”
“父王壞。”糰子衝着楚言又是一陣擠眉弄眼。
“對,他壞,壞透了。”喬木對糰子有種失而復得感,故此時對他百依百順的。
“阿孃,咱們回家去吧,糰子餓了。”
喬木偷偷瞧了楚言一眼,見他正面色不悅的瞪着這邊,她抱起糰子就將糰子放到楚言身邊,道:“糰子餓了,我去給他做吃的,你們府上的膳房在何處?”
“讓安山領你去。嗯,寡人沒有什麼忌吃的東西,你肉菜多做幾個就是了,若你有心再多做些點心,寡人也不阻攔。”他看着鬧彆扭的糰子,淡淡道。
喬木一頓,磨了磨牙,丫有這麼自戀霸道理直氣壯加臉皮厚的人嗎,她說過要給他做吃的了嗎?!少頃又自我安慰的想,現在他是金主,金主發話了,她就得遵從遵從再遵從。
故人莊,自從喬木跟着鳳王的轎子離開之後,夏玉樹也沒心思開店了,把店門一關,擋住了那些或來打探或來巴結的人潮,和顧美娘就嘀咕開了。
“你說,我乖女是不是恨上咱們了,要不然,她走時怎麼連句話都不跟咱們說呢。”
顧美娘失魂落魄的,哽咽道:“是我這個做孃的逼的她太狠了,都是我不好。”
“就是你。”夏玉樹氣惱的道。
顧美娘哭的更狠了,撲在桌子上就嗚嗚咽咽起來。
“你還有臉哭,我早告訴過你,我乖女心裡有主意着呢,偏你和小麥那死丫頭一個勁的逼她,活像我乖女真是個鐵石心腸似的,現在好了吧,乖女跟着人家王爺走了,往後說不定我乖女就不回來了。”夏玉樹背手在後,氣的在過道上走來走去。
“阿爹,你也別埋怨阿孃了,都是我不好還不行嗎。”夏小麥趴在桌子上悶悶的道。
“你這死丫頭!”夏玉樹使勁瞪了她幾眼,唉聲嘆氣一回,往顧美娘身邊一坐就道:“你也別哭了,哭也沒用。我想着我乖女還會回來的,我乖女孝順着呢,我乖女啊就是生你們的氣也不會跟我生氣的,我和我乖女那關係好着呢。”
想到這裡,夏玉樹得意哼起曲子來,牛氣哄哄的道:“哎呀,往後咱走起路來都帶飄的啦。嘖嘖,我夏玉樹也是王爺的岳丈了呀。”
顧美娘聽罷就啐了他一口,道:“老沒臉皮的,咱閨女是給人做妾去的,你算哪門子岳丈,快別丟人了吧。”
夏小麥悶悶的道:“阿孃,你說二姐不會真恨上我了吧,要不是我,她也不會就這麼着被人擡回家去。二姐那個人藏得深,我唯一看出的一點就是,傲氣着呢,三公子她都看不上,這會兒卻要去給人做妾了,她心裡該憋屈死了。”
“都閉嘴吧。”瞎眼婆子被侍婢攙扶着從後院出來,冷聲道。
“娘。”
“阿婆。”
“事已至此,再說無用,大妮子既已做了選擇,往後你們也就多給她長點臉,莫要扯他後腿,大宅子裡活人不易,咱們都……罷了,就這樣吧,不給大妮子扯後腿就是最好的了,我也不指望你們誰能給她助力。”
顧美娘把這話咀嚼了半響明白了自家婆婆的意思,立馬道:“婆婆,咱們家不是還有禾苗嗎,等禾苗往後做了官,總能幫襯着點喬兒的。”
“但願如此吧。”瞎眼婆子嘆了口氣道。